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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孤峰道:“我为何要信你?”
武女子看向从车厢里出来的席停云,无奈地摊手道:“我想我需要一个人作保。”
席停云笑道:“这里好像只有我能。”他转头对贺孤峰道,“他是武女子。”
贺孤峰道:“我知道。”
武女子吃惊道:“你知道却不信我?”
贺孤峰反问道:“我为何要信你?”
武女子叹了口气道,“你当然应该信我,这世上不会有比天机府更希望你能战胜阿裘的人了。”他眼珠一转,缓缓接道,“而且,阿裘收到城主的战书,却将决战之地改在京师,城主应当想到理由。”
贺孤峰面上冰霜越发冷厉。
他没说,席停云却已经想到一种可能。
只因为阿裘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想打败贺孤峰之后,直接挑战方横斜!
“改道京师!”
京师戒严。
若不是武女子带路,贺孤峰和席停云要进城必然要花费一番心思。武女子并未指挥马车驶向天机府,而是在一座别院的门口停下。
武女子率先下车,解释道:“城主身份特殊,不宜公开露面,只好暂且委屈在此。”
贺孤峰道:“死在此处,神不知鬼不觉,果然好地方。”
武女子叹气道:“城主肯为大庄出手,府主感激不尽,绝不会恩将仇报。”
贺孤峰道:“他会与不会,与我何干?”
武女子干笑道:“城主武功独步天下,当然无所畏惧?”
贺孤峰问席停云,“你呢?”
问得简短,却意味深远。席停云自是领会了,“我自然站在城主这一边。”
武女子苦笑道:“有千面狐相助,天底下还有谁能困住城主?”
贺孤峰道:“阿裘在何处?”
武女子道:“我也不知。府主只是命我恭迎城主在京师住下,并未提及阿裘何日到京。待我先回天机府,查明一切,再向城主禀告。”
他这番话说得谦卑,令贺孤峰面色稍缓,“嗯。”
武女子离开后,席停云问贺孤峰:“我们在这里住下,还是另择居所?”
贺孤峰道:“如今的京师,有哪一处方横斜看不到?”
席停云道:“若城主不想府主看到,他便不会看到。”
贺孤峰眼底微含诧异,许久才道:“我以为你是方横斜的人。”
“从来不是。”
“哦?”
“我视他为生平仅有的至交。”
“哦。那你还帮我。”
“因为我相信府主。”
“皇上视我为眼中钉,视方横斜为心腹。你觉得他不会趁机杀我?”
“不会。”
“哦?”
席停云道:“府主未必是君子,却绝不是伪君子。”
贺孤峰别有深意道:“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伪君子和君子有时候是并存的。”
席停云不欲与他争辩,淡然一笑道:“我肚子很饿,不知城主可否让交谈与用膳并存?”
“……请。”
用膳完毕,武女子到访。
贺孤峰正坐在院中擦剑,席停云执壶浇花。
武女子笑道:“我似乎打搅了。”
贺孤峰道:“有消息?”
“不错。”武女子道,“阿裘已入京。”
“在何处?”
“在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决战在明日正午,镇远镖局。”
贺孤峰缓缓收剑入鞘,“很好。”
正午。
镇远镖局。
门户大敞。
虽有不少江湖中人事先闻讯赴京,但都卡在盘查那一关,因此此时镖局中除了镖局原本的人之外,只有官兵。
贺孤峰下马车之前,突然问道:“你猜,这些官兵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阿裘赢。”
“城主介意么?”
贺孤峰冷冷地推开车门下车。
席停云慢慢收敛笑容,一个人在车厢里静坐了会儿,才钻出车厢进府。
镖局静极。
士兵木然地守在镖局各处,镖局中的镖师被分派到练武场周围。
明明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席停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脑海渐渐放空,心在胸腔砰砰直跳,像随时要蹦出来。他放缓脚步,慢慢地走进练武场。
贺孤峰背对着他,身影峻拔如山峰。
可他的第一眼还是给了那个一身张扬红色,头发高耸如塔的少年。
贺孤峰道:“阿裘呢?”
霍决道:“败了。”
贺孤峰眼睛扫过他手中的枪,“用你的枪?”
霍决目光斜斜地扫过贺孤峰的肩膀,死死地盯住站在他身后的席停云,“不是谁打败阿裘,你就留在谁的身边吗?我赢了,你为何还不过来?”
席停云浑身一震,茫然的眼神渐渐清明,忽而笑道:“这只是我与城主的约定。”
霍决眯起眼睛。
“我与王爷,似乎并无此约定?”
“没有吗?”霍决垂眸,眼神极厉地扫过他的双手,看不到白玉扳指之后,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贺孤峰突然插|进来道:“你打败阿裘,我只要打败你,约定便可照旧。”
“当然不是。”席停云闪身站到两人中间,对着贺孤峰道,“我与城主约定的是阿裘,只是阿裘。”
贺孤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点头道:“不错。不过阿裘已败,我们的约定自然没有再遵守的必要。”
席停云暗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
霍决一抖手中红缨枪,“无关约定,一样可以比。”
穷追猛打(六)
贺孤峰居然点了点头道:“不错。”
席停云皱眉。
贺孤峰接下去道:“可惜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霍决眼角扫了眼周围林立的官兵;不屑地扬了扬嘴角,正要开口,就看到席停云突然道:“既然阿裘已败;为何还要来京师?”
贺孤峰看着霍决。
打败阿裘的是霍决,那么能够让阿裘改约的也只有霍决。
霍决走到席停云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
席停云回头,耳边突然一热。
霍决贴着他的耳朵道:“跟我回南疆。”
席停云心头一乱。
事情急转直下得太快,层层迷雾让他裹足不前。
论威胁,手掌南疆的霍决比贺孤峰更令皇帝心生忌惮。他若真的只是想让自己回南疆,那么在打败阿裘之后,直接书信一封知会他便可。若是为了与贺孤峰一较高下,那么平顶山岂非更加方便?为何一定要来京师?
是另有因由;还是为势所迫?
霍决见席停云迟迟不答,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终于全黑,“你还怪我之前隐瞒你?”
席停云一怔,心中隐隐恍然。不错,自己之所以想得这么多,都源自于上一次的欺骗。所谓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无论心底如何说服自己谅解,到底不能完全释然,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坦然信任。
“这次,我只是来迎接我的南疆王妃。”霍决顿了顿,道,“我保证。”
席停云无声叹息,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不如……”
霍决道:“我等你。”
席停云尚不及领悟他言下之意,就见他手持长枪,朝外走去。
“……”
是了。霍决千里迢迢约战阿裘已竭尽全力,如今南疆正值内忧外患,正需要他回去坐镇。
席停云怔忡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像被一指穿透,装满的情感从漏洞中缓缓流泻,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感到一阵头重脚轻,明明站在地上,却好像脚踩棉花,轻飘飘地不着力。
“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贺孤峰道。
席停云定了定神道:“城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贺孤峰道:“自然回来处去。你呢?”
“我……”席停云迟疑了。在来之前,他已经说服自己接受下半生在平霄城度过的事实,可短短一瞬间,这个未来的预想就被完全推翻了,快得根本没时间让他细想。
贺孤峰道:“回皇宫?”
这是最理所当然的选择。他是皇帝所任命的大内总管,皇宫是他的归宿。可席停云的心却明明白白地排斥着这个选择。
贺孤峰道:“去天机府?”
席停云暗道:去天机府等于回宫。皇帝绝不可能放任自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择木而栖”。
“去南疆?”贺孤峰缓缓道,“还是跟我回平霄城?”
席停云讶异地看着他。
“无关约定,你是平霄城的客人。”贺孤峰道。
席停云道:“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
贺孤峰道:“我为何提出条件为你出战?”
“不错。”席停云,“我原以为是因为紫纱夫人,后来方知不是。”
贺孤峰道:“你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太晚了么?”
“不晚。”
贺孤峰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你以前不问,是因为你只把我当做交易的对象,所以答案如何,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如今你问我,是因为你将我当成了朋友,而且还是个可能今生今世都无再见机会的朋友。”
席停云道:“我高攀了。”
“朋友之间何谈高攀呢?”贺孤峰负手道,“我提出条件之初,的确是看中你的易容术。可真正有了机会的时候,我才知道,易容术再怎么高明,也不可能代替那个人。因为我喜欢的,本就不是他的容貌。”
席停云想起霍决第一次见到自己面容时的眼神,心湖微起波澜。
贺孤峰道:“现在,是因为我把你当做了朋友。”
席停云终于露出笑容,“有城主这样的朋友,我此生足矣。”
“哦?”贺孤峰道,“如此说来,你要跟我回平霄城?”
席停云笑容微顿。
贺孤峰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席停云见周围官兵和镖局诸人都没有动静,才放心地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就看到武女子骑马疾驰而来。
马至门前仍不肯停,径自朝另一头奔去,而武女子却从马上一跃而下,落在地上晃了晃方才站稳,可见马速之快!
贺孤峰停下脚步,挑了挑眉道:“方横斜又有新花样?”他显然已经想通武女子之所以跑来带路,是防止他在路上探听到阿裘已败给霍决的消息,以免半路折返。
武女子闻言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席停云,“霍决带人硬闯皇城!”
席停云双耳一轰,不可置信道:“什么?”
贺孤峰扬眉道:“好气魄!多少人?”
武女子道:“十二个。”
贺孤峰若有所思地看向席停云。
武女子吹了声口哨。之前那匹扬长而去的马又跑了回来。他将缰绳塞入席停云手中,“府主说,你的生辰快到了,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你一匹夜奔千里的骏马。”
席停云抓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颤,眼底有着一抹不敢置信的迟疑。
武女子道:“府主看人一向很准。”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南疆王已经惊动了京中卫,若是不快点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席停云想到霍决深陷千军万马的狼狈模样,心里提起的吊桶终于重重地落下!情之所系,终不能自欺。纵然重蹈覆辙,也好过畏葸不前,来日痛悔。
他抓着缰绳,猛然翻身上马,对贺孤峰抱了抱拳,才对武女子道:“告诉府主……”
武女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席停云道:“一纸书信,愿效犬马。”
武女子笑了笑,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掌,马呼啸而去。
贺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