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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情感在胸口涌动,却一样也辨别不出,只是呆呆站着,深深吐纳。一眨眼他是那个疯狂的黑之导师,再一眨眼又是温和的吟游诗人,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
维烈也手足无措地僵立,良久,极尽复杂地一笑:“肖恩。”
棕发青年回过神,一切的情绪波动都如潮褪去,留下沉淀后的平静:“你还欠我三顿饭。”
黑眸错愕地睁大,随即笼上恍然,一个清亮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我是失去记忆,却没有失去情感,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心痛,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个曾经对我非常重要的人,而且这么长的时间,也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是为了让你别再用苦瓜脸对着我,我也会拼命回想,至少想起你是谁,还有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然后对你说‘白痴!这么点小事,也需要斤斤计较到今天!请我三顿饭,明天咱们还是好哥们!’。'
这么说……是原谅吗?
心头的大石微微松动,维烈露出一丝欢喜之情,紧跟着压下的罪恶感又使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苦涩地笑了笑:“嗯,谢谢,我会请客的。”
他不可能被原谅,在他决定寻找他宿命的另一半时,就有觉悟。
“喂,你们别杵着发呆了,进去坐啦。”昭霆看得不耐烦,拉着维烈朝里头跑。莎莉耶拽另一个。余人跟在后头。
摆设素雅的会客室里,众人分别选喜欢的位子坐。诺因自然和杨阳挨一块儿,旁边是希莉丝和两个主角,一张小圆桌刚刚好;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坐在周围的沙发上;雷瑟克要监督新来的士兵,分不出空;露蒂丝以贴身侍卫的名义硬挤进来,靠墙警戒。
肖恩不是很有胃口地塞草莓蛋塔,维烈喝苹果茶稳定心绪,都下意识地不吭声。杨阳索性做开场白:“维烈,你知道了吧,肖恩恢复记忆了。”
锵!银叉从蜜色的掌心掉落。维烈泼出一大半茶水,狼狈地应了声。肖恩皱起眉头:“摆什么苦瓜脸,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恢复记忆。”
“那是……”维烈欲言又止,定了定神,道,“你们是想问我席恩的事吗?”
瞥见情人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希莉丝忙道:“不不,那个人渣你跳过好了。”肖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席恩在哪里?”维烈深深凝视他,不答反问:“你想对他怎么样?”
“我要…我要杀了他。”握紧拳头,肖恩一字一字道,语气是无庸置疑的痛恨,却隐隐含着一缕颤音,更像是被逼无奈的决定,而非发自内心的感情。
“果然。”维烈不意外地叹息,柔声道,“肖恩,你根本没必要自责,那个畜牲所做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肖恩猛然摇头:“不是!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找到他,如果我不是那么笨,发现我们的感应被切断了,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害帕尔他们不幸的,归根到底是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诺因听不下去地嗤鼻,“他的人生要你来多事,何况他是哥哥你是弟弟,还你管他?就像维烈说的,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造的孽也是他自己承担。”杨阳也劝慰:“你那时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知道了也没能力帮他,别把责任都搅在自己身上。”肖恩闷头不语。
“烦死了!你真的气不过,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要他给你的徒弟们磕头赔罪!”
不愧同为单细胞生物,昭霆的提议让肖恩心情好了点,眼巴巴地瞅着维烈。魔界宰相迟疑了半晌,才用极慢的语速道:“那个时候,王叫我的名字。我从摩耶赶过去,看到她被绑在世界树上,然后普路托他们带着你过来,告诉我经过。我很生气,要把王放下来,她不肯,说为了露西…鲁西克城主他们,她愿意支撑世界,还有她恨席恩和众神,就被吸进树里了。”
肖恩抖得如风中树叶,两手紧紧捂住脸,指缝间流泻出接近呜咽的喘息。余人心里都不好受,默默等待他平复。
良久,肖恩才缓缓垂下手,虚弱地问:“莉死了吗?”
“不。”维烈急忙摆手,“王还活着。她的身体无法和世界树分离,但她的灵魂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也经常去看她。”肖恩眼中恢复少许生气,唇畔绽开一丝笑意:“是…是吗,莉的灵魂还在?”杨阳等人也松了口气。
“嗯,只是……”
“只是什么?”肖恩一凛,提高嗓门,“维烈,告诉我!我要知道一切!”维烈拗不过他,长叹:“是帕西尔提斯。他因为被协调神附体,灵识断绝,看不到王,也听不见王的声音。”
杨阳脸色大变,这才明白为何谢神祭时帕西斯看不见幽灵,还有那个悲凉笑容的意义。
放在桌上的拳头几乎要掐出血来,肖恩恨不得当场捅自己一刀,割得零零碎碎扔到徒弟面前谢罪。希莉丝抚慰地握住他的手,喃喃道:“太惨了。”她很了解那种心情,肖恩也曾经是没有实体的幽灵。
“太过分了!”莎莉耶愤慨地跳起来大骂,“那个协调神,竟然把索贝克害成这样!”维烈摇头否定:“不是贺加斯的错,他本身就是这种属性,也不是他自愿附到帕西尔提斯身上。”莎莉耶一窒。诺因奇道:“为什么不给菲莉西亚另外找个身体?”
对哦!杨阳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的脑筋都不会转弯的。不料,维烈依然摇首:“王的灵魂和肉体不是通过正常途径分开,而且非常虚弱,只能待在那个地方,不能依附于…任何人。”语尾停顿了一下,沉浸于失望的人们没有发觉。
“露西他们呢?”肖恩的声音完全没有平常的活力,死气沉沉。维烈实在不想再说下去,推托道:“你没看史书吗?”
“我想听你说。”
“……”魔界宰相只能无奈地继续,“王被吸进去后,我就去找席恩算帐。刚巧他因为魂波和你的身体起了排斥反应,正在吐血,让他的部下缠住我,想换个躯壳,我没让他得逞。但是在争斗中,他掉进了还没关闭的召唤法阵,就是召唤那个地球人的法阵。”
“他是谁?”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
“不知道。因为强制仪式的作用,反噬几乎都由他承担,所以他不是消失了,就是被法则抛弃,成为虚无的存在。”维烈满怀同情地道。两个少女咬牙切齿:作孽啊!
“当时的地球,是1480年。”
“!!!”杨阳和昭霆瞪大眼,心道:好遥远!诺因等人当然听得云里雾里。维烈喝了口茶润嗓,徐徐道:“具体我也不说了,总之我为了追他,在地球徘徊了二十多年。那畜牲确实滑溜得紧,不断换身体……”
“等等!”昭霆尖叫,激动得满脸通红,“你说换身体,那我们不是他…不是肖恩的后代咯?”
“你是。”维烈一句话粉碎她的期待,“其他人倒不……呜!”昭霆掐住他的脖子前后摇晃:“你为什么不动作快点!为什么!”杨阳死命拉开她:“给我住手!”维烈苦笑着咳了会儿:“对不起。”昭霆重重一哼,余怒未休地坐回老位子。耶拉姆递给她一杯茶消火,问道:“他为什么特地留子嗣?”
“为了附体。”维烈的口吻掩不住嫌恶,“他和肖恩虽然是孪生兄弟,魂波也不是百分之百合适,一旦排斥,健康情况就会每况愈下。而理论上,后代中会出现一个完全匹配的身体……”
“所以就到处找女人?禽兽!”昭霆怒吼。莎莉耶斜睨她:“你现在才知道?”
“另外,也是为了回来。地球没有魔法,元素也极为稀少,他无法打开空间之门,需要这边主动。他曾经留下召唤法阵的记录和一则预言,让他的信徒宣扬……”
“原来如此!这就是满愿师传说!”这回是杨阳打断,恍然大悟。维烈毫不介意地点头:“嗯,虽然他的初衷是等到贺加斯脱困的时候,再重演一次。幸好,我还是逮住他了。”言下有着嗜血的快意。
众人不寒而栗。杨阳小声问:“维烈,你是怎么找到他的?”魔界宰相牵起一抹讽笑:“他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对肖恩施加了共生法术,那样换身体,人海茫茫,我哪里找得到他。”众人不胜唏嘘。
“肖恩,有件事,很抱歉。”捏紧茶杯,维烈低下头,“我只顾追他,忘了知会你的徒弟们。两个世界的时间又有差异,当我回来时,已经过了四十年,他们…他们……”
“死了?”肖恩平静地反问,脸上无波无痕,麻木得像戴了面具。咬了咬牙,维烈断断续续地道:“安迪米拉尔城主在出事的当年就病故了,他…他死前很难过;华尔特城主去一个遗迹找证据,证明席恩不是你,意外身亡;鲁西克城主长命百岁,但是他在四十八岁就一病不起,再也没醒过来。”
滴答。一口没动的茶水泛开涟漪,越来越多。众人一动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喘,看着他压抑自己,无声地啜泣。
※ ※ ※
清冷的月辉照亮大地,庭园里暗香疏影,草木蓊郁。一道孤影坐在玉石台阶上,望着不远处的小湖泊发呆。
他很想跳进去自杀,可是这么做除了让活人伤心,对死了的人又有什么补偿?
抓乱披散的棕发,肖恩只觉痛不欲生,每吸进一口气就像万针穿心,坐不住也站不起来,矛盾的感觉逼得他快要发疯。
突然,他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瞪到最大。
星星点点的光芒逐渐汇聚,勾勒出人形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高挑挺拔的身材罩着黑色法衣,白发零落地散在前额和两鬓,缓和了过于完美的五官带给人的压迫感。骤然出现的男子神情很冷,却不掩琼英美玉的气质。
肖恩吃惊得呼吸停止,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他一动,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微阖的双目睁开,是清冽的水青色,荡漾着千年的流焕,最后定格为一抹不变的微笑:“肖恩师父。”
“……!”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肖恩全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不假思索地扑过去,“露西——”
扑通!他穿过徒弟的身体,一头载进湖里。
“你还是这么笨哪。”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一手叉腰,俯视狼狈爬起的师父,在下一秒眼神转柔。大颗大颗的泪珠和水滚落,伴随着悔恨的低语:“露西、露西……”
倾身在他额上一吻,鲁西克诚挚地道:“对不起,肖恩师父。”这一声,包含了不亚于他的自责和歉意。肖恩拼命摇头,只想抱住他嚎啕大哭,手臂依然穿越了半透明的躯体。
颓然垂下,他凄楚地哽咽。鲁西克单膝跪地,静待他情绪平复。
“露西…现在是幽灵吗?”
“是啊。”白发青年的声音很开朗,“我威胁冥王让我来的,就猜到你恢复记忆后,会一副死样活气的德性。”肖恩忍不住噗嗤一笑,抬眼看他:“露西的嘴还是这么毒。”这一看,他怔了怔:“你好象老了。”俊美如昔,只是眉心刻有沧桑痕迹的东城城主咋舌:“请你称呼我成熟了。我死时已经108岁,怎么可能不老。”
“啊!那怎么不是老树皮的样子?”
“这个…就要归功利希特,索玛的孩子。因为之后我一直昏睡,不用魔法停止身体机能的话,我会饿死。所以,就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