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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她不想破坏两人的和睦关系。
所以她只是发挥她天生的可爱优势:“一会儿让我坐你的马车。”
“好好。”
※ ※ ※
摆在席恩面前的是一种叫作水晶兰的植物。晶莹而洁白的花朵悬垂于植株顶端,被一层层薄如蝉翼的透明白色叶片烘托着,整棵花通体雪白剔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如果不是指尖触摸上去有着清晰的花叶质感,真要怀疑是不是哪位名工巧匠雕刻出的杰作。
白皙纤长的手指流连在花儿娇美的蕊瓣上,像挑起情人的下巴似的,微微抬起一朵花细看。
这么精巧,这么脆弱,好象一碰就会坏掉,伟大的自然营造出来的艺术品。谁也无法想象,如此干净美丽的植物是在整个森林最阴暗、最冰冷、最潮湿的沼泽里生长出来的。
不需要光,只吸取那些腐坏的生命养分就能成长,在黑暗里隐隐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就像他。
摩挲丝绸般柔软的花瓣,魔王浅浅一笑。
这才是小国的国王。
“好美……”伊莎贝拉想摸又怕弄坏,期待地问道,“列文哥哥,我可不可以带一朵回去种?”
“最好不要,有毒。”
“啊!雪女王怎么会送一盆毒花给你?”
“不经过特殊处理是提炼不出毒素的。”席恩的微笑隐含琢磨不透的深意。伊莎贝拉这才打消疑虑。哈玛盖斯端起花盆:“主人,放到坎菲斯旁边吗?”
“这个嘛,他大概不会喜欢。”席恩笑着斜了窗台上的盆栽一眼,摆摆手,“放在我的卧室里吧,随便找个地方。”
“哦。”
他?列文哥哥真奇怪,管一盆植物叫他。伊莎贝拉看着像是大树幼苗的绿芽,一道碗型的光罩包裹住它。这是席恩做的魔法灌溉装置,会定时浇水松土,提供充足的日光。
清风吹进房内,撩起薄薄的纱质窗帘,一个似真似幻的年轻男子就坐在流动的风里,隐约可见他身后开满了冬蔷薇的庭园。他深绿的短发随风轻冉,眼神清灵而深邃,朝她友善一笑。
“……”伊莎贝拉揉揉眼,再揉揉眼,确定自己不是眼花。
“呵呵,伊莎贝拉,你很受植物欢迎哦。”席恩没漏看她的动作。
“列、列文哥哥,那边有个男的!”伊莎贝拉抓住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坎菲斯,“在那里……咦,不见了!”
“坎菲斯还不能长时间显形,他是喜欢你,才跟你打声招呼。”
“真的有人!?”听出言下之意,伊莎贝拉兴奋得脸放红光,一叠声道,“他是谁?幽灵?树苗的妖精?”席恩点点头:“是树精,他的本体被砍倒了,这是新生的身体。”
“哇——世上真的有树精啊?我就是希望看到花仙子,才从小开始种花的。”
“一般只有树龄极长的树木才会形成精魂,花的生命太脆弱,除非是得到众神祝福的植物。比如被称为'冥王之雪'的冬落草,'生命女神之树'的木樨,'大地女神之泪'的紫菱花等等。”
“哦。”伊莎贝拉有点失望,但很快就被发现梦想生物的好心情冲淡,趴在窗台上,用喜爱的眼光凝视坎菲斯。放好水晶兰的哈玛盖斯端来茶点,菊茶、栗子派和樱桃馅饼沁人的甜香在房里飘荡。
窗外,气候渐渐变暖,早晨下了一场小雨,南方的天空还有些灰暗。法师特别开辟出来的药草田被紫藤树篱环绕着,花园里充满了雾、薄荷、百里香、星之草和月光花的混合药香,以及蔷薇甜美的芬芳。
远远的,传来女性清脆柔美的歌谣,为了即将到来的爱情祭典所唱的古老诗曲:
“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合,没有针脚和针痕的亚麻裙,穿上它,你就会成为他真正的恋人……”
依稀记得,母亲也有一件这样的裙子,粗糙的布料透出岁月的沉黄,用牢固的针线绣着迷迭香、百合和鼠尾草的图案。在父亲的祭日,她总会穿起来,用回忆的语调叙述让兄弟俩听厌的罗曼史,最后喃喃叨念为什么不是生了两个女孩,不然这件衣服就可以做嫁妆了。
'没关系,我来穿!'那个笨蛋弟弟总是自告奋勇,而聪明的哥哥打鼻腔哼出不屑。
一天,他问:'就算我们都是女的,你又要给谁?'
母亲愣了愣,没回答。
答案她回答了,在她把肖恩当成他,压进冬天的小溪里。
她没有淹死肖恩,淹死的是他。
寒冷的感觉也像冰水,将他淹没,又迅速被理智压回情感的深井,取而代之的是燃烧似的灼热感。
睁开不知不觉闭上的眼,席恩没有看到,有种凶猛的东西从他的眼底冲出来,尖锐而凄厉,仿佛一团炽白的火焰。
哈玛盖斯看见了,轻轻的,在杯子后面叹了口气。
“好了,伊莎贝拉,过来吃点心。”席恩扬声道,无懈可击的平静声音在空气中震荡,带着无机质的稳定。
“慢点,我听到坎菲斯说话了。”棕发少女转过头,脸上还泛着可爱的红晕,看看餐桌,她体贴地笑道,“你们先吃好了。”
席恩一怔,第一次发现她垂荡的发卷是棕色的,和肖恩一样颜色,还有那种神情、语气……
每次以为他睡着了,肖恩也是趴在小木屋的窗台上往外看,看绿树蓝天,看鸟语花香,看欢腾的动物们,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闪动着憧憬的光辉,显然想出去尽情玩耍,又顾虑病弱的兄长,不得不待在屋子里照顾他。
这种体贴的态度,最令他恼怒。
'滚出去!'那时的他还没如今这么深厚的涵养,一发脾气就丢枕头,恶言相向,'想出去就出去,别站在那儿碍眼!'
'可是……'肖恩总会挣扎,虽然他的挣扎一向不持久。
'我不用你管!看到你就烦!'
然后那个笨蛋就出去了,像一只受伤的小狗,留下另一个口是心非的笨蛋坐在床上生闷气,咀嚼后悔和寂寞的滋味。
“伊莎贝拉,你真的很想要花精吗?”再次挣脱过去的影象,魔王笑起来,非常明朗快活的笑靥。古代龙的化身打了个寒噤,手里的馅饼差点掉下去。因为通常席恩露出这种表情,不是他扭曲的感性被刺激了,就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可怜的小羊少女,你保重!
“嗯!”不知那是魔鬼的笑容,喜出望外的伊莎贝拉重重点头。
“好吧。”席恩双手虚抱,掌心间浮现出一圈淡红色的光芒,中央悬浮着一枚像是植物种子的颗粒,有着接近菱形的棱角,黑得发紫,散发出奇异的美感。
“这是蓝薇花的种子,你把它种下去,七天后,会长出蓝色的小花。只要你的执念够强,里面就会诞生出一个符合你理想的花精,它会是你忠实的朋友,和你同生共死。”
伊莎贝拉振奋雀跃地收下这珍贵的礼物,情不自禁地抱紧他,欢声道:“谢谢你,列文哥哥!”
不必谢,恶魔的礼物是双刃剑。席恩心道。
伊莎贝拉,如果你是真心亲近、喜欢你的“列文哥哥”,我的部下也会真心对你,守护你一生平安。
但如果你背叛我,对我怀有恶意,她也会咬断你的脖子!
※ ※ ※
人不能做坏事,会有报应。
从第二天起,穿着缝好的亚麻裙装的女孩们就纷纷到访,奉上手工织就的毛衣、围巾、手套、腰带、袜子和毛绒玩偶,还有手工烘烤的各种甜点,亲手制作的一些小玩意,使法师不堪其扰。
夏尔玛大陆的爱情祭不同于艾斯嘉,在春夏两季,而是在初秋。取自爱情和秋天一样有收获也有凋零,带有无常的神秘感这个象征意义。对此席恩赞同,非常赞同。
爱情就和女人一样费解,比如这位站在他面前半天,既不送礼也不开口的公爵小姐。
席恩不喜欢羞涩的、文静的、矜持的女孩,因为他看不懂她们低垂的眼睛里闪动的光是什么意思,那比最艰涩的咒文更隐晦。他喜欢直接的注视,率真的大笑,如银铃般悦耳的嗓音——绯红害羞的脸蛋和端庄婉约的沉默令他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应对。
不过念在是伊莎贝拉朋友的份上,他还是礼貌地招待:“帕特里克小姐光临寒舍,有什么事吗?”
硬邦邦的。已经看出客人“有什么事”的哈玛盖斯和丽芙一齐叹气。
“我……我……”珍妮嗫嚅着,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突然背转过身,像只小鹿般跑了出去,“对不起!”
“?”一边想着应该读心省得烦,席恩一边转头征求群众意见。丽芙直截了当地唾弃:“你真是笨蛋。”哈玛盖斯体谅地笑道:“嗯,她是想…不,还是由她亲自告诉您的好。”
“??”席恩又想了半秒,决定放弃无谓的思考,“算了,那丫头浅薄得跟张白纸没两样,想必也没什么重大的事要告诉我。”他还记得铺天盖地的红玫瑰,莫名其妙的诗集,打成奇形怪状的蝴蝶结,充满抽象意味的古画——这些是那位小姐过去送他的礼物。
对女孩子而言就意义重大了!精灵少女瞪他,由衷同情那些异族同胞,竟然瞎了眼喜欢上这种迟钝差劲的男人。
“伊莎!”
正在为花苞浇水的伊莎贝拉冷不防被友人从后面抱住,手一滑,水壶险些掉在地上。
“怎么了,珍妮?”确定心爱的植物没有损伤,伊莎贝拉不意外地反手轻拍好友,“是不是被拒绝了?没关系,你还会碰上更好的对象。”其实她本来就不看好这段恋情,她那个表哥固然是极为优秀的男子,却太过沉迷于魔法,对异性毫无兴趣。
而且潜意识,她总是对他抱有一股隐约的畏惧,像是绝对不能违背,绝对不能触犯。
“不是啦!”认为友人乌鸦嘴的珍妮气急败坏地大喊,随即趴在床沿悲惨地大哭,“我没有告白,我说不出口!”
“哦,可是我记得你送给他心形的小饼干……”
“没有用!他当场吃掉了,也谢谢我,可是他根本就不懂!”越说越伤心,珍妮悲从中来,哭诉自己坎坷的求爱历程,“以前也是,我明明暗示得那么清楚:红玫瑰、同心结、情诗……他都当成普通的礼物!为什么?任何一位绅士都应该明白啊!”
就他不明白啦。伊莎贝拉无力地叹息,心里也觉得很奇怪:列文的表现像从来没被女性追求过——这怎么可能!他是那么英俊出色!
“乖,珍妮。”伊莎贝拉柔声安慰友人,好容易才让她平静下来,鼓舞她再接再励,“你再试一次,这次直接……”
“不行!”珍妮尖叫,音量之大令伊莎贝拉担心会震破花盆,“这太不象话了!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够疯狂了。昨天玛琳婶婶教训了我一顿,说我像个不知羞的野丫头,简直变得和大街上的贱民没两样。可是…可是我真的爱他啊!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爱他!”
我知道,你从小到大看的男人全是呆头鹅,突然出现一只黑色的凶禽,当然一眼就抓住了你的心。
伊莎贝拉头痛地揉揉额角,实在很想劝友人罢手,她那位非常人的表哥决不是寻常女子消受得起的,即便珍妮被他接受,最后也一定会受伤。但是她又不忍心打击好友,珍妮虽然有点娇小姐脾气,但也天真可爱,善良美好,是名门闺秀里和有“怪癖”的她最投契的。可以的话,她也希望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