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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屋里,沈延生简直气得不行。他素来是个爱讲究计划的,可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脱离他的预测。多日里枪林弹雨的奔波,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粒搭招建局的棋子,落在哪里,怎么落,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了。
闷闷不乐的躺在床上,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自以为是,自认为聪明绝顶藐视众生,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那个。思及至此,他不免胸闷气短浑身难受,既羞耻又焦虑,一时之间简直有些五内俱焚的意思。
正当这样复杂的情绪翻滚不已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么个变化无常的世道里,他的确是个弱者。要办事,光靠脑袋不行,有了法子,还得有人。要不然,光凭他自己这么一张嘴两条腿,顾得齐这头摆不平那头,当然只有乖乖任人摆布的份。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个依靠或者寻个归宿,否则风摧树倒,他在罗云的那点立足之地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这之前,他或许还有个小舅舅可以依靠,还有一所绿荫环绕的小屋可以做归宿,可这之后,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想他费尽心机逃出白家堡,现在却要乖乖回去,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场循环的噩梦一般,推倒归零,然后又一片片一页页的重建。
焦躁不安的时候,沈少爷又犯了咬指甲的坏毛病,咬得指甲咯咯作响,他忽然有点理解赵宝栓为什么这么着急给自己讨老婆。因为有了老婆就等于有人陪着吃饭睡觉,回到家里有人声,爬到床上还有暖被窝,这是极其幸福的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捡皮球》
一堆小孩儿在街口的大槐树底下玩儿,当中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七八岁,小一些的不过才四五岁,有一个走路腿脚不够快,前面的大孩子一跑他就落在了尘土与欢笑后面,伤心之余,小孩儿停在半道上裂开嘴开始哭,哭的昏天黑地,几乎把整条小街都震响。
这时候,沈家小少爷沈延生正从家里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皮球。吱呀一声,他身后的丫鬟推开半扇门,口里还叨念着小少爷慢些走,千万别摔着。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门口那响彻天际的哭声就把她给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小孩儿站在路中间,仰面朝天的大哭,哭声好像天心里滚过的惊雷,生脆脆的却又撕心裂肺。
丫鬟望着小孩儿发愣,楞了一瞬跑出去就要抱地上的沈延生,然而小少爷个子虽小,腿脚却很快,丫鬟的手都没搂上肚子,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小孩儿面前。沈延生这个时候5岁,人还没半根扁担高,面前的小孩儿看着要比他还高一些,但却没有他那种不管不顾的气势。
上到跟前,沈家小少爷费劲的把皮球换进一边臂弯里,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搡了那孩子一把,小孩儿两只手轮流擦着脸上的泪水正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这一推,立马跟纸片人似的翻倒在地。
后面的丫鬟一看,马上冲过来要扶,却被沈延生一回头给瞪住了。
丫鬟说道:“小少爷……你别把人弄哭了。”
“他自己先哭,还在门口哭,吵死了!”
嗓门尖尖的两句怒骂,没什么震慑力,听着又有些幼稚的气愤,丫鬟一看自家小少爷气鼓鼓的白脸蛋,顿时笑出来。上去给人抚抚后背,顺顺气,再把视线往地上放出去。
这一看,她的脸又不笑了。
原来这孩子不是别人,是隔着几间大屋仇家的三少爷。仇家也算是有点家底的,此时三少爷坐在地上顶着一张小花脸,哭是不哭了,可鼻头底下呼哧呼哧的吹着鼻涕泡,是个又害怕又委屈的样子。
丫鬟赶紧的往街头街尾张望,看看没有人,便过去把仇三少爷扶起来。拍干净人身上的灰,又从衣服里摸出一张手帕,把小孩儿的脸也擦了一遍。
擦干抹净,仇三少爷露出小鼻子小眼的一张脸,那脸怯生生的移到丫鬟身后望向沈延生。沈延生站在他们后面,是个趾高气昂的模样,瓷白的脸蛋上飘着两片红晕的小云朵,嘴唇粉红,眼睛乌黑,气色极佳。
睨着仇三少爷,他很傲气的说:“不哭了?”
仇三摇摇头,眼眶红彤彤的把嘴巴往里憋了憋。
这时候沈延生又问他:“你哭的什么?”
仇三想了想,指着那一拨小孩儿远去的方向,叽叽咕咕的说:“……他们……他们不带我玩儿。”
沈延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眯了眯眼睛,然后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蛋思索片刻,末了对着自家丫鬟说:“你走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丫鬟怕他回头又欺负人家,不大乐意走,沈延生像是猜到她想什么似的,立即保证道:“放心,我不欺负他。”
然后转过来对着仇三少爷露出个嘴角弯弯的微笑,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玩。”说完,他把怀里的皮球朝地上一扔,抬起手指了指一路滚出去的皮球,又指了指仇三,说,“先把球给我去捡回来。”
仇三少爷看看他,再看看越滚越远的球,忽的扭身小狗般的摇着小屁股追过去。沈延生洋洋得意的抬头瞥了自家丫鬟一眼,说道:“看什么,我不是说了不会欺负他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52第四十九章
沈少爷心思婉转难以入眠;此时白堡坡上灯火通明的屋内,赵宝栓也是没有睡。周身的兴奋彻底扫除了睡意;坐在炕席边擦着枪;他一双眼睛睁得滚圆;并且自内向外的泛着精光。手里仔仔细细的擦;他总是擦着擦着就发笑,不过笑得没有声音。加上那眼睛里的光,看在瞎眼这里;便是自家老大对着卡宾枪目露淫光。
越看越毛,小跟班不敢细作探想,兴许是老大又看上了哪家的闺女;要么就是摊上了什么油水肥厚的好生意。总而言之,心眼里冒花眉眼里泛光;他这模样不是喜极就是乐极。
视线离了人,瞎眼盯住赵宝栓怀里的枪。这枪是前阵子有人从山下送上来的,连枪带子弹的好几大箱。瞎眼弄不清这些武器的来历,却知道他们的用处。因为就在枪送上来的第二天,岙口的营地便让罗云的保安队给占了。
这一次他们人数众多,用队做单位显然不足数,差不多得是个团的规模。如果光看人数,保安队当然是遥遥领先,可要是往细了说,论胆识讲气魄,自家这边却是更胜一筹。
果然,连续几天捉迷藏似的交锋下来,保安队被打得没脾气,掉头走人了。他们一走,瞎眼觉得自己离安逸的日子也不远了。正好安安稳稳的过了接下去的这个夏天,然后等到秋天黄叶满山,当空挂起颗满圆的大月亮的时候,他就满十八了。
琢磨着自己到时候是先吃月饼还是先吃长寿面,小跟班舌头窝里含着口唾沫,咕嘟咕嘟的滚了滚喉结。
“老大……”他躬身凑上去问道,“你困不困?”
赵宝栓擦鞋似的打磨着枪筒子,抬头瞥了下小跟班都快眯曲成两道细缝的眼睛,答道:“你困了?二两米下肚你就困,全吃到脑袋里去了?”
瞎眼摇摇头,十分费劲的抻了抻眼皮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不是,我是怕你累着。”
小跟班虽然眼睛长的小,但是心眼大的很,有其擅长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总能把伺候人的活做的游刃有余。赵宝栓笑眯眯的看了看他,说道:“你去给我找截红绳来,找过来就放你去睡觉。”
啥东西?红绳?瞎眼梗着脖颈一愣神,要红绳干嘛……给姑娘扎头使?可这屋里除了俩大老爷们,找不出第三个人啊。
赵宝栓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抬手拿枪筒子扎他的腰,小跟班“哎呦”了一嗓子,扭身便往外去,刚撵出门,又听人吩咐,“一会儿把院子里的兔子笼也提进来,听见没有。”
“嗷”的一声支应,他瘦猴似的一猫腰,直奔后院的杂物房。山上绳子是不少,捆家什绑人质,粗的细的一爪一把,偏偏就是没有红的。想起之前劫花轿办喜事的时候拿红绳缠过剪子,他就琢磨着再去找找,没准还能摸出个一尺半尺的盈余来。
刚走没多远,大屋方向便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上门。院外的看护喝了两嗓子,很快就放行了。瞎眼一扭头,只看到半片人影,倏忽得闪进了赵宝栓的屋头。
大半夜的,这谁啊?
挠了挠耳朵,他扭身继续走,可总觉得这事情蹊跷。上次也是,来个人嘁嘁喳喳跟赵宝栓说了两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把成箱的武器送上了山。要说是跟商人购置军火,可也没见真有商人上门谈价钱啊。难道是老大信不过自己,故意避开了?这么一想,瞎眼就有点小忧伤,他跟了赵宝栓这么多年,早把人当成至亲了,如今至亲关系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光景,他就忍不住耷拉着眼皮眉毛暗自伤心。
小笼包似的皱着脸,小跟班先是默默的在杂物房里摸索了半天,搜寻未果,他又转换了地点,这次是去的刘炮那里。前阵子二当家总带着马二墩下山办事,而这种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顺道钻钻娘们裤裆这码事的。既然和女人有联系,那没准跟红绳也会有点联系。
走到门口抬手就砸,小跟班砸的十分理直气壮,果然,哐哐哐的声音没几下,屋内就炸出一声暴喝:“艹你娘的哪个混蛋不要命了!”
瞎眼昂首挺胸,对着里面高声答道:“老大让我来跟你要个东西。”
开了门,刘炮大概是真睡下了,光溜溜的露着颗大屁股,他也不怕屋里的灯照得他鸟形毕露。胡乱的揉了把脸,他强压着脾气很不耐烦:“说,什么东西!”
“红绳,你这屋里有么?”
“哈?我特么又不是开杂货铺子的,怎么有红绳?”刘炮两眼一睁,仿佛要生气。瞎眼不管他生不生气,搡开人挡在大门上的胳膊就往里面进。刘炮不乐意,伸手拦他,然而小跟班身材瘦小,捉着个空档就闪到了屋内。
好么,靠着墙面的炕席上,圆咕隆咚的耸着个被窝,还不是空被窝,里头有人。看到小跟班,被窝里的人迅速的用手匝紧了被褥口子,光从那一抹小圆洞中露出张雪白的脸蛋。
这是个女人啊。
刘炮关了门,快步走上来,一把攥住了小跟班的胳膊。
“你可别乱说话!”
小跟班抬眼看看他,回道:“大哥可不许我们带女人上山。”
刘炮抬手就给了他个爆栗子,恶狠狠的发出威胁:“臭小子,你不说谁知道!况且大哥自己还从山底下劫过花轿,我带个女人回来乐一乐怎么了?”
小跟班说:“大哥劫回来的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脱了裤子还不是跟女人一个用法?”
瞎眼对着他拧了拧眉毛,转头再看炕上的女人,那女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正要去抓枕头边的一片红布,发现他的目光,半截手臂就止在被窝外头,定住不动了。
哼,就这种货色,跟大嫂怎么比!?
心里拍了个不知所向的马屁,他决定不跟刘炮多计较,大哥那边等着他送东西,还是办正事要紧!
顺着女人怯怯的视线,他粗声粗气的问道:“你,有红绳么?”女人楞了一下,抬眼望了后面的刘炮,老烟枪上来帮腔:“看什么!有就拿出来啊!”
女人憋着嘴蹙着眉,支吾半天说:“我没有呀……簪子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