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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沈延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低声笑了:“小宝贝儿,你可别诳我。想要卖关子似的把我绕晕,可没这么简单。”
沈延生朝他面前走来几步,抬手在他帽檐上抹了一下,然后仔细端详得看了看他的面孔,缓声说道:“我是真想报答你。”
自下而上,那目光是微微的仰视,漆黑的瞳孔让似有若无的水雾浸得乌润发亮,亮的好像天边上的星子。
毫无疑问,沈延生是漂亮的。
赵宝栓低头看着他雪白的脸蛋,忽然觉得这份漂亮又被递进似的具象化了,鬼使神差,他胸中忽的涌起一股来路不明的柔情蜜意,俯视中,他把一张面孔低垂下去,同时风吹羽毛似的轻声问道:“你要怎么报答?”
黑亮的眸子渐渐的聚拢笑意,沈延生嘴角轻扬:“你想不想当镇长?”
当镇长?赵宝栓喷笑。
举起手包住人半张白里透红的脸,他说道:“这大话讲的都快顶天了,你还是跟我说点实际的吧,比如今天晚上给留个门什么的。”
“谁跟你说大话,”沈延生态度认真,别开脸回道:“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要是不想,我也没什么说的。”气呼呼的转过身,他拿了桌上的礼帽带到头上就要走。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有个士兵从门后探了半边身子进来。
“团座,有位姓孔的小姐说要找你。”
一听说有小姐找上门,赵宝栓率先的观察了沈延生的脸色。这小白脸半侧着身子,脸上的表情还跟刚才一样。想起上次在一品街的事情,赵团长心里忽然有些发虚。
“什么孔小姐,没看我忙着么,不见。”
一口回绝,他抓住沈延生的胳膊就要让小兵关门走人,然而沈延生正了正头上的帽子,转过身来正对了他,神情又恢复成了刚进屋时客气生分的模样。
“既然有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了,自治会的事情等过两天我会派人给赵团长送一份议案过来,赵团长先看看,有什么问题,我们另说。”
说完,沈少爷迈步就要往外走,可赵宝栓不肯松手:“走什么,你刚才说的事情呢?”
沈延生道:“是我自己不会挑时候,不知道赵团长这么忙,没空听我在这里说大话。”
赵宝栓往回拽他:“不行,你的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
门口的士兵望着这光景发呆,不知道是退出去好还是主动的给沈老板开门的好,探头探脑的立在原地,从他身后传来了咯哒咯哒的脚步声。
士兵惊奇的转过脸,口中轻轻的唤了一声:“孔小姐。”孔若已经推门进到了屋内。
大白天的擅自闯来军务处,这大小姐知道自己理亏,然而天生的豁性子打定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意,主动出击便也成了一种值得骄傲的勇气。
勇敢的孔小姐热情而迫切,见到屋里的沈延生丝毫没有露出羞怯的表情,反而极有礼貌的站到门边,微笑的冲着屋内的人点了点头。
“抱歉,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沈延生回应似的作出点头与微笑,同时狠狠的抽回了自己的胳膊:“没关系,反正我们要说的事情也说完了,小姐来的很是时候。”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直出大门,一阵风似的撵走了。
士兵不知所措,想替屋内的人把门关上,却遭到了赵宝栓的制止。强掩下心中的急躁,他耐着性子把眼前的孔小姐引到了椅子前:“孔小姐,你怎么来了,这两天在镇内玩得怎么样?”
孔若佯装生气,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道:“都怪赵团长这好人没有做到底,这地方好是好,可我又不知道怎么玩,哪里玩,满世界乱跑,浪费了不少时间。”
赵宝栓想了想,并无心思应付这位娇小姐,想着回去让瞎眼带她出去随便玩一玩,便开口问道:“孔小姐给家里捎过口信了?”
孔若摇摇头:“哪能这么快就说,怎么也要等我再玩两天,如果爸爸知道了,肯定会马上就派人来接我回去。”
赵宝栓道:“孔小姐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带你回来,就一定会照顾好你。只是麻烦你给孔司令报个平安,也省的他老人家担心。”
孔若笑嘻嘻,面色微红的低了低头:“赵团长,我知道你忙,不用总顾着我这边,只要偶尔的带我去镇里看一看就好。”
赵宝栓道:“这样吧,晚上我请孔小姐吃顿饭,你看你来了这么多天,我都没正经的招待过你。”
孔若受宠若惊的抬起头,眼中露出了欣喜的光,俏皮的作了个微微歪头的动作,说道:“既然赵团长这么客气,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啦。”
83第八十章
自治会的办公地选在镇内的某所二层洋楼中,底下挂着自治会的大牌子;向里是门房和办公室。因为是商会的衍生组织;为了方便起见,楼上就设了个商会办事处。
虽说只是个民间组织,但幕后还是有政府组织的支持。开业也和普通公司一样;要准备揭牌和剪彩之类的活动。
沈延生身为自治会的会长,筹备的工作当仁不让。依照计划;正式挂牌的当天;镇长虞棠海会出席剪彩。沈延生心里清楚,如果启东贸易真的要有所动作,很可能就会选择这一天。而连日来保安团对场地的反复巡检和观察更能直接有效的说明这一点;老头子久未露面;这一次一定会愈发的小心。
沈延生先往自己铺面里去看了近一两个月的帐,回到自治会又把即将送去赵宝栓那里的协议书仔仔细细的翻了翻。新招来的干事办事不利落,总有些零碎的等着他拿主意,安排好那些繁杂是事务,坐上小车准备回家,已经是傍晚时分。
车座内,摆着司机下午就去书店中买来的报纸和书刊,沈延生随手翻阅,从一本彩画杂志中捻出了一张字条。
这是他和仇报国事先约好的联络方式,他每天都会叫司机去固定的书店取固定类目的杂志,里面有仇报国那边递来的消息。
字条中的内容和大多数人预想的一样,启东贸易决定在自治会揭牌这一天,给虞棠海一点小小的警告式教训。具体方式没有明说,但既然说是警告教训,应该还不到伤及性命的程度。
跟司机要来洋火,沈延生点着了手里的字条。
眨眼工夫,白纸黑字的记录便被金红的火苗彻底吞噬了。
沈延生把手伸到窗外,看着那些化为灰烬的讯息被车身外一掠而过的夜风,吹成了四散飞舞的碎块。
小车一路疾驰,回到家中,沈延生谁也没理。一言不发的直接上到二楼的卧室,然后把门一关,躺到了床上。
这几天实在忙坏了他,先是有铺子的里生意要照看,另外还有自治会的筹备工作要打理。为了找机会救仇报国,他硬着头皮从虞棠海手里接下会长的位子。可谁都知道,这把椅子只是看着漂亮,暗地里密密的立着针尖,一个不小心随时都会有丧命的可能。
躺在床上看报纸,他嘴里咔擦咔擦的啃着苹果,然而如履薄冰的现状又让他吃得毫无滋味。啃到下巴发酸,他干脆把报纸和苹果一起丢到了旁边,然后跳下床去,打开了唱碟机。
屋子里悠悠扬扬,荡起轻柔欢快的音乐。沈延生站在桌子旁边,摇摇头摆摆屁股,忽然很想合着这曲子跳一支舞。
甩掉脚上的拖鞋,他站到了房间当中,然后抬起双手,开始想象自己现在正搂着一位娇俏可人的舞伴。
舞伴身姿轻盈,动作灵敏,好像一只轻轻巧巧的小鹿,随着他不断旋转的舞步慢慢的融入欢快的曲调之中,越转越快,越跳越轻。
忽然之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模糊了他的视线。两腿发软的倒下去,他听见身下的西洋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毫无滋味。
看报纸,吃苹果,还有跳舞,都让他觉得毫无滋味。
蜷起手脚翻了个身,他躺在床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闷闷不乐的又想起自治会的事情。
镇内那几个来钱的场子基本上都有赵宝栓的人。如今既然成立了自治会,这些人就要从场子里撤出来,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群丘八惯吃惯拿,现在忽然断了他们的财路,这帮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即便是他明面上同赵宝栓谈妥了和解的条件,但暗地里的利益纠葛还是会令人头痛不已。
翻来覆去的思想着各种问题,他忽然的想起了下午见过的那位孔小姐。想到对方那副年轻漂亮的面孔,沈延生忽然有些无力。虞棠海只当他是个幌子,必然不会给他实权,而他之所以敢接下自治会的摊子,靠的不过是赵宝栓对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稀罕。真要说这稀罕应该上纲上线的划到情爱之说里,他又有些莫名的不自信。
万一赵宝栓看他不过像乔振霖看元宝,只图个新鲜好玩,什么时候性子过了就过了,并不能作为相互信赖的依凭,那他岂不是成了个大笑话?
挺身从床上坐起来,他忽然觉得胸口壅堵难捱,呼哧呼哧几声粗喘,脸也开始渐渐发红,红得烧透耳根,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攥紧了一双拳头。
从小到大,没人从他手里抢过什么东西,就算是他不怎么喜欢主动嫌弃,别人捡了他还是一样要不高兴。
赵宝栓对他还有用处,是大用处,如果因为这么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孔小姐,张小姐就坏了计划,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少爷死要脸,到了这节骨眼上也有些犯急。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件大衣,他披上就走。脚步匆匆的下到一楼,有佣人上来问他要不要开饭,这时候天色已完,过了正经吃饭的点。只是这一宅子的人看他回来的时候面色有异,谁也不敢主动上卧室去敲门询问。
此时见了自家先生,这些佣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谁知晚饭还未顺利开起,沈延生便疾步如飞的冲到了院内的高墙下。
这墙之前让隔壁反复挖了好一阵子,重新修补过后倒也呈出新貌来。沈延生站在院墙的阴影中,对着身后的佣人一摇手:“给我拿个梯子过来!”
佣人不知道他做的什么打算,却不敢多问。手忙脚乱的依着墙面架起一支扶梯,还没抬头,沈延生已经扶着他的肩膀踩了上去。
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先生骑上墙头,佣人简直有些犯懵,他从来没见过沈延生这幅毫不讲究的模样。
大晚上的翻院墙,这是要去隔壁的团长府串门?
心里头泛着嘀咕,一张嘴却是越抿越紧,及至用半边身子把沈延生送过了墙对面去,他才小心翼翼的顺着扶梯上去,越过面前成行的黑瓦低声问道:“先生,你这是……”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全,墙根底下“哗啦”的响起了瓦器碎裂的声响。怕是沈延生下脚的时候没挑好地方,踩了人家院里的花盆。
“先生,你没事吧!”小声嘀咕,佣人心里着急,登梯上墙,就要从那头跟着翻过来,然而刚攀上一条胳膊,沈延生仰头就甩了他一记眼刀,同时在嘴上立起根指头,扬手冲他做了个“走”的姿势。
花盆声惊起赵家院内的人,这时候已经有人提着灯朝院墙的方向走过来。沈延生赶走了自家佣人,开始没头没脑的在这一小片草木交织的区域里乱窜。
他有些后悔了。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