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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淑怡咬一口苹果加鸡肉,嚼着点头。她伸出指头,说:“数三次了。我妈那边也在干这档子事情,大概他们未来几天都要靠数钱过活了。给我捏捏脚,昨儿累死我了!”
秦知拿起一边的纸巾擦擦嘴巴和手,认命地搬过老婆那只并指的脚丫子揉起来。当然,偶尔揩个油这样的行为也是有的。
这两人正在叽叽嘎嘎地乐和着,秦奶奶和秦爷爷没敲门就那么直接进来了。
关淑怡惊得蹦起来,老人家倒是一脸无所谓,也不是无所谓,两位老人家的表情有些沉重,没注意到他们在干什么。
秦知看着爷爷左右两只手各拿着几叠子钱,秦奶奶抓着一条长长的礼单,表情有些呆滞,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呢!
关淑怡赶忙让出沙发,请老人家坐了。做了一会儿后,秦奶奶一直拿手肘碰秦爷爷,老爷子开了口:“筐筐啊……有个事儿跟你说下。你奶奶的一丝丝过几天说,我寻思着,还是早点儿说的好,不然我们俩都睡不着。”
秦知愣了下,他看看关淑怡,关淑怡看看他。
秦奶奶将礼单铺开,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对秦知说:“你看看这个。”
秦知低头看,礼单上这样写着——
姓名:给孩子 礼金:两万元。
秦爷爷摸索着口袋,摸了半天摸出一包香烟,看突出的那一排香烟嘴儿,这烟是好多牌子合起来的一盒烟卷。老爷子抽出一根点着,吸了好几口之后说:“我想着吧,这可能是你亲爸、亲妈给的钱。咱家没这样的亲戚,一给就是两万块。而且,以前也接到过一封信,也写着给孩子。”
秦知不做声,关淑怡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秦奶奶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老式信封递给秦知,“你上三年级的时候,也是冬天,大清早的我和你爷爷一开门,就看到地上有个信封,里面有三十块钱,其他的啥也没写。”
秦知结过信封,第一眼看的却是邮戳的位置,可惜那上面啥也没有,就是一个老式的牛皮纸竖式信封。
“我和你奶奶也害怕。最开始的时候俺俩害怕有人来带你走,接到那三十块钱之后,就带着你回乡下住了一年,提心吊胆了一年多。慢慢地也想开了,这感情跟别的不一样,我们就是把你藏得再好,人家亲爹亲妈要来了,咱也不能拦着,对不?后来我们就等着。刚回来那时候,你奶奶在门帘上悄悄吊了个铃铛,那段时间,只要稍微有个响动我们就会蹦起来。我们等啊,等啊,一等就等到现在,那铃铛再没响过。”秦爷爷在那里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秦知的表情。
秦知面无表情。关淑怡紧紧握着他的手,她能感觉到,一层层汗从丈夫的手心冒出,那些汗珠全部是冷的。
打拿到那个三十块的信封开始,老人家这些年就有了心事。这么多年了,想起来就是一阵沉甸甸的,想起来就是猫抓一般的闹心。现在好了,秦知成家了,媳妇也有了,老人家不想再瞒着了。
秦奶奶接了话头,继续说:“当初我想着,不管是谁来带你走,我都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打官司。后来,你一天比一天大,你这孩子心思重,有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们,从不给家里添麻烦。你爷那会儿在小市场摆摊,你放学就去收摊推车,学习也不用我们操心。我跟你爷睡不着的时候也想了,这么好的孩子,咋说不要就不要了呢?我挂那个铃铛不是想叫他们带你走,我就想问问他们,人心都是肉长的,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啊,咋就那么狠心呢,寒冬腊月的把孩子放到筐子里……都是懂事的孩子了,那么好,怎么就舍得了?”
秦奶奶说着,眼窝里扑簌簌地掉着眼泪。秦知一言不发地拉起自己奶奶的手,摸着上面的老茧。那些老茧上有一些陈年的伤痕,就在嘿嘿的一辈子都洗不白的皮肤表面上。这些伤一到冬天就裂开,用什么好药都难以治愈。就是这双手养育自己长大成人,就是这双手把自己从筐子里抱出来一只养育到现在。秦知抬头想安慰下爷爷奶奶,他很想笑,结果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着泪流满面。
秦奶奶用手指帮孙子擦眼泪,秦知觉着那双手就像砂纸一般的粗糙。他将脸埋在那双手里,双肩上下抽动着,闷声闷气地说:“奶,咱别做这买卖了,您和爷爷以后就待家里,想干啥干啥,不干活了,成吗?我想好好孝顺你们。”
@奇@秦爷爷擦擦眼泪笑,“说啥呢?都摆了一辈子水果摊,我和你奶还能行,闲不住。这人不干活了,就该死了啊。”
@书@关淑怡鼻子酸的可以酿出醋来。她很想哭,又不敢。看着那样难过的三个人,她想了半天,觉着如今自己应该可以代表秦知说一些话了。也许,这些花只有她有权利说。她站起来,走到奶奶身边搂住她,“奶奶啊,您别难过,我和秦知哪里都不去,谁家的孩子也不做,这辈子我就是老秦家的孙子媳妇。以后我好好孝顺你,好好跟秦知过日子,谁来带秦知我都不许他走,我们就跟你们过。”
说着说着,那傻丫头哭了,也不知道哭个什么。她觉着自己家丈夫太可怜了,咋就那么可怜呢?她想不出用什么方式安慰这家人,想不出用什么方式去心疼自己的男人、自己的丈夫,她也只能陪着哭,肚子里发着成堆的毒誓——
这辈子一定要对他好,对他全家好。
秦知呆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家门口卸下了那个生锈的铃铛——小时候他以为那铃铛是为了提醒来客人了才挂上去的。摘下那铃铛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下门外。
门外黑漆漆,什么也看不到。
“以后,这铃铛就别挂了,这钱也不能要。”秦知把铃铛放到桌子上说。
秦奶奶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不能要,那也没地儿还啊?两万块呢,不少了,你们以后有了孩子,这钱……”
“奶,咱不缺这两万块,这钱……别要了。”秦知坐下说。
秦爷爷抬头冒了句:“不要,丢街上?”
这下关淑怡跟秦奶奶一起乐了。关淑怡拍拍桌子上的钱,说:“那不是……有啥社会福利院、社会老人院吗?里面都是孤儿,或是没人管的老人,咱把钱捐了替他们做好事。这样也不要他们钱,也不欠这个人情。秦知是老秦家养大的,跟他们没关系!”
关淑怡这话算是说到爷爷奶奶的心里去了。秦奶奶连连点头,虽然真的舍不得,但是这钱确实不能咬,秦爷爷熄了烟头,很是同意地取出两叠子钱丢桌子上,“捐了,捐了!明儿你们俩啥也别干,就去那个……那个院,捐了。全部捐了,两万……两万零三十块,不成算上利息,都算清楚了,都捐了!”
送走了爷爷奶奶,秦知脸上的笑容慢慢卸下。关淑怡没去劝他,有些事儿,劝不清楚。她只是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面对,等他与自己商量。
忙忙乱乱的,天色渐渐晚了,秦爷爷电视里的戏曲频道的声音听不到了。关淑怡拿起两叠子钱,顺手丢到一边,拽了秦知起来,“你睡不睡啊?不睡干点儿别的。”
秦知看看她,点点头。
这两人穿好衣服,悄悄上三楼打开了新房。关淑怡将屋子里的灯统统打开了后,扭头伸着手指对着秦知快速地花圈,“咱家的电表这会儿会不会这样动?云霄飞车一样,刷刷刷的,一圈又一圈?”
本来满腹心事的秦知顿时乐了,“你爸交电费的吧?”
关淑怡吐吐舌头点点头,“可不,幸亏他们睡了,不然又是一顿骂。”
新家一百二十多平方米,三室一厅。所有的家具物品没开封地丢在一边,这收拾收拾要好多天呢。小夫妻挽起袖子开始忙活,一个给物品拆封,一个拿着抹布擦木地板,又是一阵默默无语。
干了半个多小时,关爸爸一言不发地进屋。老爷子转了几圈,假装看家里的墙缝,假装那点儿东西。就这样,看上去像是无意识地关了几盏灯后,老爷子站在门口嘀咕:“明儿再收拾吧。”
关淑怡抬头看着她爸爸乐,“白天都睡够了。”
“别干得太晚。”关爸爸说完转身出去,临到门口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电表转得,刷刷刷的,一直转圈,跟云霄飞车似的……”
秦知默默无语地抬头看着门的方向,老爷子走开后,他一屁股坐到地方上开始乐。关淑怡拆下家具包装,走过来丢到他脑袋上,数落他:“不许嘲笑俺爹!”
秦知绷着脸抬头,特真诚地摇头,“没笑,真的。那电表刷刷刷地转,我都不笑。你爹坐过云霄飞车啊?不容易啊,还知道云霄飞车呢……哈哈!”
关淑怡伸出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啪得就是一下,“不许嘲笑老人。”
秦知抓着她的手扯着她坐到自己怀里,两人拥抱在一起看着墙壁上的新婚照。
“以后,咱好好地过日子,好好孝顺你爸、你妈。”
“还有你爷爷、你奶奶。”
“嗯……果果。”
“嗯?”
“以前,我总是想他们什么样儿,其实我想过很多次,见到他们,绝对不认他们,他们怎么哭着求我,我都不认他们。”
“你亲爸、亲妈?”
“嗯!”
“现在呢?”
“放下了,我只求他们忘记我,最后再也别想起来。”
“别想那么多了。”
“嗯……果果?”
“嗯?”
“我们……再过几年,领养个孩子好吗?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关淑怡呆了一下,坐起来看着秦知。不要孩子是早说好了的,她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肚子,心里针扎一般猛地疼了一下,也许,就是在这一刻,关淑怡懂得了郎凝。现在,她想要一个孩子了。因为她爱这个男人,所以她想为他生一个孩子,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女人想要孩子的最最基本的欲望,其实是占有,是她为他打上的第一个私人烙印,是家庭的第一层共有关系。
此刻关淑怡的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她觉着,她有了。
那个烙印,她有了。
第十七章 身边的事情
(室内是暖和的,宝宝们穿得都很干净,他们躺在一排排的木床上,有睡的,有玩的,有哭的。正在上班的保育员来回忙着,嘴巴随着照顾的手,一个一个给关淑怡介绍着那些孩子。那些孩子,竟然没有一个是健全的。无法形容如此巨大的悲哀。这种悲哀被集中在这个房间,没有特殊的词汇、动人的描写、悲惨的叙述,那种无依无靠,那种抓不到什么、一片空虚的悲,在关淑怡的泪囊上狠狠地扎着,抓着。)
一大早,新婚的小两口便出门了,因为第二天就是新年,街上潮涌动,什么东西都贵。关淑怡原是想跟秦知出门买一些东西去福利院的。家里放的那两万块钱,是那老小三人心里的定时炸弹,一天不拆除,家里那老两口便失眠一天。为了挽回老人家的睡眠,秦知跟关淑怡决定出去完成他们的心愿。
但是,这上街必定不能带女人去的,真的,这一出去,竟然变成置办年货。
关淑怡买好了些春联,还有财神像,外加打发老灶王爷上天的糖瓜……她抑制不住地花钱,花自己才收来的礼金。
耳朵边,人们的声音汇成挤在一起,嗡嗡地响,听上去很乱,但心里却能奇妙地涌出一种祥和、安全的感觉。
“我前儿在网上看到一件羊毛衫,奶奶穿了很合适,这楼上有专柜,你给我看着东西,我去去就来。”关淑怡把几个塑料袋放到秦知手里,转身走了。
秦知点点头,买了一瓶热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