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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开存折,存折里有一万块钱。整的。尽管我爸现在的工资比过去高,但一万块钱对他来说依然不是个小数目,我想推回去:“爸,您操什么心哪,我们早着呢。”
我爸瞪眼,骂我:“你小子怎么这么浑啊,这是谈恋爱的时候才送的,你懂不懂!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传,这是代表爱情的纯洁和永恒,就是要这个时候送的,等真结了婚就没这个浪漫劲儿了。结了婚就是锅碗瓢盆过日子了。”
我爸连广告上的词儿都朗朗上口了,看得出这一段在私营企业打工,他的思想个性和语言风格都有了些变化。我爸又损了我几句,扭脸走了。我拿了那张一万元的存折,站着,发愣。
第二天我去了贵友大厦,挑了一颗雕刻不那么花哨的钻戒。
价钱很吉利:九千九百九十九。我交了钱。那钻戒被放进一只蓝色的丝绒面的小盒里,外面再用绸带扎好,再用一个精致的小提袋隆重地装起,给人以特别的诱惑。当售货员将那只小提袋交到我手上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闪过了安心的面孔,心里想像这要是给她买的该是何感觉。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钟宁呼我,叫我到她家吃晚饭去,我就带着那颗钻戒去了。钟宁和地哥哥钟国庆是住在一块儿的,他们住在香江花园的一幢别墅里,那地方我已经去过好多次,门卫对我全都脸儿熟了。那天钟国庆也在,吃饭之前,我当着钟国庆的面,把那只丝绒面儿的盒子拿出来,给钟宁,说:“送你一东西。”钟宁开始还说:“你还送什么东西呀,咱们俩都老夫老妻了。”打开一看是钻戒,有点意外,憋了一脸幸福地问:“哟,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呀?”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送你。”钟宁笑了,挨近我,说:“这玩意儿,得你亲自给我带上吧。”
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个规矩,于是我就托起钟宁的左手,把钻戒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她特高兴,得寸进尺地歪过脸,意思是让我亲她一下。
我亲了她一下。她也亲了我一下。她哥哥钟国庆笑道:“咳咳咳,当着人的面别那么肉麻好不好。”
那顿饭钟宁吃得很快乐,不仅胃口好,还主动说了好多笑话,甚至是一些黄色的笑话。很黄很黄的那种。黄得连钟国庆都不忍卒听,说:“你怎么这么恶心哪,男的说这个还凑合,你一个女孩子说这个,你也不嫌寒修。”钟宁说:“那有什么,反正在自己家里又没外人,逗逗乐儿呗。”钟国庆冲我无奈地摇头,说:“她这大大咧咧的毛病,在你面前全他妈暴露了。”钟宁撇嘴道:“你问杨瑞,我和他谁毛病多。”我说:“我有什么毛病?”钟宁说:“什么毛病,什么毛病你自己还不知道!”我知道她指什么,只好装傻充愣不再较真儿。
吃完饭,钟宁到书房里去接她一个女朋友打来的电话。女孩儿之间聊起天来总是飞短流长没完没了。钟国庆点了一支烟,跟我在客厅里闲聊起来。
他先问我:“怎么看,打算什么时候办呀,你们?”
我开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后来一想也是,我今天是来送戒指的,这话题是我自己带过来的,于是我仓促答道:“还没想呢,我们都还太小,也不着急吧。我们俩加起来还不到四十五呢。”
钟国庆的态度挺严肃,说:“我和宁宁,父母都不在了,我就算是宁宁的家长吧,这事,我建议你们早点考虑。我既是为了你们俩,也是为了公司,你和宁宁要是成了夫妻,公司里好多事就可以交给你了。国宁公司越做越大,现在我可缺人呢。我也知道私营企业任人唯亲搞家族式管理不行,可没办法,这年头找个能干的人不容易,找个忠心耿耿的就更难,我吃过亏。我过去用过一些能人,有专业、学历高,我真心实意对他们,可中国人个个都想自己当老板,一旦他们翅膀硬了,能单飞了,照样跟我翻脸!我们现在那几个竞争对手,原来都是跟着我干的,都是让我喂肥了出去的。还有的人,看着挺老实,挺勤谨,结果背地里净贪公司的钱,让我给查出来了。要不我现在累呢。宁宁虽然爱管事,可她是个女的,现在也还嫩了点儿,再加上她那个脾气,在公司里积怨太多,时间长了也不是个办法,我净给她擦屁股了。
你要是成了咱家一分子,那肯定能帮我不少忙。你上过大学,又是个男的,人也聪明,你跟着我好好学,用不了几年就能练出来。将来我就把公司的日常运作都交给你了,这些年我太累了。”钟国庆严肃地讲,我严肃地听。他言之谆谆,我也不能听之藐藐。而且说实话,钟国庆比我大了十来岁,和我像个平辈知己似的这么掏心窝子还是第一次,而且话说得这么深,这么情真意切,这么推心置腹,我挺感动的,我的刚刚发育起来的事业心由此再次受到了鼓舞。我当即表了个态:“大哥,我听您的,我和钟宁的事到底怎么办,您定吧。”
我的这枚戒指,我的这句话,我自己事先也没想到的,稀里糊涂就算是跟他的妹妹钟宁订下了终身。
婚期由钟国庆和我爸又商量了一次,我爸当然没什么意见,让钟国庆全权做主拿主意,最后定在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日,虽然不是什么节庆日子,但黄历上说此日时辰好,宜嫁娶。而且星期天亲戚朋友也都能抽出空儿来。
佳期甫定,钟国庆又找我谈了一次话,地点是在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和钟宁的挨着,面积可大多了,大班台也更讲究。钟国庆在那大班台后面正襟危坐,严肃庄重,弄得我坐在他的对面也必须一脸的深沉,气氛上完全像是在谈工作,其实我们是在谈婚论嫁说的全是家务事。
钟国庆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是我惟一的亲人,现在我把她托付给你了,你能对她负责到底吗?”
我迟疑一下,才说:“尽我所能吧。”
钟国庆有些不够满足地看着我,似乎在琢磨我这个有些暧昧的回答是什么意思。他也许以为我会激动万分,会信誓旦旦,会脸色赤红,但我没有,我脸上很平静,而且只有这么一句不让人过清和不让人放心的表态,于是他加重语气,又说:“你以前,我听说和京师体校一个子临时工的女孩挺近乎,现在还有来往吗?”
我吓了一跳,想不到钟国庆居然知道安心的事,想不到他会跟我提这个。我愣了一下,才问:“您听谁说的?”
钟国庆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你现在和宁宁定了,这方面的行为举止就一定要注意了。我在生意圈里混了这么多年,没别的,就是朋友多,你有什么事想瞒我,可不容易。你以前的事我不管,从现在起,你可别欺负宁宁。再说,现在大家都知道你跟宁宁的关系了,你再不检点的话,那不是让我丢面子吗。生意场上的人,丢什么都行,不能丢面子。”
我低了头,无言以对。钟国庆律喝之后,又柠给我一个“胡萝卜”,移过话题说:“你们结婚以后,要是愿意在香江花园住,就住在那儿,反正四百多米的房子够你们住的。你们要是想单住,我给你们另买一套房,公寓也行,别墅也行,你们自己挑。就算我当哥哥的送你们的结婚礼物了。”
我当然不想和钟国庆住在一块儿,钟宁也想跟我找地方单过。于是,我和钟宁那些天一有空就出去看房子,后来钟宁看中了富城花园的一套别墅,户型不错,环境也好,物业管理看上去也上档次,就是太贵。钟宁回家跟她哥一说,她哥也皱了眉头。
钟宁不满地说:“哥,这可是我结婚,一辈子我就这一次,我可不想凑合。”钟国庆犹豫了半天,终于点了头。那几天钟宁为这事显得特别高兴。对我和她哥都亲得不行。
我也高兴,说确切点儿,是一种神经上的兴奋。可神经上的兴奋肯定是长不了的,没用多久就难以为继了。和钟宁结婚对我来说,也许仅仅算是对人生成就和事业发展的一个选择,而不是对个人感情和家庭幸福的真切追求。那些天我竭力回避思考,回避追问自己,回避对自己心灵和情感的深入拷问。因为事业成就和感情幸福究竟孰轻孰重的问题,我左顾右盼也难以答出。一切都随着事情的进程自然而然地往前走,我只想,这一步反正是早晚要走的。
婚虽然还没有结,但我已经搬进了香江花园,那幢将近四百平方米的别墅里,有了我一个舒适的房间。那房间里配有很大的卫生间,卫生间里配有很大的浴缸,躺在浴缸的热水里,略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窗外满目的绿茵。
在公司的业务上,钟国庆也开始有计划地栽培我。公司里很多重要的会议让我旁听,很多大的活动让我参加,大大小小的客户—一介绍给我,以便我积累知识,了解情况,增长见闻,熟悉关系。他给了我一个国宁集团董事长助理的虚职,而我在国宁跆拳道馆工程指挥部的职位,从这以后也就不再兼任了。
所以那天在国宁路拳道馆的工程奠基仪式上,我是以董事长助理的新职露面的,座位的位置还排在了我原来的上级,工程总指挥边晓军的前头。边晓军见了面对我更客气了,一口一个杨总,亲热得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刘明浩那天也去了,胸前挂着“嘉宾”的红花。他凭自己社会关系多而名义上占有百分之十干股的那个龙华建筑装饰公司这一段对国宁集团上下其手内外夹击,终于如愿以偿地中了标,拿到了这笔近八百万元的大活儿。那天出席奠基仪式的,还有京师体校的校长,还有区体委的几个头头,还有体育界几个过气的明星。大家围着钟国庆请来的一个刚刚退下来仅威望犹存的领导干部,人人都是一副弹冠相庆、各得其所的样子。
奠基仪式很简单,合资各方讲讲话,然后由施工承建单位,也就是龙华公司的那位老总表表态。再然后由特别邀请来的体育界名人给几句祝贺。再然后嘉宾们一人一把铁锹,挖几锹土,扔在奠基纪念碑上,意思意思。然后镁光灯一闪一闪,都留下了纪念。
再然后,就是去万家灯火酒楼吃奠基饭。在大家呼隆呼隆乱哄哄上车的时候,我在钟宁耳边说道:“我不去了,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要拉稀。我也不想吃这种应酬饭,一大帮人起哄似的,没劲儿。”
钟宁看我一眼,我让太阳晒了半上午,脸上确实有点潮红,有点汗渍渍的样子,她说:“那我也不去了,你肚子不好我陪你上哪儿喝点粥吧。”
我说:“不用,你不去不好,到时候你哥又该不高兴了。上次我头疼他就说我事儿多。你还是去吧。”
钟宁说也好,她嘱咐我几句,跟着那大拨人上了车。我望着那些汽车鱼贯而去,直到它们被工地上扬起的灰尘遮了一下,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才返回身又进了京师体校。
还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我直奔那座行将拆除的跆拳道馆。
馆里正有一个班在上着课,我看到教练,还没来得及开口客气,教练就一通冲我煽乎:“哟,听说你现在是咱们俱乐部的老板了,看在你我师生一日的情分上,将来可得给口饭吃。”
我笑笑,没兴趣跟他贫嘴,我问:“安心今天在吗?”
“谁呀?”
“安心,那个杂工。”
“噢,她呀,早走了。你找她有事?”
“走了?今天出去了?”
“她让我们这儿开除了,这都是多少天以前的事儿啦。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啊。”
“开除!”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