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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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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飞石憋了两口气,渐渐地眼眶都红了。
  账本是从商贾家中抄出,据此就把罪名落在周氏头上也不可能,否则,罗家、马家随便在私账里记上几笔,案发时仇家都要跟着他们一起灭门了。
  有了罗家记载与周氏往来的私账,还要详查双方利益输送的渠道,才能坐实周氏资敌之罪。
  现在皇帝直接把周氏涉案的账本烧了,就是存心包庇保全。自然,有没有账本,都不耽误朝廷继续暗中查实周家的罪行。就算皇帝不查,出了这样的大事,衣家内部也必然要查。一旦查出周氏有问题,周家一样要悄无声息地死绝。
  但是,现在皇帝把账本烧了,就是给了衣家极大的体面。
  ——你家出了大丑闻,朕给你捂住了。
  谢茂做事从不无的放矢,衣飞石也不相信皇帝只因宠爱自己就乱了国法,可不管皇帝这份人情是给他的,还是给衣尚予的、给西北的衣飞金的,身为衣家次子,他都领情。
  真把他大嫂娘家审进这种资敌叛国的案子里来,对军心民意都是极大的摧残。
  衣飞石觉得,如果他是皇帝,只怕都不肯放过这个狠狠打击衣家声望的机会。
  “谢陛下保全。”衣飞石红着眼睛给皇帝磕头。
  “行了这地方凉,去岁你膝上有冻伤,别又弄疼了。快些起来。”
  谢茂将那一包袱账本都扔进火盆里烧了,见衣飞石眼眶还红红的,失笑道,“至于么?来,过来朕瞧瞧。”
  待衣飞石走近了,他搂着衣飞石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扶着衣飞石的背心,说道:“朕与爱卿是什么关系?”另一只手暗示地摸了摸某处,“咱们都这样了。你家可不就是国戚么?莫说此事还在两可之间,就算真有点不干净的地方,你来求一求朕,朕难道不允你?”
  皇帝说话就动手脚,衣飞石少年情热,耳根立时就红了:“臣……”
  谢茂捏着他的指尖一点点亲,亲得衣飞石半个身子都发麻,好艰难才把心中的话说明白。
  “臣与陛下……这样了,家中更应该遵纪守法。”
  “周家的事,陛下交听事司发落也罢,臣家中也会自查。臣向陛下保证,涉案者必死。”
  他轻轻攀着谢茂肩膀,将脑袋靠了过去,“臣以后也不求陛下。旁人可以触怒国法辜负陛下,臣不敢。若臣有过,不求陛下宽恕,请陛下罪加一等处置。”
  谢茂见多了恃宠而骄,仗着与自己亲近就肆意践踏国法的骄臣宠妃。毕竟这世道有八议之说,皇亲国戚等权贵天生就比庶民拥有更多特权。连谢茂自己也认为,被他看重青睐的衣飞石是不同的,只要衣飞石真的肯求他,只要衣飞石求的不是皇位,只怕他瞬间就会变昏君。
  什么国法,什么道理,只要小衣求一求朕,朕难道还舍得拒绝他么?
  然而,衣飞石就不是那样仗着帝王宠爱就特立独行的人。做了皇帝的枕边人,不止不要额外的荣宠风光,不要万人之上的国法特权,他反而更加小心谨慎地约束住自己。
  当衣飞石抱着谢茂小声说,我若犯法,罪加一等时,谢茂一颗心都要酥化了。
  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年代,衣飞石肯对他说出这种话来,何啻于现代人热恋时不住说我爱你,我最爱你,我比谁都爱你?这就是衷情表白啊!
  谢茂激动起来呼吸微沉,然而,时机地方都不对,只得紧紧抱住衣飞石不放。
  此时银雷与朱雨前后进来,见状都忙低下头,一时进退不得。毕竟是大理寺二堂,衣飞石坐在皇帝腿上也觉失礼,稍微动了动,谢茂见他低着头满脸心虚的模样,松手让他起身。
  朱雨这才拿出堂审记录,交予皇帝过目。
  银雷禀告道:“启禀圣人,堂上正在讯问裴露生,为何杀妻。”
  “已经认罪了?”谢茂还挺惊讶。
  他昨夜看的是马家的私账,知道衣琉璃的死与裴家联合几大商贾走私军资相关。衣琉璃具体是怎么死的,他没上心,龙幼株也没有主动提及,所以他不清楚。
  银雷就将文双月作证指认裴露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原来,文双月丝毫不知道背后的纠葛,那日裴露生慌慌张张地告诉她,衣琉璃写信告诉衣飞石,要叫衣飞石偷偷打死他,没头没尾地,就抱着文双月痛哭流涕。
  文双月吃惊之极,好端端地,衣琉璃为什么要杀了夫婿?
  裴露生说,衣琉璃早就知道他与文双月偷情之事。只因两家是皇室赐婚,不易和离,所以衣琉璃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一直忍着到怀孕,忍到坐稳了胎,恰好碰见最疼爱她的衣飞石回京述职,干脆就叫衣飞石把他打死。
  反正,有孩子维系着联姻之意,凭她的家世,养着孩子守着寡,照样舒舒服服过日子。
  文双月丝毫没怀疑裴露生话里的漏洞。
  裴露生与衣琉璃在人前始终相敬如宾,裴露生背后则不住向文双月抱怨衣琉璃如何不好,在文双月想来,表弟样样都好,表弟妹为何不与他亲近呢?原来如此!就是因为衣琉璃早就知道“偷情”之事,心中记恨罢!
  裴露生那一日各种旁敲侧击暗示文双月替他“想办法”,文双月也没想杀了衣琉璃。
  她想,既然衣琉璃是自觉坐稳了胎,有了孩子才对联姻这事有交代,为了保表弟的命,那就把衣琉璃肚里的孩子杀了吧?她将堕胎药熬成蜜膏,制成茶点,带着丫鬟去找衣琉璃聊天。
  不等衣琉璃吃下那含着堕胎药的蜜膏,裴露生就来了。
  他彬彬有礼地向文双月施礼问好,满脸恩爱地扶着衣琉璃,要她多休息。衣琉璃还说要招待表姐,被他硬扶上床,正是人前表露夫妻恩爱的时刻,裴露生突然一刀捅入衣琉璃心窝。
  ——衣琉璃那时候已经有了警惕之心,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当着表姐的面,裴露生就敢动刀子。猝不及防之下,衣琉璃狠狠挨了一刀,饶是如此,她也一脚将裴露生踹飞了出去。
  文双月自认同谋,因为,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帮助爱郎。
  她死死压住衣琉璃心口上的匕首,捂住衣琉璃的口鼻,看着衣琉璃一点点断气。
  现在文双月出面指证裴露生杀人,从她丫鬟去买堕胎药,熬蜜膏的罐子,案发时丫鬟听见的动静,衣琉璃遗体上被刻意毁伤的刀痕,裴露生身上被衣琉璃踹伤的痕迹……
  一一举证之下,全都合得上。
  裴露生初时仍不肯认罪。认罪必死,他自然不肯认。
  大理寺卿文康接了这案子正满心不爽呢,询问右都御史杨至未、刑部左侍郎李维之后,即刻就对裴露生进行刑讯。
  裴露生也没有多硬的骨头,重刑之下,很快就嗷嗷叫着认罪了。
  现在堂上正在问重头戏:裴露生为何杀妻?
  银雷回事时,衣飞石就在旁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没什么表情,谢茂看完堂审记录偶然瞥了衣飞石一眼,心里暗道,坏了。
  别人看不出衣飞石的情绪,谢茂看得出。衣飞石这是把裴露生鄙视到极处了。
  特么的这个不靠谱的丈夫,是朕给衣琉璃挑的!小衣要是为这事儿恨上朕了……谢茂将堂审记录卷一卷还给朱雨,问道:“去外边听着。待会来报。”
  “陛下,臣也想去听一听。”衣飞石请求道。
  谢茂不好拒绝,说道:“你耳力好,隔墙听吧。别出去了。”
  衣飞石也没打算出去,他只是不想在堂上审着妹妹被杀的案子时,再被皇帝搂着亲热罢了。
  他能感觉到皇帝珍视自己,对自己一举一动都很小心,可是,皇帝毕竟是皇帝,想亲就要亲,想抱就要抱,他死了一个最心爱的妹妹,皇帝并不能与他感同身受。或者说,皇帝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感同身受。
  衣飞石谢了一句,独自走到墙边,假装竖起耳朵听堂上的讯问。
  他其实并不想听。
  裴露生为什么要杀衣琉璃,这是衣飞石最关心的事,他也早就问明白了。
  不管裴家往西北走私了多少军资,裴露生都没必要杀衣琉璃,衣琉璃是他的妻子,也是衣家的闺女,她能做什么?她难道还能去衙门告状,说夫家娘家合谋资敌?最重要的是,他凭什么以为杀了衣琉璃就能万事大吉?
  “……我不想杀她,是她要杀我啊!”
  被夹棍夹断双腿的裴露生匍匐在堂上,原本死气沉沉的脸上闪出一丝狰狞。
  “西河商贾与襄州做买卖,我不过是做个中人替两边联络一番。她偷偷进我书房抄了几册账目,她不吭声,我又何曾问她?再不济,她回镇国公府询问一番,岳父大人自会告诉她,此事何必惊讶!”
  “这疯婆娘居然往西郊皇庄送信!”
  哪怕到了现在,裴露生提及衣琉璃的死亡也没有一丝愧疚,只有十足的怨恨。
  “我若十恶不赦,她大义灭亲也罢了!便为了这一点儿微末琐事,她便不守妇道,不知夫妻纲常,背信弃义状告亲夫,我杀此贱妇,有何不可?!”
  堂上三位主官中,杨至未与李维居然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文康之所以沉着脸,无非是因为他知道二堂里蹲着衣琉璃的兄长,而衣飞石又恰好是皇帝的心尖尖罢了,在文康心中,也未必不认同裴露生的道理。
  这世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纲常所在,就是道理。
  这三位堂审主官都已见了衣飞石递交的诉状,资敌叛国之罪,确实不是裴露生所说的“微末琐事”,可是,在他们看来,哪怕裴露生犯下了滔天大错,只要不是“十恶”之罪,衣琉璃作为他的妻子,都不应该成为揭发状告他的人。
  甚至在比较古板的杨至未想来,就算裴露生犯了十恶之罪,衣琉璃也是不应该揭发的。
  春秋决狱时,讲究亲亲相隐。
  妻子作为丈夫的附庸,怎么能够背叛丈夫呢?坏了纲常啊!
  在三位堂官看来,裴露生固然不是个好东西,可被他杀死的衣琉璃也着实不是什么好妇,确有其取死之道。所以,在裴露生怒吼“杀此贱妇有何不可”时,堂上三位主官都没有驳斥。
  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文书身边的龙幼株突然起身,顺手操起文书案上的青石镇纸,上前两步行至堂上,砰地砸在裴露生脸上。
  这一击,精准狠辣。
  裴露生双腿受刑已断,结结实实挨了这么一砸,脸上血肉纷飞,颧骨凹陷了一个小窝。
  因为太用力,龙幼株也不是能上马开弓的女将,一只纤纤玉手握不住被颧骨弹回来的镇纸,居然把那一方青石镇纸砸得飞了出去。
  裴露生嗷地惨叫一声,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在地上翻滚。
  几个刑差立刻执棍将他叉起,不许他乱动。
  龙幼株也不说话,打完了人,转身冲堂上三位大人微微拱手,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又回自己原来那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坐下了。她一根修剪得漂亮的指甲被青石镇纸砸劈了,身边服侍的穿着锦衣卫的宫婢给她递来一个指甲剪,她就很认真地修剪自己的指甲。
  龙幼株这突如其来的一镇纸,把坐在堂上的三位主官都惊住了。
  从前坐在堂上折狱祥刑的堂官都是丈夫,一个“夫为妻纲”,就把所有妇人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龙幼株仍旧没有上堂审案的资格,可是,她以妇人之身听事督决,哪怕她仗着的是皇帝胡作非为的势,这堂上毕竟不再是男人们一家之言。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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