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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眼之前想的,都是重生之后要怎么去找衣飞石,怎么重新开始新的一生。
他愿意永远留在这个出不去的世界,永远轮回其中。
只要每一次重生都能遇见衣飞石。
系统却告诉他,任务完成了?
“劳资不得去!你让劳资喝了孟婆汤死球算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宿主可以带着殉奴离开本世界。”系统提醒道。
系统的刻意提醒让谢茂脸色一变,他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看着白茫茫的系统虚境,强笑道:“谁给朕殉葬了?郁从华?”
身周环境倏地变得真实起来。
他仿佛走进了一座巨大的陵寝,四周静悄悄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个很陌生的地方。可是,又有一种很熟悉、安祥的感觉,黑暗中,谢茂没有感觉到一丝未知的危险和忐忑,反而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安然。就像是人躺在自己的卧室里,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下意识地就会觉得安全和放松。
……这里是,旗山陵。
谢茂下意识地伸手往后摸了摸,摸到一副巨大的棺椁。
他知道,那是他的梓宫。宽大的椁室里边,就是安放着他遗体的棺木,他应该躺在里边。
没有人会被自己吓着。摸着自己的棺椁,谢茂心情略复杂。前几次在系统的操作下,他也见过自己的丧礼,妃嫔皇嗣哭得声嘶力竭,诸王大臣哭天抹泪,他蹲在自己的神主牌前,甚至有点想笑。
但是,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自己的陵寝之中。
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可是,他不愿意相信。
谢茂来到旗山陵不过短短片刻间,放置棺椁的后殿门前就有灯火亮起,一片漆黑之中,有人手提烛火缓步行来,先进来的当然是橘黄色的灯光,应当是很微弱的,然而,黑暗之中,那一点儿光就显得尤其地珍贵。
明知道来人不可能看见自己,谢茂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隐在了棺椁的阴影之下。
光来了,来人却久候不至。
谢茂心念微动,系统就给他换了个视角,他瞬间从棺椁的阴影之下,换到了中殿厚重的殿门之旁,依旧隐在阴影之中,却能看见中殿里的一切。
后殿存放着帝王棺椁,中殿则奉着香、花、灯、水、果五供与长明灯。
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这里。
谢茂将手扶着身侧冷冰冰的石壁,浑身上下涌起的都是无力。
果然是他。
当然是他。
除了他,还会有谁?
正常情况下,谢朝帝王安厝三年方才封棺合陵,棺椁既然已经送下来了,旗山陵显然已经封了。帝王逝后的地宫必然是静悄悄的,不该存着任何活人。可是,这里偏偏还有人在。
谢茂去了系统虚境不过一眨眼间,旗山陵至少也在三年之后。
他看着立在五供前的身影,想,三年了呀。
三年你都熬过来了,你还是这样英姿勃发,还是这样风度翩翩。为何不能再活三十年呢?死去的人就该埋在地宫之中,血肉消减,白骨成泥。活着的人继续享受艳阳春花,享受人间繁华。
你头发也没有白,腰上一寸肉都没有瘦,你活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来殉葬?
这是死人的地方。活人不该来。
立在中殿的那人提着篮子,将新鲜的花果清水摆上白玉座,点燃香蜡。
那人恭恭敬敬地在拜垫上跪下,叩拜大礼行参,最终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跪起身来,声音中带着一缕笑意:“陛下,臣来了。”
谢茂闭上眼。
他听得出那声音中的忐忑与惭愧。
长久的沉默。
“臣……有违圣意,臣知罪。可是,”
“臣做不到。”
“陛下安厝明堂时,臣只当陛下是累了,睡着了,臣想陛下了,就来旗山拜见陛下。哪怕臣摸不到陛下的身体,见不到陛下的面,臣也知道陛下是在这里……”
“朱雨、银雷都在宁安殿守着,臣是放心的。”
“赵公公年纪大了,说要替陛下守灯,他这会儿就在上边……臣也放心。”
“可是,三年了。”
“礼部上书,请为陛下合陵。”
“断龙石放下,陛下就独自留在地宫之中,臣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陛下说,不许人殉死。陛下仁慈。这是陛下所施仁政,臣感佩不已。但是,陛下,不许人殉死,您独自留在下边,谁服侍您呢?——臣亦有私心。臣舍不得陛下。”
“臣不能忍受见不到陛下的日子。”
“合陵之日,臣就进来了。”
“您别生气,臣不曾穿戴官服,没有佩戴任何印信,臣也不敢进您安奉之殿。”
“只当臣是断龙石下祭奠鬼神的人牲。”
“——臣,”
那人一边絮絮地陈情,说着说着就俯首磕头,仿佛供着的帝灵真的在天上看着他。
“臣听陛下旨意,臣不敢为陛下殉。”
“臣只是离不开陛下。”
谢茂差点被他说得流下泪来。
从他说想陛下了就到旗山陵拜见时,谢茂眼睛就红了。
帝陵的断龙石一旦放下,除非凿山开穴,否则地宫绝不可能打开。换句话说,留在这座漆黑黑的帝宫之中,就像是躺进了一口巨大的棺材,被深埋在地底,再也无法离开了。
——哪怕他是偷偷溜进来的,哪怕外边的人知道他活着偷溜了进来,也没人会给他打开陵墓。
私开帝陵?
没有人担得起这样的罪名。
何况,看他这样鲜花鲜果清水香蜡样样齐全的样子,也不像是偷偷溜进来的。
谢茂已经知道他殉死之意甚为决绝,也已经被系统剧透了结局,他替自己殉了,心甘情愿的殉了,任务完成了,可以去下一个世界了。然而,他所说的话,又把谢茂震住了。
他说,臣不敢为陛下殉。
你他妈把自己关在地宫里,关在这口活棺材里,你跟朕说,你不敢殉?
是的。
衣飞石不敢自裁。
他把自己关在了断龙石的这一端,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断绝了自己生还的可能,却不敢在皇帝的陵寝中自尽。他那样好的功夫,他明明可以和张姿一样,悄悄断去自己的心脉,安静地结束这一生纠缠,可是,他没有。
因为,陛下临终之前颁旨,不许任何人殉葬。
“臣不是替陛下殉死。”
衣飞石跪在五供之前,望着那幽幽的长明灯,强调道。
对,你只是离不开朕。所以,你就打着光棍跑进来,把自己和朕埋在一起,说,这不是殉死!
谢茂阴着脸站在中殿门前的厚重阴影之中,他知道自己很生气,尽管他并不知道这股怒火究竟是冲着谁来的。衣飞石?他自己?还是逼着他一次次重生的系统?
系统虚境。
白茫茫的虚境之中电闪雷鸣,偶然有一闪而逝的日月坠落,星辰流逝着冲向大地。
【……】
【寄宿行动判定失败,启动应急预案。】
【我觉得还可以坚持一下。】
【最多坚持五秒!】
【铠铠,你可以的!】
【……那十秒。】
……
旗山陵。
谢茂跟在衣飞石身后,看着衣飞石在地宫里游荡。
衣飞石带了很多供奉的鲜花水果进来,一日三次更换供奉,守着那盏长明灯,很虔诚地叩拜行礼,嘴里说些想念陛下的甜话,随后就长长地跪着。他精力很旺盛,跪着也不会累,只是偶然想起皇帝生前最疼爱自己,舍不得自己,也会改跪姿为正坐,望着皇帝椁室笑一笑。
他说不敢殉死,果然就没有丝毫自裁的念头。既没有准备鸩酒,也没有准备兵刃。
如他所说,他只是舍不得离开陛下。舍不得陛下独自留在断龙石的另一头。
他不喝水。
不吃任何东西。
甚至也不休息。
除了替皇帝更换供品,拨一拨长明灯的灯芯,给皇帝磕头,跟皇帝说话,他不做其他的事。
谢茂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削瘦下来。他的嘴唇开始变得干燥,开裂,饥渴的他,很多次看着供在白玉台上的鲜果发愣,有几次他拿起一只供奉的蟠桃蜜橘,放在鼻下嗅了嗅。
谢茂眼眶微微泛红。
他了解衣飞石。
衣飞石不会吃那只蜜橘。
更让谢茂觉得可怕的是,如果衣飞石忍不住吃了那只蜜橘,怎么办?鲜果总有吃完的一日。哪怕是被改良过的神仙种,果实存放的时间更长一些,毕竟也是有限的。要么被吃完,要么会腐坏。
绝食而死与不得已生生饿死,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起码怀抱着某种念想,后者……该是多么的绝望?
所幸衣飞石没有吃那只蜜橘。谢茂看着他贪婪地嗅了嗅带着甜香的蜜橘,然后,他把蜜橘放回了供盘,扶着白玉台,冲皇帝之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陛下,臣饿了。”
谢茂双目赤红。
系统虚境。
【本系统觉得坚持不了了!寄宿行动判定失败,启动应急预案。】
【你就这么撂挑子不干?当心你主子回来了找你说话哦?】
【……】
【铠铠,你可以的!再坚持一下!】
……
旗山陵。
衣飞石日益消瘦。
从前他还会在地宫里走动一番,如今他不大走得动了,就坐在中殿的白玉台下。
他仍旧算着时辰,一日三次替皇帝更换供品。没多多久,他开始陷入疲惫的昏睡,无意识中,他的身体自动拽住了金瓯,将里边残留的清水贪婪地饮尽。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谢茂走了出来。
他红着眼睛看着昏迷中削瘦脱形的衣飞石,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朕的小衣……”
朕错了。
朕不该对你那样残忍。
朕或许不该对你那么好。也或许,朕应该带你一起走。至不济,朕应该准许你替朕殉死。
朕怎么会这样折磨你?你一生锦衣玉食,临终却不得饮食,睡在这冰冷的地宫之中,一点点虚弱,一点点死去。千刀万剐也不及这样痛苦。这痛苦却是朕给你的。
“……陛下?”
昏睡中的衣飞石若有所感,突然之间睁开了眼。
谢茂心想,你看不见朕。是的,殉死已经发生了,系统已经判定任务完成了。谢茂觉得自己应该存在于一段记忆之中。系统不是说了,它能录制视频吗?这应该就是它所录制的,小衣临终的画面吧?
衣飞石拉住了谢茂的手:“陛下?臣……臣见到你啦?陛下!”
谢茂愣住了。
他看着衣飞石拽着自己的手,……居然不是记忆吗?
系统虚境。
【嗷嗷嗷嗷死啦死啦,本系统被暴君的怒气崩坏啦!】
【稳住铠铠!……现在怎么办?】
【不是你让本系统坚持一下吗?现在你告诉本系统怎么办?嗷嗷嗷嗷!】
【修复一下?】
【来来来!你来修!现在暴君怒气全开,本系统已经快崩溃了,你修得回来算本系统输!】
【……来就来!】
……
旗山陵。
衣飞石紧紧抱住谢茂。
他实在太瘦了,瘦得皮下只剩骨头,谢茂呆在当场,轻轻用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不等谢茂想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没想好该和衣飞石说什么话,抱着他的衣飞石突然挣扎着起来,他不知道衣飞石想做什么,稍微松手,衣飞石已跪下紧紧揪住他的袖子,紧张地说:“陛下,臣知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