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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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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稠酒都不行,喝烈酒那自然更不行了。
  太后赐了酒又赐食,衣飞石捧着那碗鱼羹才吃了一半,脸颊上就飞起朵朵红云,头也开始沉。
  见他这就隐隐要醉过去的模样,太后也无语了。好歹是个习武精壮之人,又这么年轻,哪里想得到他这么不经造?宫人忙送来凭几,扶晕乎乎的衣飞石靠着,太后亲自给他摸了摸额头,问:“难受么?别吃了,歇会喝碗醒酒汤,睡片刻就好了。”
  衣飞石心里明白,就是身体不怎么听使唤。耳畔听着一个温柔的妇人声气,滚烫昏沉的额头被轻轻抚摸过一次,莫名其妙就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滚了出来。
  他虽被太后的温柔亲昵刺得心疼,也没有真的放下警惕。从长公主那边都得不到的好处,却妄想去更危险凶残的太后手里讨要?他也没蠢到这种地步。他只是忍不住想,有阿娘的滋味就这么好吗?若我受伤发热的时候,阿娘也肯摸摸我的额头,问我难受么,天天挨打也愿意!
  正难受时,又是太后那只软软微凉的手,一边抚着他的太阳穴,一边替他拭去泪水。
  “娘娘错了,娘娘真不知道你受不得酒……真可怜。”太后哄他一句,他太阳穴其实不疼,御酒极好,头有些晕却不疼,就是浑身软,可是,叫太后这么揉着头,和普通宫人揉着头,这滋味是完全不一样的。
  “醒酒汤做好了吗?快端上来。”这是谢茂的声音。
  没多久就有宫人上来,端了碗味极恶心的醒酒汤,皇帝似是说他来喂,太后却说:“你别挪动他,醉酒了晕着,动一动更晕。我这里顺手,我来喂。”
  那一碗味道极其销魂的醒酒汤就凑近了衣飞石嘴边,他闻着就想吐,可是,不喝?这么臭的东西,太后亲手端着,不喝是想让她再端多久?把她染得漂漂亮亮的指甲都熏臭了可怎么办?
  衣飞石记得,妇人都爱惜指甲,他阿娘梨馥长公主曾有一回气急了,一巴掌抽在他脸上,不意磕着了他的牙齿,将她刚染好的指甲磕了一个小片儿下来,哪怕没有伤着甲床,梨馥长公主还是气得够呛,直说坏了这一小片,十根手指都白染了。
  忍着刺鼻的臭气,衣飞石尽量大口地将醒酒汤都喝下去。不过,一碗汤没喝完,他就憋不住胸腹中翻涌的恶心,作势欲吐。
  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宫人连忙捧来痰盂,他很想避开两位贵人去吐,可这种冲动根本忍不住。
  因是才饮酒片刻,大量酒液都还在胃袋里储着,被醒酒汤催吐之后,衣飞石瞬间就好过了不少。浑身上下还是软,不过,胃里翻腾的难过是彻底没了。宫人将他吐出的秽物撤下,服侍他漱口,喝了一点养胃的米粥,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卑职失仪。”衣飞石想要赔罪。闹了这么一出,真是太丢人了。
  太后问他:“可要歇息?”
  衣飞石是真想立刻告退,他总觉得待在这里太危险,惭愧地说:“卑职不胜酒力,搅扰太后娘娘雅兴,求太后娘娘责罚。”是的,我不行了,我要走。
  哪晓得太后居然拍了拍身边的席子,说:“那你在娘娘身边眯一会儿吧。娘娘这边儿不吵,无聊时还能睁开眼看看嫦娥起舞。”她的坐席对着玉璧插屏,她给衣飞石安排的位置,恰好就能舒舒服服的看着那个抱着肥兔子作飘飘状的假嫦娥。
  衣飞石都想哭了。我是想回去啊,我不想睡太后的席子!这比坐在太后身边吃饭喝酒还可怕!
  在太后跟前,衣飞石很小心地从不跟谢茂对视。他不想招了太后的眼,惹太后即刻发飙。现在真的没辙了,只得可怜巴巴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救救我!
  论装可怜的功力,衣飞石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谢茂被他看得有点按捺不住,要不,跟阿娘说说,叫小衣过来我这边歇?再是看着显小,也是十五岁的大男孩了,睡在阿娘身边……咳咳咳,朕当然不是跟阿娘吃醋。
  “阿娘……”
  “取寝具来,就摆在这儿。”太后已吩咐宫人撤了凭几,在坐席外边足够大的位置上,铺上软枕薄被,还有宫人细细地撒上纾解酒醉不适的香粉,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太后将衣飞石拉过去躺好,给他盖好被子,温柔地拍拍他:“歇吧。就和家里一样。”
  安置好衣飞石,太后才回头关注被忽略的皇帝儿子:“陛下?”
  都躺下了,朕还说什么呀。谢茂无奈地举杯:“儿臣为母后祝酒。愿母后松柏长青,长乐千秋。”
  谢茂嗜酒,酒量也不算很大,因是中秋应景,他用的是菊花酒。这酒不算太烈,多喝几杯也无妨。太后喝的却是刚才赐衣飞石的烈酒,名唤玉泉白,烈到点火就能燃的地步。儿子祝酒,她笑吟吟举杯,一饮而尽。
  浑身发软仍有醉酒遗症的衣飞石闷在一边越发脸红,本来以为太后故意整他,哪晓得那就是太后自己喝的酒。他喝一钵片刻就倒了,太后喝下去就跟喝白水似的。这可不行,我得练一练!
  谢茂为太后祝酒三遍,太后再祝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母子二人走完了流程就开始聊天。
  前朝后宫什么话题都聊,也不避讳被衣飞石听了去。谢茂说,若西北战事冬天之前能结束,次年他要开恩科,太后就说了几个文帝朝后期没出仕的人家,明白就说皇帝可以提拔其后代子弟。
  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儿,又吃果子,天就一点点黑了下来。
  宫人点起照明的小灯,尽量不夺去空中冰轮的风采,抱着肥兔子的嫦娥也不乱走了,轻轻地开始了吟唱古曲。
  背后摘星楼内灯火通明,眼前一轮明月,足下淼淼清波,配合着嫦娥古雅缥缈的吟唱声,坐在步莲台上,就似处在繁华红尘与清静天穹之间,握住了这一脉旋转天地的灵犀。
  进一步超凡出尘,藐视万古,退一步十丈软红,满眼繁华。
  太后痴痴地望着清澄寂寥的孤清冷月,半晌才轻叹一声:“进退之间,何其难也。”
  谢茂也为此情此景感动,不过,他是重生了好几次的人了,不管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两种选择他都做了足够多次。见太后眼眸莹莹似有泪光,他执酒离席到太后身边,屈膝蹭了个位置,搂着阿娘的肩膀,认真地说:“朕与阿娘富有四海,进也可,退也可。”
  他双手敬奉,再次向太后祝酒,“儿臣愿太后长乐无极。”
  “好。”太后举杯,“儿与阿娘满饮此盏。”
  谢茂蹭到太后席上就不肯回去了,宫人只得把他的食案也拼了过来,另外给他铺好坐席。
  他在旁人面前都端起架子,轻易不肯示弱。只有在太后面前,偶然还要同母亲央求一句,权作彩衣娱亲了。太后偏偏最喜欢他撒无赖,常常是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笑着向儿子妥协。
  这两人堪称母子相处的典范,都是在宫闱厮混一辈子的老油条,情商极高,相处时既亲昵,又不会碰触到彼此心底的红线,都在真心实意地为了对方着想,不会矫情也不会刻意。谢茂偶然还要讲个冷笑话,逗得太后花枝乱颤。
  谢茂与太后都以为醉酒的衣飞石已经睡着了,也都尽力放轻了声音。
  然而,醉酒并未让衣飞石松懈。他是浑身发软,不代表他脑子糊了。这种地方,他就算再难受也不可能真的心肝大到睡着啊。
  耳畔除了隐隐约约的乐声,皇帝与太后近在咫尺的笑语哪里逃得过他的耳力?
  他觉得他不是羡慕,也不是嫉妒。毕竟,梨馥长公主只是不喜欢他一人,对衣飞金、衣琉璃和两个双胞胎都很好,堪称慈母。若谈羡慕嫉妒,他最该羡慕嫉妒的对象就是自己的兄妹。
  他就是觉得,刚才太后轻轻摸他额头的手,凉凉的,低低垂问他的声音,软软的……
  被阿娘疼爱的滋味,是不是就是这样的?衣飞石只能闷在被褥间笨拙地设想。
  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温柔的年长妇人。梨馥长公主身边的仆妇都奉命责罚过他,见面也是目不斜视,深怕和他走得近了,会触怒梨馥长公主。外人家的仆妇又哪里敢接近他这样身份的公子?他爱护小妹衣琉璃,也庇护过原明娇,可是,没有阿娘辈的妇人疼爱过他。
  太乐署原本准备了歌舞,前来请示,太后道:“那小醉猫在睡觉呢,罢了。”
  谢茂赔笑:“实在没想到小衣量浅如此。他阿爹就能喝,十坛子莲花白面不改色。”
  “总是玉泉白太烈了些。好好儿想带孩子来吃个团圆饭,饭还没吃就撂倒了,唉。”
  太后搁下酒盅,返身弯腰看了看衣飞石,这才发现衣飞石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衣飞石真没有故意露出乞怜之态。他能对皇帝装,是因为他知道皇帝对自己有善意。对着太后他装什么可怜?找抽么?
  可是,他今天这身装扮实在太显小了,又红着脸,眼里闷着一点儿醉酒后的惺忪,落在太后眼中就是特别可怜。
  太后很少和孩子亲昵。连谢茂小时候都是杨皇后帮着养大的。不是她不愿意看孩子,而是身体、局势,都不允许她分心去照顾孩子。一眨眼,儿子就在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再不会伸手要抱要亲,也不会用那种全身心倚赖的目光期盼地看着自己。
  谢茂也会故意蹬了鞋子上太后坐榻胡乱歪着,可他毕竟是重生了几次的人,再怎么装,眼底都不会有那份少年才有的纯真,更不会像个孩子一样期期艾艾地期盼着母亲的疼爱。
  他对太后的感情,更多是报答和守护——谢谢阿娘为朕做了这么多,以后都交给朕了。
  憋得太后一腔母爱不知道如何发泄,只能死命怼敢和儿子作对的人。
  这样月色溶溶的秋夜,突然多了个长得不比儿子难看,还肯睡在自己席上,两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少年——这少年还是儿子不立后纳妃非要携手的“男媳妇”,太后一颗心霎时间就软得不行。
  刚才还是看着儿子的面子,故意装出来的亲昵,这会儿是真的心软了。
  “这是睡醒了还是没睡着?难受吗?”太后又伸手摸摸衣飞石的红红的脸颊,见他嘴唇干燥紧绷,显然是酒后渴水,一挥手,知机的大宫女就去端了茶来,“起来喝一口。”
  衣飞石躺得浑身上下都不得劲,赶忙借机起来,低头道:“卑职睡醒了。谢太后垂问。”
  他也是真的渴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谢茂还要再给,太后就不许:“牛饮伤身,歇一歇再进。”
  谢茂也关切的看着自家的小少年,问道:“饿不饿?快来,有你喜欢的炙小羊。”
  又被太后一句话否决:“才受了杖没几日,吃的都是些什么?不许吃炙羊。”伸手给衣飞石掖了掖领口,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给你留了炮豚肉糜,小火煨着,吃吧。”
  谢茂被训得讪讪的。他自己就不怎么讲究,又宠爱衣飞石,这几天去大理寺带的宵夜全是衣飞石爱吃的烤羊烧鸡,实则对衣飞石的杖伤大有妨碍。不过,这年月耕牛禁食,衣飞石就爱吃个小羊,他哪里舍得不给?
  这会儿被太后逼着吃小猪,谢茂就看衣飞石的表情,哎,不吃就算啦,不至于掉眼泪吧?
  谢茂在现代也见过一餐饭吃得不对,看着菜盘子就要流眼泪的奇葩吃货。衣飞石是有点挑食,可他这样知道分寸上下的将门虎子,不可能跟现代那些奇葩一样吧?太后赐了吃食,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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