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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飞石默默地提着竹篮子,跟着谢茂往前走。
谢茂寻找灵气小青荣的目光是很挑剔的,灵气不足,绝对不要。长得不好看,还是不要。有虫眼子或是虫卵,也不能要。三分地里找了几遍,偶尔才弯腰去刨。
衣飞石跟他一起蹲着,随时准备递上竹篮子接菜,至于谢茂想说什么,他还是不大明白。
封圣本来就不是很容易的事。古往今来,又有几位圣人?莫说封圣,多少修士在慢慢仙途中陨落,连登仙成神的机会都没看见。宿贞封不了圣,这很奇怪吗?她封了圣才是值得震惊的事吧?
他甚至不太明白,谢茂想让他去劝宿贞什么。
“先生,您一向支持男女平等,在谢朝时就费尽心力,立团儿为嗣女。千百年来,丈夫厅中谈笑风生,妇人厨下炙膳辛劳,如今既然平等了,龙咎、花孤竹几人厨下忙碌,连璇、莫潇潇偶然休息,这又有何不可?妇人做得的事,男人怎么就做不得?”衣飞石说着,见谢茂递来青菜,连忙递上篮子。
“我瞧着差不多了。”谢茂拿毛巾擦了擦手,顺势搂住衣飞石,二人从田里出来。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
风里带着寒意,四野漆黑一片,唯有不远处的旧茶寮亮着灯。
因要背人谈话,谢茂和衣飞石走得很慢,两人双手交叠,将手揣进了谢茂的大衣口袋里。
他俩其实都不觉得冷,往兜里揣着手,纯粹是因为这样显得亲密。谢茂非要把手揣进去,衣飞石能怎么办?他也只能轻轻靠着谢茂的肩膀,有点小开心地跟谢茂慢慢散步回去。
这样的日子,还能过五百年。衣飞石看着地上谢茂淡谈的影子。比从前做了上万年的圣人还开心。
谢茂关心六千年后被虫族占领的世界,衣飞石并不关心。
他对那个世界没有任何感情,也不关心宿贞能不能封圣。封圣这事儿不容易,且是有天数的,他的记忆里没有宿贞的存在,可见宿贞要封圣基本不可能。
不过,他喜欢听谢茂说话。
谢茂说什么话,他都喜欢听,听得很认真。
何祝,那是谢茂关心的事,他哪怕不感兴趣也得认真听着。万一先生要差遣我呢?
“隐盟世家里的天才女修,都是充作男人养的。”谢茂说。
他只说了一句,衣飞石就如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
因为宿贞天资绝艳,打小就被家族视为继承人,常家绝不可能推许她出嫁。
所以,宿贞所接受的不是女性教育,而是男性教育。她以女性的身份拥有了男权带来的所有福利,她从出生开始就接受家族的重视和偏爱,得到家族无穷无尽的资源,她的兄弟也得无条件地支援爱戴服从她,甚至于在容锦华“死亡”之后,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占有亡夫的家族资源——
宿贞在骨子里所遵循的,并不是男女平等,而是彻头彻尾的男权。
——她自己就是男权中的“男人”,生理性别为女,社会性别为男。
今日在旧茶寮里发生的那一切,代表着女性地位崛起了吗?某种意义上,或许是。
但是,它绝不是真正的男女平等,因为它不可能惠及所有女性,没有一丝半毫的普适性。这是宿贞所代表的强权对弱者如龙咎花孤竹等人的颐指气使。这种看似男女平等的背后,骨子里依然带着浓厚的男权色彩,它的核心是,我比你强,我就可以奴役你。
这就是宿贞彻底走歪了的封圣之路。
她太强了,强得无视了现实的残酷,强得看不见弱者的悲位,强得唯我独尊。
因为宿贞是女人,所以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如果宿贞不是女人呢?她若是个男人,今天在旧茶寮的厨房里烟熏火燎的,必然是连璇和莫潇潇,没有一丝意外。
细想从认识宿贞到现在,经历的许多事情,无不彰显着宿贞骨子里的男权本色。
用男权的思维方式去搞男女平等,结局已经很明朗了,两股同源的恶臭以不可调和的生理属性矛盾发起战争,最终以一方彻底灭绝作为结局。
上次灭绝的是女性,这一次呢?也许仍旧是女性,也许是男性。
无论少了哪一性,孤阴独阳的世界,都是不正常的。
“这件事,我去劝说,或许也不大好。”衣飞石至今没找到跟年长女性的正常交流方式,要他去讨好妈妈们,没问题,论事上恭顺,没有比他更熟稔的了,可想要正常的交往,他真没见几个正常人。
“我倒是有个人选。”谢茂说。
“徐妈妈?”衣飞石和他想一起了,只是谢茂吩咐他,他总不好提议支使徐以方去。
“试一试吧。”谢茂没有继续说下去。
性别战争给未来人类造成的伤害太严重了,这不仅仅是繁衍的问题,人乃万物之灵长,人死成鬼,人祀成神,人修而仙,人惑则魔。突然失去了一个性别,人类社会崩塌,其他六道也会随之灭亡。
未来世界虫族入侵强行延缓了人类的灭绝,然而,那个世界终究是不正常的。
谢茂不会准许性别战争再次发生。
至少,如前一个未来六千年那样惨烈后果的性别战争,绝不准许发生。
宿贞那边,若能沟通自然最好,不能沟通……反正他和宿贞能沟通的时间也不算太多。从前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办呗。他不在的时候,随便打生打死,他既然活着,一切都得照着他的规划来。
手里握着时间轴这么大一根金手指,随时调整历史进度,哪里不对调哪里。
“那是……陶亭?”谢茂远远地看见一道身影。
“是。他来找杨昭结账。”衣飞石身怀数千年修为,看得比谢茂远,耳力也比谢茂好。
这让谢茂满头雾水,怎么找杨昭结账?撑死了几千万的入场费,不至于让宿贞赖账吧?渐渐走到门口,就见杨昭亲自送陶亭出来,还给陶亭捎了一篮子红薯, 招呼道:“那你慢走,不送了啊。”
陶亭满脸笑容不住回头:“不送不送, 师叔您回,我这里路熟,两步就到家了。拜拜啊——啊?”
他突然啊了一声,把杨昭都唬了一跳:“怎么了? ”
陶亭年轻的脸上瞬间挤出一丝非常虚假的谄媚,拔腿就朝谢茂奔来。
“主任!谢主任你在嗦!稀客稀客!天这么冷你咋个穿恁少?”
如果不是衣飞石挽着谢茂的胳膊,还隐隐上前半步,用身体挡住谢茂,这姓陶的小子已经要扑上来给谢茂一个热情的拥抱了!
拥抱没机会,陶亭生生刹住脚,又转身冲杨昭跺脚:“哎呀, 我都不晓得。杨师叔!你过分了喔!谢主任在你茶寮里,你都不给我们说!不得行,我要在这里吃饭!——我要给我师父打电话! ”
你就算要打,偷偷摸摸打就行了。当着人家的面,说要找家里长辈来赶场抱大腿,是不是有点傻?
杨昭不禁摇头。
陶家的孩子,都有点缺心眼。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塑造宿贞这个角色以来,一直腥风血雨。
很多读者觉得她可恶,也有很多读者觉得她很“爽”,她的人物核心本身就是很矛盾的。
照例重要的话说三遍,人物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人物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人物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
这个人物包括宿贞,也包括老谢和小衣。
他们有自己的行为模式和心理成因,立场和观念都属于各种环境成就下的他们自己。
不代表藕香食肆。
第562章 两界共主(76)
陶亭确实是来找杨昭结账,不过,他不是来收钱,而是来给杨昭送钱。
旧茶寮位于惊蛰小市这个神秘空间内部,一旦惊蛰小市闭市,旧茶寮如何出入?
很简单,惊蛰小市关闭了,这一片不为世俗游客所知的空间却不会随之关闭,它一直都是存在的——这本来就是杨昭师门世传的地盘。
这种稳定的神秘空间,在隐盟内部被称为洞天福地。不能算稀少,能长期维持的也绝对不多。
隐盟执委会负责主办惊蛰小市,陶家接了承办维持的工作,不过,陶家是个混得很惨的世家,抗战时期家里能扛事的高修死得七七八八,传承断绝之后,唯一的福地也在浩劫中坍塌。
他们没有洞天福地可用,只能找杨昭商量租借场地,此次的惊蛰小市才安排在青城山。
都是蜀中世家,彼此来往不少,杨昭对陶家还算敬重,约定只收一成租金。
赚了,陶家把收入分给杨昭一成。
赔了,租金就不收了。
基本等于免费借给陶家用,这是非常仗义慷慨的作为。
龙咎解释说:“从前办这个市场都是要赔钱的。”
“知道没钱赚,说不得还要往里赔,谁也不肯接这活儿。执委会也没办法了,强行往各家摊派,这一季的小市谁来办,大市谁来办,编好花名册,强行往下安排。只要你还想在隐盟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得给执委会几分面子。”
“入场费才几个钱?护市的花销都不够。”龙咎一边说,还一边麻利地刷锅。
吃火锅是很简单,高汤都是现成的,几人准备食材,该洗的洗,该切的切,摆在洗的干干净净的竹篮子里,提着就能出去。花孤竹是个老实人,这会儿在外面砍柴垒柴,收拾木炭。
龙咎将灶上最大的那一口铁锅刷出来,问杨昭,“就这锅行不行? ”
蹲在小板凳上剪辣椒的杨昭一回头,脸都黑了,“恁大一口黑锅,你背嗦?”
“这不是人多么?”龙咎反驳一句,还是把那口大锅放回原位。
厨房是杨昭的地盘,万万不能和杨大厨犟嘴,否则,明年就没有黑腊肉吃了。
“徐夫人不爱吃辣,你看不出来?我们吃红汤,徐夫人吃清汤。肯定要两口锅啊。”杨昭把小灶上的铁锅和一口挂在墙壁上的不锈钢锅,一并递给龙咎。
打了个小岔子,谢茂也没有注意。
他注意力都在衣飞石身上,正在看衣飞石洗菜。
谢茂专门给花锦天挑的小青菜,让别人洗,他不放心,自己洗吧,衣飞石也肯定不让。陶亭倒是很热情谄媚地打算帮忙,不过,想抢衣飞石手里的菜篮子?难度等同噩梦级别。
如今陶亭被杨昭支去外边看咂酒,谢茂就站在湿滑的台子边上,看衣飞石洗那几棵小青菜。
他还不大高兴呢,心想,我脑子抽了我去揪青菜,累得我小衣亲自动手。哼,待会儿我一根不剩全吃了! ——徒弟?徒弟是什么?如今谢茂的心里只有小衣在水下微微晃动的双手。
龙咎还在兢兢业业地给谢茂说隐盟的故事,宿贞曾叮嘱过他,让他负责给谢茂科普。
“原本执委会想的是,轻入场,重交易。入场费收得少,人气就旺,也容易让高手从不识货的小傻子手里捡漏。交易成功之后,执委会规定要抽3%的手续费。想得倒是挺美的,3%么,买卖方各出1。5%,这点儿小钱对小买家小卖家来说根本不妨碍,大头都在高级别交易上抽取。”
“也不想想,能消费得起高级货的,有几个好人?”龙咎张嘴就开了个群嘲。
谢茂抬头睨了他一眼,心里好笑。
龙咎无疑是隐盟中能够消费高级货的那批人,他是真不觉得自己是好人。
打击面固然广阔,可他说得未必没有道理。
隐盟是个没有法律的丛林社会,真清高道德之士,未必愿意在隐盟厮混,在隐盟里混得好且身居高位的,难道个个都是心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