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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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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骑剥皮拆骨,血肉抛食禽兽,衣尚予发誓报复。
  屠城令被衣尚予紧紧握在自己手中,他几次告诫帐下诸将,不得上令,不许屠城。
  现在,衣尚予回京了,西北掌权的人是衣飞金。
  ——傅淳就大大咧咧地破了衣尚予的这一道尽屠令。
  ※
  衣飞石正在靶场练习箭术。
  靶场上没有箭垛子,天上铺着密密的罗网,靶场里到处都是野鸟野兔。
  衣飞石的弓上没有箭,他闭目拉弓,气息凝于一处,锁定一只扑棱棱直飞天际的野鸟,指尖轻轻松开,弓弦急速回弹时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息。被他空箭瞄准的那一只野鸟竟似被射中,僵直着从天上坠下。
  “好!神乎其技!”在一边围观的徐屈用力拍掌,“此神仙术也!”
  衣飞石已经空弦射了七八箭,虽不至于精疲力尽,也有了两分疲惫。
  这不是在京城,他任何时候都会给自己留下足够的精力应变,所以,衣飞石结束了今天的练习,将长弓放回原处,掀开撑起的巨大罗网走出来,说:“只能射活物。”言辞间颇为遗憾。
  徐屈翘着脚给他递了一碗茶,问道:“你不去看看?”
  衣飞石不解:“什么?”
  “小金子坑杀战俘你且要梗着脖子和他争一回,傅淳在三江城大开杀戒,杀的可都是平民。听说血水把香河水都染红了,咱们这儿离着十万八千里,都有好事者振振有词说捞到了上游下来的断手断脚……你就不去过问一番?”徐屈口吻夸张地说。
  徐屈是真正跟了衣尚予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本身也算命途多舛。他对杀戮没到热衷的份儿上,可对敌国百姓也生不起什么同情心。此时和衣飞石谈及被屠的三江城,他故意装得沉痛一点,非但不像,反倒有点嘲讽衣飞石的味道。
  衣飞石擦擦身上的汗,将茶一口口饮下,随口答道:“轮得到我过问。”
  “……你还真想过问?”徐屈拍他脑袋一下。
  衣飞石被他拍得哭笑不得,解释道:“老叔,谁是敌谁是我,这我还分不清么?若此时三江城还完好无损,我自然要请大哥把傅淳急调回行辕治罪,现在三江城都被屠了,我蹦出来干嘛?我是能逼着傅淳把人都复活了?把烧毁的三江书院复原?”
  衣飞石对弱者再有多少怜悯,也是建立在不损害自己人利益的情况下。
  要他为了已经死去的敌国平民状告己方大将,这样自毁长城的事他怎么肯干?倘若如今在西北主持大局的不是衣飞金而是他爹衣尚予,他这会儿已经去求情了——去替傅淳求情。
  衣飞金正磨刀霍霍准备逮个老将杀了立威呢。
  衣尚予留下的几个老将里,脾气暴烈的多了去了,能打仗的将军哪个没点儿脾气?
  不说被衣尚予摁住脑袋直接带回京的丁禅,殷克家那就是个卯起来敢跟衣尚予拍桌子的猛人,虽说拍完桌子第二天他就连滚带爬地滚去中军帐磕头赔罪了,但人家那是真敢拍,拍了还能全身而退。
  善于攻坚的殷克家是个聪明人。
  老帅明显无心自立,大公子心里怎么想,暂时也看不透。
  最要紧的是,大公子刚刚掌权上位,他不杀个老将立威,怎么坐得住纛?
  殷克家不想成为被杀的那个倒霉鬼,他就老老实实找个地儿窝着,钱在口袋里揣着,粮在部下嘴里吃着,纳(抢)了二十八房小妾,找了个师爷天天琢磨怎么写请功折子,方便跟朝廷多弄点官啊钱的……
  脾气最暴的殷克家、米康成都没冒头,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傅淳居然蹦达出来了。
  衣尚予在时,谁都不敢犯屠城禁令。衣尚予不在了,屠城禁令就不当回事了?
  这种情况下,衣飞金不杀傅淳才出鬼了!
  所以衣飞石才不出声。这件事犯在衣尚予手里,傅淳还有一条活路,犯在衣飞金手里,那是必死无疑。他求情也没什么意义。
  徐屈的看法则不然,他继续催促:“你知道小金子必杀傅淳,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求情?反正也救不下来。你那圣母慈心不止往外边洒,也给自家人匀一点。”
  这是让衣飞石去求一个根本求不下来的情,用以收买人心。
  衣飞石摇摇头,道:“不去。”
  他不能踩着大哥的杀名邀买人心。就算衣飞金不介意,他做弟弟的也不能这么做。亲兄弟之间哪怕感情再好,多计划几次,渐渐地也就不好了。
  ※
  “回京述职?”谢茂惊喜不已,“快去问问,什么时候能到?这都眼看新年了,怎么会突然想着回来?”
  跪在殿前回话的,是直殿监那位长得很像男人的少监宰英。
  皇帝突发奇想以阉宦、宫婢组建了一个规模不算大的听事司,名义上隶属锦衣卫统管。听事司长官称司指挥使,比锦衣卫指挥使低一级,直接对皇帝负责,并不听从锦衣卫调遣。
  直殿监内宰英负责的这一块“打扫”工作,就被并入了听事司。宰英现在有两个身份,明里是直殿监少监,暗里是锦衣卫听事司直奏千户,从宫奴到官员,官阶还比以前窜了两品。
  文帝朝就喜用锦衣卫监察天下,皇帝借了锦衣卫的壳子另组密卫,首先就把人派去了西北衣飞石身边。——他本来不想送人过去,有衣飞石盯着,他再送眼睛去西北没什么意义,反而惹衣飞金反感。
  可是,钦使偶然给衣飞石送点东西就发现衣飞石被揍得满脸包,消息传回来,谢茂哪里还忍得住?借着给新州送官员过去的机会,听事司就把人插进了西北。
  衣飞石回京述职肯定要给朝廷打报告,报告还没到,听事司的消息先到了。
  宰英回道:“据报,侯爷是与督帅大人为镇西将军傅淳的事吵了起来。”
  皇帝静静听着,宰英就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镇西将军傅淳违令私屠三江城,督帅欲斩他以正军法。侯爷前往求情,说行辕拨给镇西将军傅淳的粮草无故滞留襄州谷仓,傅淳带饥兵入三江城,城内府库粮资不丰,傅淳乃吩咐问城内大户‘借粮’,并未下明令屠城。及后‘借粮’时与三江城富户厮杀,饥兵有了伤亡,更添愤怒,方才酿成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惨状。”
  “侯爷认为这是有人故意陷害镇西将军,请求督帅彻查傅淳部粮草无故滞留之事。又因调拨粮草的内事官乃是督帅内弟周某,督帅认为侯爷……暗指督帅陷害镇西将军,故与侯爷极不痛快。”
  “督帅将侯爷圈在家中暂不理事,转头就杀了傅淳。侯爷……”
  谢茂听她难得吞吐的语气,问道:“侯爷怎么了?”
  “侯爷翻墙出去,跟督帅打了一架。”
  “……难为他鼓起勇气,都敢打他哥了。”谢茂居然笑眯眯的,满脸安慰。
  宰英没敢说侯爷还是个怂逼,气势汹汹翻墙出去才揍了他哥一拳,后面全程被他哥暴打,衣飞石明明功夫被衣飞金好,还是被大哥打得跟死狗一样。
  “督帅就让侯爷‘回京述职’了。”宰英汇报完毕。
  谢茂心里大概有数了,吩咐宰英退下。
  他先吩咐赵从贵把衣飞石住过的地方都收拾一遍,这其中就包括他赐在北城的别院,西郊的皇庄。虽有了衣飞石回来的消息,公文请示批复,再等衣飞石回来,怎么也得整一个月,谢茂满怀希望,又觉得实在太难以忍耐。
  下午给太后请安时,他把衣飞石回京的消息也说了,太后笑道:“也好。正有好戏可看。”
  “什么好戏?”谢茂懵,朕怎么不知道?
  太后只是笑,不肯说。
  ※
  时间在谢茂焦急的等待中过去。
  赶在新年封笔之前,枢机处批准了衣飞石请求回京述职的函文,以八百里加急送抵襄州。除了朝廷批复的函文之外,另有一封不起眼的“家书”,拆开来满纸朱红,居然是皇帝亲笔。
  大概意思是,朕虽然很想你立刻就回来,但是天冷雪滑,注意安全,不要骑快马。
  衣飞石微微一笑,当天就带着二十四骑与那队皇帝御赐的羽林卫,快马加鞭赶赴京城。归心已似箭,不骑快马?怎么可能!
  衣飞石抵京的日子是大年初三,下着小雪。
  皇帝在同乐殿宴请亲近宗室,太后亦在席受朝,黎王谢范、长阳王谢节、长山王谢茁,俱携王妃与嫡长子入宫赴宴。正欢声笑语、酒酣耳热时,赵从贵悄悄在谢茂耳畔说:“陛下,侯爷进三十里驿了。”
  谢茂那点儿薄酒瞬间就醒了,搓搓脸起身道:“阿娘,朕前头有事,待会再来服侍您晚宴。”
  太后算算日子,也知道大概是衣飞石回来了,吩咐了身边大宫女几句,说:“去吧。晚点再来。”带着飞石一起。
  满宫上下都知道皇帝入了冬就特别懒散,轻易不肯出门,每天给长信宫晨昏定省都显得不那么积极了。这会儿一辆没标记的奢华马车带着几百个侍卫往宫外跑,皇帝这是干嘛去了?
  谢茂本想去城门接人,架不住衣飞石打马飞快。他才刚刚出了左安门不到一会儿,车驾就停了下来。他还挺不耐烦:“怎么回事?今冬不是没雪灾么?不至于皇城门口被雪压塌了路吧?”
  赵从贵哎了一声,似乎前去察看,谢茂不耐烦地掀开车帘,漫天蒙蒙飞雪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徒步疾走而来——
  有余贤从亲自随扈,前排护卫的羽林卫都在给衣飞石让路。
  整整一年没见的少年,好像又高了一点儿?身上的雪氅上沾着白蒙蒙的碎雪,也不知道是赶了多远的路,鬓前有一丝顽皮的长发飞了出来,在寒风中缭绕飞旋,脸蛋儿还是那么好看漂亮,最漂亮的就是那一双眼,装得很从容镇定,谢茂还是看懂了那其中矜持羞涩的欢喜与渴切。
  被寒风灌入马车里的谢茂本来有些冷,当他看清楚衣飞石的模样之后,他哪里还冷得起来?他热,浑身上下都热,心口热,下腹也尤其地热。
  衣飞石疾走至马车前,身上雪氅已经被他脱了下来,赵从贵在他身边帮忙抱着。
  他自幼习武身体康健,雪天穿单衣也不觉得寒冷,雪氅上带着风帽,他本是赶路时遮挡风雪所用。总不能套着风帽遮着头脸觐见陛下吧?此时将雪氅一脱,身边都是穿得厚实臃肿的熊汉,就他一个人长身玉立,英姿勃发,差点没把谢茂眼睛闪瞎。
  衣飞石正要跪拜磕头,谢茂已经扒着马车门吩咐道:“快裹上了带上来!”
  “???”衣飞石懵。
  银雷立刻将他扶起,赵从贵眼疾手快拿雪氅把他一裹,三两步就把人推上了车。
  这条街已离了御道,庶民百姓皆能行走,哪怕有羽林卫前后塞满清场了,毕竟不是皇城之中,衣飞石也知道分寸,不会在马车前多耽搁,增加羽林卫戒备风险。何况,这马车不带龙纹,不合御制,他上车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车帘放下,车板合上,车厢里还多了一个人,谢茂只觉得春天都到了。
  “你不听话。”谢茂伸手紧紧搂着一年不见的少年,雪氅上满是寒气,可见外边多么的寒冷。他一边感受着厚实雪氅下心爱少年的身躯,一边将脸去贴衣飞石的脸颊,“这才几天就回来了?朕让你慢慢地回来,不要骑快马……”
  “臣知罪。”衣飞石乖乖让他搂着,认错态度非常好。
  衣飞石的脸颊是温暖的。
  谢茂知道习武之人若功力不俗,气血丰盈之下,就可以做到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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