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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凶兽似乎十分害怕,在林木遮掩下颤抖着身躯,不时发出恐惧的低咽声。
唯一与往常不同的,便是这次没有见到那银发白衣的男人,站在路径的尽头,见到他时会压抑着含蓄惊喜的神色,向他矜持的点头。
另一个云疏,他不在这里。
霁摘星从没有试过自己离开溯回夜,所以他只是思索了一会,便向前走去,这一处地界瑰丽得美如幻境,他在教狢轩走路时已经看过一遍,将地形都记了下来。
只走进了没两步,霁摘星便闻到一股浅淡血腥味。
他的视线尽头,拥有白色柔软皮毛的妖兽正趴伏在一张白玉台上,它恹恹缩成一团,身上倒是没有什么明显伤痕,却莫名让人觉得妖兽正处于一种相当疲乏、灵气枯竭的状态。
霁摘星靠近了,微微俯身时,冰凉柔软的黑发落在妖兽的皮毛上,让它迟缓地醒转过来。
“狢轩。”
这是霁摘星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狢轩睁开了眼,依旧是圆滚滚的无辜模样。它小声“咪”了一下,似乎非常想化成人形滚进霁摘星怀里,但是实在没什么气力,便团成了缩小的形态,那只巨兽变得只有一只猫崽那样大,软趴趴蹭进霁摘星怀中撒娇。
仿佛十分委屈。
霁摘星下意识挼了狢轩两下。
他原本挂念外界的诡异状况,这时却又微微停顿下来,询问道:“云疏在哪里?”
这也是霁摘星第二次喊“云疏”这个名字,以往他都是喊道友,要么不喊人。狢轩却像是听懂了,“咪咪咪”的给霁摘星指路。
一个敢指,一个敢听。
霁摘星抱着怀中凶兽向更曲折的地方走去。
然后踱过一层结界,再抬眸时,日月变换,苍穹上积蓄着极为可怕的磅礴灵气,与跃动的雷光漫步。
白衣银发的修士,立于金云之下,汹涌灵气的中心处。
霁摘星微微蹙眉。
眼前之人在渡劫。
第26章 拒婚杀生道大能后(二十六)
大抵还是出窍以上的雷劫; 要不然不会引来天道震怒阻拦,那苍穹之际跃动的九尺金光,皆为练魂神雷,不是修为圆满的大得道者; 怕是连第一道都撑不过去。
银发的修士微微睁眼; 漠然看着眼前的天道惩治,那些微金光映亮了他的面颊。他好似无所畏惧; 任由集汇的灵气冲入道体之中; 在他宽阔的经脉中奔腾冲击; 丹田灵气汹涌; 然后将修为凝于剑上; 对着逼至眼前的金雷一斩——
那练魂神雷; 竟还未触到他的道体,便被消弭于天地间。
能看到这样修为的大能渡劫; 自然是极为稀少的体验。
霁摘星微微仰头; 冰凉墨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于颊边; 被风带的拂动; 黑沉的眼中; 映出的是那极为瑰丽明亮的金雷、还有那一身; 尽显风流意气的白影。
狢轩极为虚弱地“咪”了一声。
“不必担忧。”
霁摘星冰凉指尖又抚上它毛茸的软毛,带着一点真元灵气,揉散至狢轩体内; 顿时让妖兽的精神微好了些。它又软软咪了几声,湛蓝色的兽瞳这才聚精会神地转向云疏。
练魂神雷可称最强的雷劫之一; 视修士修为和平日功德降下,分为三道、六道、九道,且一道比一道威力更盛。
霁摘星看云疏的如今境况; 隐约猜测,他大概是要历九道神雷的。
事实也如同霁摘星猜想那般。
那些金雷一道比一道凶悍,云疏从第四道神雷开始,便不能再举重若轻地以剑招化解,而是由修士身躯硬生生扛下来。
他的身体在天雷淬炼下,也愈加坚韧。只是不知为何,云疏不像其他道修那般,用无数法器、符箓和阵法抵御天雷,而是仅凭自身之力,身上除去那一柄长剑外,竟再无长物依靠。
第六道练魂之雷劈下,很快,便接连第七道金光闪烁。
苍穹上的攒动金云,趋近安静。
云疏除去衣着看上去狼狈了些,表情沉凝冰冷,便半点不像方才渡完生死大劫的修士,捱了九道雷劫和没事人一样。
霁摘星这时才从结界中走出。尚未平息的碎裂金光下,他的面容被映得愈加雪白,只是唇瓣殷红,如同被血液浸染。
云疏站在云层舒卷的高处,神识布散开来,猝不及防便撞见了黑发白衣的修士。
他的神色原本接近漠然,像是那些传闻中的登仙之人,阅尽苍生亦不带有丝缕情绪,万物皆为平等,也皆为刍狗草芥。但是在撞见霁摘星时,云疏好似骤然间从玄奥状态中回过神,眉眼之中是讶异又惊惶的神色,一下便沾染上凡尘气息。
如同冰雪消融。
他微微张嘴,似乎想要说一句什么,在此时,那原本偃旗息鼓的雷云却整装重来,轰鸣声响彻耳旁。霁摘星神色甚至在那瞬间,有一分茫然。
第十道天雷落下。
没有任何一本古籍上记载过,天雷劫有第十道——
云疏却好似见怪不怪,剑术无法抵御,他便任由那雷劫劈在他的背脊上,淬炼每一分筋骨。而便是他这样修为精深的大能,大抵也抵抗不了天道震怒,原本光洁的肌骨,被劈的伤痕累累,皮肉溃烂。
全身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云疏的目光却只落在霁摘星身上。
他眼中,似隐隐蕴着光芒般,却故作沉稳地问他:“霁道友。”
霁摘星见他顶着天劫一步一靠近,有些无言:“……道友还是离我远点为好。”
那雷劫落下了整整十二道,云疏只在最后一道下,挥剑间剑锋与雷光相抗,而他神色漫不经意。甚至微微偏头,将目光落在霁摘星身上,像是意外的偷觊。
十二道雷劫过。云疏身上的气息,显然发生了一种很奇妙的变化。四周灵气浓郁无比,以他为中心,溢散开来。
云疏的修为此时无法探查,只觉境界上下起伏得非常厉害。
他的目光隔着万千,和霁摘星相撞,似乎含着一点笑意,又变成一点莫名惊慌,肃容道:“你如何找到了这里——”
霁摘星道:“像是以往溯回夜,我睁眼便身在此处。”
云疏:“可是这次我没有……”他的声音忽然停顿。
霁摘星也沉默了一下:“那先前,都是你所为?”
云疏还没有说话,霁摘星怀里那小只的妖兽,便开始兴奋地“咪”了起来,像是大力夸奖云疏的做法。
云疏狼狈地咳了两声,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绯红神色。霁摘星见他实在咳得很凶,人也尴尬,便不再追问他,而道:“恭喜道友渡劫成功。”
这话让云疏微微恍惚。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有些叹息:“我是在渡劫,却不可能成功。”
他每每十年便会如此,经历一次飞升劫。
循环往复,永不得终结。他永远也踏不过最后劫难,也不会因此陨落。在这处灵域里的千年万年,云疏时时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才被置入进这永不终结的梦魇里。
仿佛他的报应。
但这梦魇中,他又经历过一些很美好的相遇。
云疏并不点破,笑容遮掩住颓丧:“我先送你离开这里,带着狢轩,不要靠近我。之后会很危险。”
这是云疏的经验之谈。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他历劫更多次的修士了。
可这回的云疏,却偏偏失策。
元婴以上大修渡劫,需过天雷劫、心魔劫两重。以往云疏渡过雷劫时,约间隔一日,便是心魔劫难,因此他以为时间充裕。
但是此时云疏上前一步,正想握着霁摘星衣袖,送他离开时,眼前景色却突然变幻。
扭曲阴郁的景象、漂泊的血雾遍布,遮蔽了云疏的眼。
是心魔劫来临预兆。
凡人哭泣的声音,荒败的村落,死去的怨灵纷纷呈现在他眼前。云疏在一时的慌乱后,便微一皱眉,对眼前那心魔之物,不再予一分注目,便将它拦腰斩断。
他已经非常熟稔了。
云疏向前走去,无论是布满伤痕、令人垂怜的垂危幼童,还是血腥无比、面容狰狞的妖灵恐吓,皆不能让他脚步有半分停留。
银眸修士直步前行,他心知这心魔劫的最后一重。是一座在灭国之战中的孤城,满城百姓坚守,而不论云疏选择杀了他们还是放了他们,心魔劫都始终失败。
是他逃不出去的咒魇。
但现在的云疏,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想快点出去——
然后,便发现眼前景象变换。
站在他眼前的影绰背影,是一黑发白衣的修士,他的腰部被收束成极漂亮的弧度,带着水汽的湿润黑发披散,让四周氛围都潮热一分。
云疏的脚步猛地停下。
第27章 拒婚杀生道大能后(二十七)
他已经意识到了眼前人是谁; 所以尤觉不敢置信。云疏眼睫重重垂拢而下,并不喊出那人姓名,仿佛这个界限一被打破,便是梦魇成真; 心魔难脱。
然而在心魔劫中; 这些当然不会随着云疏的意志而改变。
那羸弱背影回过身来。
赫然是霁摘星的样貌。
少年人平时淡漠冷静,但眉眼却显得极为多情稠艷。雪白的面颊上蒸腾着淡淡粉意; 好似化在雪中的一抹胭红。他全身都似刚从热浴中离开般; 衣襟都是半带着水泽的; 紧紧黏连在身上。可以看见他苍白细腻的皮肤; 还有被勾勒出的腰身。
……好细。
云疏恍惚间想。他其实目光偶尔落在霁摘星身上; 也会那样去寸量;知道黑发剑修的身形; 其实相当瘦削单薄。
他眼前的霁摘星冲着他微微一笑,四周本就潮热的氛围变得更加蒸腾起来。霁摘星的衣裳似乎又被打湿许多; 他缓缓走过来; 衣摆、衣袖间; 皆有晶莹的水珠滚落; 云疏甚至能看见他胸膛处若隐若现的一片细白肌肤; 上面也滑过水光。
云疏的脸微微有些红了。
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眼前的景物; 便慌乱地垂下头去,眼睫颤动。
然后霁摘星便走到他面前了,捱得极近。
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那滑落的晶莹水珠; 皆变成了黏着、猩红的鲜血,不断从霁摘星身上渗出。云疏见到那缓缓滴落在地上的; 是猩红的血,于是在怔愣间抬头。
方才如同从水中浮出的美人,身上皆是狼狈创口; 鲜血已经浸透半身。
“霁道友——”云疏几乎慌了神,他的那柄莹白长剑,被他无意间落在地上,发出极清冽的一声响。
而云疏伸出手,扶住了眼前人时,被那近乎冰凉的触感惊得微怔。
那人身体很软,只是不带一点热气。
紧接着,云疏就发现了这样多的血,是从何处流出的。
霁摘星身上有一道极为明显的刀伤,从肩头到胸口,是被刀锋贯透的痕迹。
那道伤痕延绵不绝地漫出猩。好似霁摘星全身血液,都要在这一刻流干似的。
云疏面上看来,仍然是冷静的。
他将愈治术法用在霁摘星身上——这样简单的一个法诀,云疏甚至连着念错了两遍,直到第三遍才成功用出。
却毫无作用。
霁摘星似乎被他的动作吸引了,他微微抬头,面颊肤色依旧是雪白的一团,却覆盖着病态的殷红。唇瓣微微挑起,黑沉的眼睫不住地颤动着,霁摘星将手按在伤处,语气显得温和绵软至脆弱的地步:“好疼啊。”
“好疼。”
霁摘星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每一次都像狠狠凿在云疏的心间,将他一片肺腑搅烂。
云疏强抑着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