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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粮草,真当是铺天盖地堆积如山。运送粮草的军队强壮有力,而这些路旁受灾的难民则是可怜兮兮,里面甚至有幼小的孩童和即将饿死的老人。
被圣上养得好穿得好的大恒士兵,许多人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惨状,他们心中不忍,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灾民时就想要把自己的口粮施舍出去,但薛远也在见到这些灾民后的当天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施舍灾民一口粮草。
“谁敢拿出去一口粮草,”薛远那日举着大刀,脸上的神情是骇人到发颤的冷漠,“按军规处置,人头落地。”
这话一出,顿时压制住了所有心怀不忍的人。
但同样,主将的冷酷无情引发了许多士兵心中的怨怼,终于在两日之前,有几个士兵忍无可忍,偷偷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的粮草去救济了即将饿死的一伙灾民。然而就在当晚,军队准备安营扎寨的时候,就被数百个饿到丧失理智的灾民包围,他们不顾士兵警告,发了疯地朝着粮车冲去,因为士兵们对他们的退让,这些灾民甚至举着石头和尖锐农具打死了几个大恒士兵。
这样的混乱直至薛远带着人杀光了所有包围他们的灾民才算平息。
动乱平息下来之后,护着粮草的士兵们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的灾民尸体,这些灾民不要命冲上来的样子还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那种疯狂到癫狂的眼神,让这些士兵还有些回不过来神,整个人都在发懵。
薛远杀完了人之后,他的脸上溅着灾民的血,大刀染成了暗沉的红色,他转身,面无表情地抬着刀指着士兵们,问道:“是谁给他们粮草了?”
将自己口粮匀出去一部分的三五个士兵咬咬牙,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刹那之间,薛远脸上的面无表情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他把大刀插在地上,大步走过去,越走越快,最后一拳揍了上去,把这三五个士兵压在身下狠打,扯着他们领口怒吼,“他们就是被你们害死的,明不明白!”
他的拳头一下下落了下去,围在周围的士兵们憋得红了眼,但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副将心头酸涩,被打的士兵们默默扛着揍,灾民的鲜血和他们自己的血泪狼狈混杂着尘埃,天空之上的秃鹫被鲜血味吸引了过来,围着灾民的尸体不断盘旋。
“我之前说过什么?”薛远脖子上的青筋暴出,他攥着士兵们的衣领,“不能给他们粮食!”
“你们以为自己做了英雄?”薛远神情可怖,“我们是运送粮食的,这是什么意思!这些粮食都是给边关将士的,你们觉得这些粮食很多?那你觉得整片灾地的灾民有多少!”
“一根麦穗,他们都会命都不要的上来抢,哪管你们的兵马多少,哪管你们是不是朝廷的士兵,数百人可以杀,数千人呢,数万人呢?赶往北疆的这一路,因为你们给的这些粮食,他们能一路跟着你,一路找机会去抢去夺,”薛远突然拽着一个士兵的领口带着他踉跄地走到被灾民攻击得头破血流的士兵处,指着这些人头上的伤口道,“看到了吗?给老子睁开眼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善心的后果。”
这些受伤了的士兵沉默地抬头,和这三五个士兵对望。那些拿出自己口粮出去救济灾民的士兵们,死死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颤抖。
薛远又带着他们去看了那些猝不及防之下,不想对灾民动手却反而被灾民杀死了的几个受难士兵的尸体。
这些人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他们跪下,痛苦的呜咽。薛远放开了他们,从泥里拔出刀,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无视军规,按律当斩。”
“大人——”
“将军!!!”
许多人拦住了薛远,他们劝着薛远饶过这几个士兵一次,相信此次之后没人再不敢听军令了,若是真有,下次再斩不迟。
薛远给了这些不断为士兵求情的军官们一个面子,饶了这些人一命。但从两日前到今日,薛远一直维持着这幅极为冷酷的样子。
没人知道他是在为受难的士兵们而愤怒,还是在为被迫杀死那数百名灾民而愤怒。
副将心中隐隐有些感觉,他总觉得薛大人本来就没有想杀那几个士兵的意思,最后顺水推舟,可能也只是一种安抚士兵的手段。
不仅如此,即便这些时日薛大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显得分外的漠然,但肉眼可见,整个军队的士兵对薛大人的信服和依赖升起,再遇见灾民时,哪怕心有不忍,整个行军的士兵也可以板起脸,目不斜视的日夜赶路。
主将越是理智,越是顾全大局,士兵越是惧怕他,军纪就越是严明。
副将若有所思,心中感叹不已。
薛大人如今年岁也才二十有四,但对待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中升起怜悯的灾民们,他是怎么保持这样清醒的冷酷的?
还是说,薛大人以往经历的事情,要比如今这一幕更为残酷?
副将胡思乱想之间,薛远抬头看了看天色,言简意赅道:“通知大军今夜在此休息。”
命令被吩咐了下去,后方的声音嘈杂了起来。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干净的河流,前些日子备的水已经不多了,薛远安排人轮番去河边装水补给,四散的哨兵赶了过来,“将军,后方跟着的灾民人数越来越多了。”
薛远道:“让他们跟。”
主将说了什么那就去听什么,不止副将对薛远叹服,这些哨兵也听话极了,他们干净利落地应了声是,转身翻身上马,继续去探查四方动静。
还好这些灾民畏惧数万士兵的威严,只敢在身后远远缀着,并不敢上前招惹。
越是接近北疆,薛远的话就越是少了起来,他的神色沉沉,只有偶然之间才会露出几分柔和神色,但那几分柔和稍纵即逝,眼中的想念还没升起,就已被寸草不生的灾地驱散得一干二净。
副将道:“大人,一起去清洗一番?”
薛远拍拍手,“走。”
副将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灾民就在远处歇了脚,因为之前救济灾民一事,士兵们对灾民也开始有了警惕,即便是这么远的距离,这些士兵仍然戒备十足。已经自觉跑到了粮草车旁,默默守着粮草。
薛远跟着看了一眼,没说话。副将苦笑道:“大人的一番心意,下官知晓在心。这些粮食是运送到边关的粮草,我等没有权利处理,只有薛大将军有权用这些粮草去救济灾民。他们要是真的能撑到跟着我们到了北疆,也算是有了一线生机。”
说完,副将又有些忧心忡忡,“我们的粮食虽然管够,但我心中还是忧虑,不然将士兵们的口粮减少一些,等到北疆之后再做打算?”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河边,他们在下游处洗了把脸,薛远道:“不用,就这么吃。”
行军数年,很少能吃顿饱饭的薛远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说出这样话的一天,他不由笑了,脸色的水珠顺着锋利的下颔滴落,“圣上在后头,粮食必定管够。”
这已经不是几年前了,顾元白,薛远相信顾元白。
*
在前方将领不知道的情况下,十万只鸭子正在赶往北疆的路上。
不止是鸭子,更有今年收成的一部分米粮。为了显示自己对圣上的感激,对圣上的忠心,这些豪强自觉极了,其中几人更是一掷万金,掏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数量。
这些消息传到顾元白耳朵里时,他感叹不已,更是亲自提笔,写了数幅“为国为民”的字样,派人赏给了这些舍己为人的豪强们。
能得到圣上的赏字,这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得到赏赐的豪强们心中暗自生喜,出门走路都带上了风,平白惹人羡艳。不止如此,在此次北部蝗灾中献上一份力的豪强们也会按照所出力多少得到朝廷分发的铜、银、金三种腰牌,姓名籍贯会被官府记录在册,等蝗灾一过,他们的姓名就会刻在石壁之上,竖起容百姓瞻仰。
这样的举动一出,大大小小的商户也跟着坐不住了。
户部连续忙了好几天,回过神的时候,前来进京贺寿的使臣们都已经走了,唯独留下一个有求于大恒的西夏使者。
户部尚书汤大人同顾元白一一上报完要事之后,也说起了同西夏的榷场一事,“圣上,同西夏的互市到如今已停了三月。西夏使者心中都急了起来,已经派人往臣同户部官员的府中送礼了。”
“是吗?”顾元白道,“朕瞧着他们皇子的样子,好像还挺悠闲。”
户部尚书哭笑不得,却不得不承认圣上说的有理。
“再晾一晾他们,看看西夏还能再拿出什么好东西,”顾元白笑了,意味深长,“朕现在没功夫去搭理他们。若是送礼,你们只管收,正好看看西夏的这批使者究竟是带了多少东西来了大恒。”
说着,他摇了摇头,“送了朕那么厚的一份礼,结果还有余钱在大恒花天酒地,还有东西往你们府里送……西夏可真是有钱得很。”
户部尚书先前没有想到这层,此时跟着圣上的话才转过来弯,他细细想了想,也不由感叹道:“是啊,西夏可当真是富有啊。”
君臣二人感叹了一番后,户部尚书就退了下去。顾元白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突然说道:“薛将军走了有三月之久了,即便是薛远,也有一月有余了。”
田福生算了算时间,恭敬应是:“正是如此。”
顾元白叹了口气,“将门将门,薛府的妻女老母怕是心中孤苦极了。”
田福生劝道:“圣上平日里备为照顾薛府,又提了薛老夫人与薛夫人的诰命,京城府尹也时常派兵从薛府门前巡视而过,虽是满门女眷,但仍然不敢有人上门欺辱。”
顾元白点了点头,余光一瞥桌旁趴着的两匹狼,他按按额头,道:“安排下去,朕明日亲自上门去薛府瞧瞧,让兵部尚书和枢密使陪同在侧,薛将军平日里关系不错的那些官员,也挑出两三人一同陪行。”
田福生道:“是。”
*
第二日,圣上便带着臣子亲自驾临了薛府。
无论是薛府还是一些武官,俱因为此而松了口气。
顾元白安排薛远前去送粮,一是因为他合适,二是顾元白想告诉薛将军,尽管去做,朕能派你的儿子去给你送兵送粮,就代表着朕相信你,朕是你的强硬后盾。
但总有些会乱想的人,将此举猜测成了圣上忌惮薛府,因此想趁机一举除掉薛府父子二人的证明。
这样的人实在小觑了顾元白的肚量和胸襟,也实在是将顾元白想得窝囊了些。如今圣上亲自带着朝中重臣上门安抚,此举一出,这些人才知晓圣上没有那个意思。
被圣上温声安抚的薛老夫人更是泪水不断,“能为圣上做事,便是死了,也是他们父子俩的造化。”
顾元白失笑摇头,道:“老夫人此言严重,此战不难,薛将军父子俩必定会给朕带来一个大胜。”
他语气淡淡,但就是这样的语气反而显得胸有成竹,极为让人信服。
安抚好薛府家眷之后,顾元白被请着在薛府转了一转。半晌,他突然想起:“薛九遥的房间是在何处?”
常玉言曾说薛远房中的书比他整个书房的书都多,顾元白对这个说法实在是有些好奇。
薛府的小厮连忙在前方带路,引着顾元白来到了薛远房前。众人留在外侧,顾元白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踏进房间一看,果然看到了许多摆放整齐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