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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算算,他今年已满十八岁了,他父亲在他这个年纪,已经靠着祖上积攒下来的少许银两,白手起家,独自经营着一家估衣铺子,两家绸缎铺子,还娶了妻,回顾他自己,直到如今还一事无成,虽然念过几本书,能写一笔工整的字,精通一点园艺,学过皮毛的工夫,但除此之外,他似乎一无所成,就连想要保护自己的爹都不成……
“想什么呢?”温柔随着叶昱进了酒楼,点了麻腐鸡皮,葱泼兔、排蒸荔枝腰子、旋炙猪皮肉、洗手蟹和鹌子羹,等着跑堂的去端酒菜了,抬头才见叶昱一脸沉思的模样,不觉轻敲了敲桌子问了一句。
叶昱被打断了思绪,又不想让温柔窥破心里的隐秘,只遮掩道:“没什么,你点菜了吗?”
“点了六个菜。”温柔笑道:“咱们两个不一定吃的完,不过那跑堂的挺会说话,总说洗手蟹和旋炙猪皮肉是他们这里的拿手菜,我就想尝尝了。”
两人说了没两句话,跑堂的已经端上了一瓶酒和两个烫过的酒杯上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道:“这位客人说要清淡点的酒,这梅子酒喝起来略有点酸甜,酒味也淡,不知合不合意?”
“就这个吧。”温柔很少喝酒,不怎么挑剔。
“那小的让焌糟的嫂嫂帮两位将酒烫一烫吧。”跑堂殷勤的很,引得温柔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待他走后才向叶昱笑道:“若是开酒楼,找两个机灵的跑堂怕是必不可少的。”
说着,她探眼在酒楼里扫了一圈,见这里除了烫酒的焌糟,还有不少挎着提篮的小贩在各桌客人间穿行,兜揽着生意,与现代酒楼里,除了食客外,闲人莫进的景况全然不同,不由想起自己刚到太和城的那段时日,也常让伙计做了粽子提去酒楼里叫卖的事情。
其中一个卖干果的小贩正巧对上温柔的目光,立刻笑嘻嘻凑了过来,一边将提篮内盛的食物倾给她瞧,一边道:“新上市的旋炒银杏,客人来一份?”
温柔瞧了瞧道:“多少钱一份?”
“不贵,只需十文钱。”小贩说着,自顾自就在篮内取了只碟子搁在桌上,伸手抓了一把旋炒银杏放在碟子里,推到温柔面前,笑道:“要不,客人先尝两个?”
“留下吧。”温柔伸手拈了一枚银杏,抬眼仔细瞧了瞧这小贩,觉得此人的机灵不逊于方才那个跑堂的,不禁有了点攀谈的心思,问他道:“你在这里卖酒果,一天能赚几个钱?”
“嗐,客人,这赚钱的话就别提了,小的在这里转悠一天,也落不下两个钱,不过是勉强混口饭吃罢了,撑不死也饿不着!”这小贩见温柔关照了他的生意,脸上的笑容更殷勤,只是目光里多少流露出一点因生活穷困潦倒而带来的疲惫之意。
“每日一二百钱总能赚到吧?”温柔笑着探话。
“一二百钱?”小贩乐道:“生意好的时候没准能赚到,若生意不好时,就连五十个钱都落不下。”
温柔听了沉吟不语,那小贩见她再无别花,就预备去别桌的客人那里兜揽生意了,谁想刚转身,就听见温柔在身后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常年都在这里卖酒果吗?”
“小的名唤朱贵,常在这一带的酒楼里讨生活,不光卖酒果,有时也卖些点心,客人要是有什么跑腿请人的事儿呢,教给我办也都能成。”小贩哈着腰笑道:“不是小的夸口,这云州城里没有我不熟的地方,你要是想请谁,只须说个名儿,小的就能给您请来。”说完,他转了个身又走了。
温柔一向少进酒楼,在京都时,带着小环他们下过两回馆子,觉得跑堂的上菜也还算斯文,都是两三盘端着上来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此刻有点楞眼,看着那跑堂的将身上摞的菜盘一一端到客人桌上,空着手儿入了厨下,才转过脸来问叶昱道:“这酒楼里的跑堂,都要会杂耍吗?”
“杂耍?”叶昱撑不住摇头笑道:“没这回事,方才这位恐怕是在酒楼里做了多年,才练出这身本事,寻常的跑堂,可没有这份能耐。”
这还差不多,要不跑堂都成了技术活了。温柔闻言点了点头,就垂眼去研究那道麻腐鸡皮了。麻腐这东西现代也有,她从前吃过麻腐海参,只是这夹鸡皮的倒是头一回吃到,觉得味道还算不错,芝麻酱的香味也较浓郁。
叶昱跟着夹了块腰子,尝了尝味儿道:“我从前跟着爹爹下过不少馆子,听说有些讲究吃喝的客人,入门喜欢先看跑堂的行事,就能辨得出酒楼是不是新开的。”
“那咱们到时还要去别家酒楼里挖两个跑堂的人?”温柔停住了筷子。
叶昱摇摇头道:“只要卖的菜色味道好,这倒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若有人想宴客,多半会挑开张时日久些的地方。”
温柔边听边默默将这事记载了心理,随即焌糟的酒儿端上来了,替他们各斟了一杯,叶昱照例给了她几文烫酒钱。此外还有唱小曲的女子,自顾自立到了他们桌旁,连唱了两只曲子,他们不好意思白听的,自然又要撂下十几文钱的打赏。
等得一会,温柔点的另四个菜也陆续上了桌,古代山深林密,又有许多猎户以打猎谋生,像兔子,鹌鹑之类的野味市面上随处可见,价钱也不会比家养的禽畜贵,那两道葱泼兔和鹌子羹让温柔吃得很满意,但她最期待的还是这家酒楼的拿手菜,旋炙猪皮肉和洗手蟹。
第169章 败兴之人
旋炙猪皮肉的烹饪手法是古人较擅长的炙烤,这道菜沾着特制的梅子酱,吃起来十分香脆,拿来下酒是再好也没有的,叶昱吃了不少,但洗手蟹端上来的时候,他却稍皱了皱眉头,只因这蟹是剁开生腌的,他不太喜欢生食。
温柔倒不怕生东西,从前也很喜欢吃醉蟹醉虾,正要拿筷子夹起尝尝,跑堂的又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让他们先洗手,说这样才能畅快的朵颐,搅得温柔有点哭笑不得,心里暗想,原来这洗手蟹的名字是这样的由来。
不过蟹生的味道真的不错,韧滑鲜美,她能辨出里头有盐酒生姜和香橙的味道,尤其是蟹壳里的膏黄,简直是天下至味,吃得她快要吮手指了,真想替这蟹改个名字叫吮指蟹,但这调料里若是没有香橙的清新,味道倒有点像醉蟹。
“你真的不吃吗?”温柔转眼吃掉半只蟹,抬眼见叶昱只在那里浅酌慢饮,倒替他可惜起来,“味道真的不错哦,不比我爱的清蒸蟹差。”
叶昱不忍让她扫兴,勉强尝了一点,但蟹未入口,眉头已然拧的很紧,温柔看了大笑,丢下蟹壳道:“不勉强你了,不爱就别尝了。”
饮食之道,要心畅意快时吃起来才觉甘美,勉强吞咽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但她的话音刚落,叶昱已经将蟹肉强送进了嘴里,还未辨味,就皱着眉道:“好吃!”惹得温柔又是一阵笑,让他赶紧将那蟹生吐出来,喝两口酒去去嘴里的味。
一顿饭慢慢尝下来,温柔加倍不敢小瞧古人了,其实这里也有很好吃的东西,不必现代差呢!她当初开个小食铺,生意能红火,多半是占了新奇的便宜,若要叫她也做这些这里常有的菜色来卖,她可没有把握能做出来的味道会比这些做熟了的大厨要好得多。看来,到时要开酒楼,在菜色方面还是要多费点心思,才能吸引食客了。
跑堂的见他们吃完,赶着过来笑道:“两位客人还要点别的菜吗?”
酒菜的量还是挺足的,温柔哪里还吃得下?笑道:“算账吧。”
跑堂的拿眼在桌上一溜,张口报道:“共是五钱七分银子。”
温柔伸手去荷包里摸散碎银子,叶昱却是拦住她道:“我来付钱。”说着,就将一块约莫一两重的碎银子递给了跑堂的。
眼见跑堂的收了钱去,温柔摇头道:“你若有钱自个留着用,别都花费了。我当初卖番椒和六月柿,已存了不少钱呢!”
“难得请你一次,你还要同我计较么?”叶昱黯然道:“说起来,这些钱还是你给我的。”
温柔待要说话,跑堂的已拿着找回的银钱过来了,叶昱留了一分银子赏他,站起来刚想走,却见温柔望着酒楼门口微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叶昱不觉又坐下了,转头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望去,谁想却瞧见了一个讨厌的熟人,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吞了苍蝇般的恶心感,奇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谁知道呢?”温柔摇摇头,她挺烦瞧见这人的,于是低头剥着碟儿里的银杏道:“咱们等他过去再走,别撞个正着。”
原来酒楼门口进来的四位客人中,有一位就是在京都时教温刚念书的那个许秀才,只是他眼下衣着光鲜,头发梳得齐整,脸也刮得溜滑,瞧上去倒是精神年轻了几分,但那眉眼神情仍是老样儿,与人说话时的双眼总是瞟着人的身侧,带着一种说不上是谦卑还是自傲的态度。
跑堂的一见这四人,双眼立刻放了光,就连坐在柜台后头没精打采打着算盘的掌柜,都赶紧立起身,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向着为首那穿着宝蓝色长袍的人点头哈腰道:“莫大人,今儿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里边请!”
说着,那掌柜又向着许秀才等三人赔笑打招呼,要将他们往雅间里引,不过此刻跑堂的想起雅间里客人已满,总不能赶走吧?只好苦着脸,悄悄在掌柜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掌柜的听他说完,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轻斥他道:“不管怎么说,你先给我腾间房出来。”
那莫大人听见掌柜的话,心知这里雅间客满,只微微笑道:“不妨事,有空桌儿腾一张出来就成。”
“是是是——”掌柜的连声应了,斥责跑堂的道:“还不快腾张桌儿出来?”
偏生这天酒楼生意格外好,连大堂里都坐满了客,空桌儿都没一张,跑堂的受了训斥,苦着脸拿眼四下里一溜,这目光就落在了温柔和叶昱身上,连忙跑过来陪着笑向他们道:“两位客人,你们……”
被看见啦!跑堂的往这里跑的时候,温柔就瞧见那许秀才与莫大人说话的当儿,斜瞟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明显惊讶了一下,紧接着他的眼里又带上了两分得意飞扬的神色。她便干脆站起来打断了跑堂的话,向叶昱道:“咱们走吧。”
她先前不想与许秀才打上照面,是觉得此人讨厌,能避就尽量避过吧,但眼下既然被他看见了,也没有非得躲着他的必要,横竖被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只当不认识他,与叶昱大大方方的往门外走去。
此刻天色已然黑了,从热气熏熏的酒楼里出来,被夜风一吹,温柔不禁感觉有点寒冷,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踢飞脚下踩着的一块小石子道:“好倒霉,竟然遇见他,真是坏人情绪,”
叶昱点了点头道:“看他的样子可是今非昔比了。”
“最多不过是考了个官儿当呗,还能怎样。”秀才在古代想出人头地也只有科举这一条路,不过温柔说完这话后倒是怔了一怔,问叶昱道:“你有没有听清方才那酒楼掌柜唤那宝蓝色长袍的人叫什么?”
“那人……”叶昱回想了一下,不觉跺脚失声道:“哎呀!他就是莫大人!”
看来自己没听错了,这可不是大小官儿遍地跑的京都,在这云州城里,能让酒楼掌柜如此殷勤招待,又被称为莫大人的,估计也只有云州知府莫万江一人了。温柔看看叶昱那懊恼的模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