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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青山。
李从璟还未开口,军情处的青衫男子再次前来,抱拳道:“工部尚书任圜,揭发吴靖忠之前受命治理濮水时多有贪墨,导致河堤工程不固,与此同时,有地方信使来报,前两日连日大雨,以至于濮水决堤,河水肆虐,已致方圆数十里遭受洪灾。证据确凿,吴靖忠抵赖不及,已被陛下当堂问罪!”
闻听此言,众人一愕。
李从璟知道,到此时,吴靖忠已是倒了。
吴靖忠一倒,吴家势力也就倒了。
先前吴靖忠用其门客爪牙,往淇门、潞州、怀州搜集李从璟和百战军“罪证”,为的也是在李存勖面前参劾他,扳倒他。只不过,因为有桃夭夭率军情处锐士往来奔走,使得吴靖忠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魏州的,而那些所谓李从璟的“罪证”,自然也就到不了吴靖忠手里。
没有证据,吴靖忠便无法参劾李从璟。
吴靖忠原本为今日大朝准备良久,意欲借助这些“罪证”,一举将李从璟撸下去。为此,他与朝中大臣显贵甚至是后宫嫔妃往来密切,重金贿赂,其用心之良苦,布局之缜密,可见一斑。
奈何证据没有到手,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可以想象,在原本这样一个预定为置李从璟于死地的日子,突闻吴靖义和门客之失踪,吴靖忠上朝时是怎样一种忐忑心情。而当郭崇韬和任圜两位重量人物,相继站出来揭发他“十大罪状”时,他的心情又是何等惊恐。
万事虚,不如一事实。李从璟揭发吴靖忠的罪状时,不仅有那些“莫须有”“人皆不可避免”的罪证,最毒辣,也是李从璟最高明的是,他抓住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让吴靖忠无法狡辩,无法逃脱——贪墨治水款银,而今日,因为他的贪墨,导致河岸决堤,方圆数十里水患——自然,濮水河岸决堤,是军情处的手笔。
在吴靖忠已经没能力对李从璟下手的时候,李从璟抓住机会,出人意料参劾了他,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给予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定罪,再无还手的机会。
更妙的是,这种参劾李从璟自个儿并没有出面,只是假他人之手罢了,如此既避免了被人非议他是因和吴靖忠有争斗而陷害他,也避免了授人以把柄。两人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男子退下之时,传真和任氏都深深看着李从璟。
吴靖忠与李从璟之争,经由皇宫宴会风波,飘香楼百人聚斗,任府招亲一事,早已传遍魏州,两方势同水火,传真亦有耳闻,如今吴靖忠突遭弹劾,且“证据确凿”,眼看已被问罪,而李从璟安坐于此,两人如何能不饶有深意打量李从璟。
任氏甚至呆呆的想:这便是杀人于千里之外么?
没等传真和任氏发问,李从璟已是好整以暇开始解说棋道。
“围棋,乃土地之争,以围地为归宿,争多者胜,争少者不胜,此众所周知之理;然,围棋之道,争地是利,却不是根本。若问利从何来?答曰:利以势取。故,棋之道,必以取势为根本。何也?势高则围广,势卑则围小。”
“棋局如战场,战场如棋局,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混混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善弈者如善战者,求之于势,而不争一时之利;天下征伐亦如棋盘对弈,势至,则利归,势尽,则利散。此乃大争之道,亦是在下取胜之道。”
李从璟说完这些,摆袖微笑道:“眼下棋局,如是而已。”
他斗赢吴靖忠,包括今日自己不亲上朝堂,而让郭崇韬和任圜为爪牙,为他解决仇敌,行的也是取势之道。以工部尚书和中门使为自己对付仇敌,这个势,难道还不大吗?
李从璟话毕,听者反应不一。
任氏怔怔而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可到底明白没明白,恐怕她自己这会儿也还弄不清楚;传真抚须而笑,老而愈加有神的眼眸中,尽是不可言说之意。
但无论他们此时反应如何,起初都无不是震惊莫名。
就在大伙儿怔然楞然的时候,小丫鬟惜玉嘀咕了一句“公子这都说的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逗得众人大笑。
传真摇头晃脑道:“以棋局通战局,以棋道通兵道。佛祖曾言,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菩萨应离一切相。施主相相通达,有相无相一念之间,可谓至矣!”
李从璟揶揄道:“大师,好精深的佛法啊!”
众人相顾,齐声发笑。
“今日幸会诸位小友,实在是难得,有棋不可无茶。”传真回头,对候着的小沙弥道:“速速拿茶具来,今日贫僧要与诸位小友清茶相交。”
小沙弥领命而去。
茶具上来,传真要亲自煮茶,任氏过意不去,出于对传真的尊重,让小丫鬟惜玉上前,接替了传真,两人在一旁忙活,留着李从璟和传真说话。她行事自然,出于本心,因而并无窘态,落得自己与众人俱都自在,只是她却不知,如此做派,怎么看都像是居家小媳妇儿了。
茶还未煮好,青衫男子第四次汇报:“吴靖忠落罪,当堂下狱;朝堂上群议枢密使人选,中门使郭崇韬,得群臣举荐,已被陛下点为枢密使!”
这是第二道喜讯了。
扳倒了吴靖忠,也就意味着以他为代表的吴家势力的终结。与郭崇韬竞争枢密使之位的对手张居翰,失去了吴家的支持,自然就争不过郭崇韬,因是,枢密使之位落入郭崇韬手中。
今日扳倒吴靖忠,郭崇韬既是帮李从璟,也是帮他自己。而对于李从璟来说,郭崇韬这位师兄当任枢密使,好处甚大。
这也算是一套连环计了。
李从璟闻言,只是微笑从容,并没太多神色变化,依旧和传真笑谈茶道佛道。
传真却不禁啧啧赞道:“施主身不在朝堂,但这朝堂之事,与施主息息相关者,却是时闻奏报,一件不落。如此风采,世所罕见,当得当年公瑾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之神韵了!”
李从璟歉然道:“从璟俗人,今日又是庙堂大朝,本不欲以俗事玷污大师耳根清净,奈何大师约期在今朝,而从璟又不欲错失与大师相会之机,几番周折,成眼下之局,得罪之处,万望大师莫怪。”
传真摆手道:“世间事,无俗事,无非俗事,贫僧之耳,也非清净娇贵之耳,雨声雨声可入,国事天下事亦可入,与众生无差别。至于扰不扰心,那是贫僧修道是否有得了。”
“大师得道高僧,从璟佩服。”李从璟诚意道。诚然,这世上有欺世盗名之辈,亦有忧国忧民真君子,佛门有慧明这样的粗鄙之人,自然也会有传真这样真正的大师。
传真不受李从璟的夸赞,反而看着他认真道:“方才与施主对弈时,无论是庙堂风向,还是佳人来侧,施主皆不动声色,只观棋局,既得了棋外之事,也得了棋内之事,难得的是两者并无互扰之嫌。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施主事来则应,事去心空,已得佛法精髓啊!”
“大师过奖。”
茶已煮好,众人遂笑而饮茶。
此时,已至正午。
军情处第五次汇报:“德胜城军报,伪梁集结大军,意欲北征。陛下与群臣议定征战之事,现已定:择日南征。得新任枢密使郭崇韬献策,陛下定计,现已决定,大唐以军帅领百战军战,入河上为战!”
如此大事,尤其是对李从璟有大益,但李从璟听了,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挥手让来人退下。不是他淡然超脱,而是这一切皆在他计划之中。
这第三道喜讯,亦是连环计第三环。
扳倒吴靖忠,始有郭崇韬位至枢密使;郭崇韬为枢密使,方能让百战军出战河上。环环相扣,至此大局已定。
李从璟身不在朝堂,而朝堂大事尽在他手,这岂不是手握大势?
任氏停住手上动作,悄悄看着李从璟,眼眸流出溢彩。
有人很好奇一个女人为何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这本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若硬要说个一二,这不就是答案所在么?男人爱美人,美人爱“英雄”,如是而已。英雄功业迷人则已,但“英雄气”,迷人尤甚。
第142章 李从璟取势如棋,王彦章三日破敌(五)
梁都开封(大梁),王彦章府。
后院一颗大榆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人手持小铲,正在挖什么,一个立在那人身后,静静望着他挖。此时天未破晓,高天悬月,繁星似海,依稀有凉风袭来,吹动榆树的枝桠。
好半晌,王彦章丢掉小铲,从土坑里刨出两个酒坛,抱了出来,戴思远连忙迎上,帮王彦章抱起一个。
王彦章哈哈大笑道:“这两坛酒,本是在你班师的时候就该拿出来的,奈何你前番出征河阳马失前蹄,回朝后一直没到老夫这来,直到今日,这尘封了几十年的两坛好酒,才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
“思远惭愧!”戴思远低头叹息,面有愧色。
前番戴思远在孟州城外遭逢大败之后,只带着千人逃回大梁,当是时,满朝震惊,梁主朱友贞大怒,当即要斩戴思远,幸有群臣进谏,方使戴思远逃过一死,但戴思远也因此被下狱。
在戴思远回朝的同时,郓州被李嗣源偷袭得手的消息也传到大梁,朱友贞惊慌不已,立即整军,要发兵北征。
是时,梁相敬翔向朱友贞进言,“臣随先帝征战天下,先帝对臣言听计从。今李亚子势力渐大,陛下却不听臣之劝告,臣有何用,不如请死!”说完,于从靴中取出一绳,套入颈中,作势欲自杀。朱友贞慌忙命左右解救,问其欲言,敬翔始道:“国家陷于危难,局势愈紧,必用王彦章为将,方能转危为安。”
朱友贞听其言,遂令王彦章为北面招讨使,而段凝为副。朱友贞召戴思远觐见,问其破敌期限,王彦章言只需三日,并请复用戴思远。因此,方有今日戴思远出狱从军之事。
亭中,王彦章打开酒坛,顿时酒香四溢,又以新酒兑之,盛了两碗,递给戴思远一碗,王彦章激昂道:“此番出征,不成功便成仁,为君为国,你我且先干一碗!”
两人饮尽,王彦章又斟满,举起,“第二碗,愿你一雪前耻!”
复饮尽,戴思远道:“此番出征有老将军领军,必能大获全胜。只是老将军在陛下面前说三日破敌,这期限是否短了些?”
王彦章大笑,“李亚子斗鸡小儿,三日破敌,何其长也,岂是轻率?”言罢,轻轻一叹,又道:“如今大梁连吃败仗,朝野人心惶惶,此番若不能速胜,给予李亚子迎头痛击,何安人心,何振士气?”
“老将军忠肝义胆,忧国忧民,思远不及也!”戴思远岿然叹道。
王彦章道:“先帝在时,老夫随其征战四方,兵锋所到之处,无有不克,如此数十年,方有大梁,往日功业,何其壮哉!而今先帝早去,身为人臣,尝恨不能灭先帝之仇敌,以至让李亚子嚣张至此,实在是无颜。今,蒙陛下圣恩,得以领军出征,若能建功,待他日得胜回朝,必尽诛奸臣,以谢天下,以谢先帝!”
戴思远高举酒碗,“老将军志向高远,国之脊梁,待此番凯旋,必助老将军匡扶社稷!”
“好!”王彦章端起酒碗,“喝了这最后一碗,你我出征!”
“干!”“干!”
两人饮罢,有丫鬟小跑过来,低头对王彦章道:“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