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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直勾勾望着李从璟,促狭道:“你这小郎君可是既滑手得很,又刺手得很,不花大心思,如何留得住你呢?不过你当真不知道我们是谁?难道你已经忘了你在魏州的所作所为了?”
李从璟摇摇头,“敢攻下一座驿站,你们胆子很大,只有势力大的人胆子才能这么大;用弩,这说明你们是军人;你笑得这么夸张,又这么妩媚,还有这些杀手眼中虽有杀意,但没恨意,显然不是吴家的人。”
说到这,李从璟目光锐利起来,“你方才有意让我往吴家身上想,但实际上你们却不是吴家人,不是吴家人而冒充吴家的名号,这说明你们见不得光,不敢打出自己的旗号。”
桌上的酒菜没动,这会儿还在往外冒着热气,淡淡的白雾丝丝缕缕往上飘舞。似乎有风吹进来,将热气吹得一散,但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且不说本就没有风,便是有风,门窗皆被一群汉子堵得严严实实,也不会有风透进来。
李从璟抬头,看清初三的脸色,这才发觉热气是被初三鼻孔里呼出的气流吹散的。寻常时候人呼吸不会有这样大的气流,只有呼吸粗重的人才会如此。初三的呼吸很重,这个细节告诉李从璟,他很紧张。
“真不到都陷入绝境了,你竟然还能想到这么多,看来将军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威胁,是个大患,应该及早除之。”妇人笑了笑,深深看了李从璟一眼,好似要将那双狐媚的眼珠子贴到他脸上一般,“然而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了什么?”
李从璟道:“很多。”
“很多?”妇人咯咯笑了起来,捏了一个兰花指,“小郎君不妨一一说来,你放心,这周围百丈都有我们的人放哨,没人能来救你,即便是有,我们也能在此之前要了你的小命,所以奴不急,你也有的是时间最后再聪明一次。”
她甚至坐了下来,手放在桌上,手掌拖着下巴,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娇憨,她笑嘻嘻的盯着李从璟,“奴真的很好奇,你能看清楚多少,说不得你说得多了,奴怜惜你的才华,就不杀你了。”
李从璟白了她一眼,明显是对她方才的话嗅之以鼻,但他还是道:“在你们眼里,我马上就是个死人了,便是在如此境遇下,你们仍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即便是你们见不得光的原因有很多种,现在也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李从璟伸出一根手指头。
“哪种可能?”妇人问。
李从璟上身前倾,直视着她,一字字道:“你们为之效命的人,与我有渊源!”
他这话一说完,妇人的眼神随即冷下来,像是体温都降了好几度,那双无时无刻不春波荡漾的眸子,此时也再没有半分感情,便是这房间,也随即被寒冷吞噬。
“只有这样,他才会下意识在这样的时候,都要在我面前隐藏身份。而你的反应也告诉我,我说对了。”李从璟收回前倾的身子,放松了语气,看到妇人的神色,他连忙摆摆手,“你不用先着急动手,我还没说完……”
妇人本已欲动手,听到李从璟最后一句话,看到他连连摆手的样子,都被逗笑了,她目光戏谑,“小郎君,你还真是个话唠,怎么比妇人的话还多?”
“我才活了不到二十岁,人生还有好几十年,这么长的人生,自然是还有很多话没说的。”李从璟很认真地说道,“再者,你就不想看看,连你主子都忌惮的对手,到底聪明到了什么程度?”
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娇笑连连,好大一会儿才笑完,这时候,她眼中又有了媚意,而且比刚才还浓了许多,他看李从璟的时候,就像在看自己的情郎,“好了好了,你说,奴听着,奴就看看你到底聪明到了什么程度!”
李从璟还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这才道:“你方才说,你们的主子要除掉我,是因为我有威胁,是个大患。由此可见,我与你们的主子或许有利益纠葛,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导致你们来杀我的主要原因,还是那句话,是因为我对他有威胁。这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
李从璟伸出两根手指。
“哪两个问题?”妇人兴致勃勃的问。
“首先,你们的主子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李从璟老神在在道,“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野心大到扭曲的家伙,不如此,不会因为我有威胁,就要杀我;其二,让我想想,我如今虽然成势不小,但我一个军中将领,要说真正威胁到了谁,其实并不多,总结起来看,只有三个对象。”
“一是伪梁,百战军如此能战,无疑给伪梁的威胁性最大,但若伪梁的一个‘将军’,都能在大唐境内随意刺杀大唐重臣,那伪梁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二是大唐高高在上的那位,但藩镇将领势力大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而现在伪梁未灭,他应该是不会对我动手的。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对象……”
说到这,李从璟顿了顿,目光炯炯看向惊诧不已的妇人,“其实这第三个人,就目下来看,我对他的威胁性其实是微乎其微的,甚至一开始我都没有想到还有这第三个人。但要说到野心,说到日后的‘大患’,却是最贴切不过……”
“够了,李从璟!”妇人突然猛地站起身,厉声打断了李从璟,这会儿她脸色都白了。
“看来,我又说对了。”李从璟微微一笑。
妇人娇躯微微颤抖,呼吸急促,她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稍稍冷静了下,举刀指向李从璟,道:“李从璟,你确实聪明,聪明的不似世间人。奴也活了快三十年,走南闯北走过的桥不比你走过的路少,但精明到你这个份上的家伙,奴的确是第一回见到。只是坐在这儿片刻,话都不曾说几句,你就能猜到我们的身份,奴几乎以为我们中间有叛徒。奴之前不信管仲范蠡之才,如今奴信了!”
“大老远跑来,此时方知,奴不枉亲自走这一遭。说到这奴倒也庆幸,先前没有小瞧你,拿下了这座酒馆,这才能让你身陷虎口无计可施。”这句话说完,妇人竟然又咯咯笑了起来,媚眼如波的看向李从璟,“小郎君,你看,奴这么聪明有远见,你是不是也该夸夸奴?”
“恩,你的确比寻常女子要聪明。”李从璟点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得了李从璟的首肯,妇人这下笑得更夸张了,不得不承认,这娘们儿的声音很动听。世间动听的声音有很多种,但这妇人的笑是那种让男人听了,无不血脉喷张,想要将其推倒狠狠蹂躏的那种。尤其是这笑声配合她蜂腰上抖动的胸脯,更是具有无穷的杀伤力。
她生得俊俏,但并不太美,无法跟桃夭夭任氏相比较,就算是董小宛也比她有姿色,但这世上总有一种女人,不是靠脸吸引男人,而是靠风韵。这个妇人,就是这种女人。很多时候,风韵比外表更能让男人疯狂,尤其是成熟的男人。
妇人笑着对李从璟道:“奴今天才知道,被聪明的人夸奖为聪明,竟然是这么让人愉快的一件事。说实话,奴都不忍心杀你了,尤其是在没跟郎君好生亲近的时候,奴真得很怜惜你呢。小郎君,你相信么,奴很会疼人的!”
“我相信。”李从璟深表认同。
“可惜啊可惜……”妇人长长叹了口气,幽怨的望了李从璟一眼,从她的神情中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惋惜,“这世上最叫人痛苦的事,便是明明对你动了情,却不能领悟到你的风情。郎君,你恨奴么?”
“不恨。”李从璟一副老实人的样子,这会儿他心里已经在感叹,看来当一个女人想说话的时候,她的话真的是很多啊!
妇人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好了,郎君,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看天色已晚,不如奴送你上路吧,你看可好?”
她含情脉脉的凝视着李从璟,眼中的深情,让人几乎不能怀疑她的真心。
这回李从璟不得不摇头,他认真的看着妇人,笃定道:“你杀不了我的。”
“这可由不得你了,郎君。不过你放心,奴会给你收尸的,说不定还会在你的坟头,为你吹一曲短笛。毕竟,奴是真的对你动心了呢。”妇人拍拍腰间的笛子,话尽于此,挥挥手,要动手了。
李从璟唉声叹息,对妇人道:“你忽视了三个问题,这也是你犯得三个错误,所以即便是你今日准备充分,你也杀不了我。”
他伸出三根手指。
“哦?郎君不妨说说,奴洗耳恭听!”妇人已经拔出刀,这会儿又停下来。
“其一,我确实是个威胁,这引起了你们的重视,但很明显,你们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其二,我确实很聪明,你也看出来了,但你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其实我远比你想象中还要聪明。”李从璟很认真很负责任地说道,“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命比我的聪明还要高大。”
李从璟比划了一下桌面的高度,“如果说我的聪明有这么高,那么我的命……”他站起身在眼前比了比,似乎是觉得不够,抬起头,指了指屋顶,“那么我的命就有那么高、那么大。”
他最后总结了一句,“所以,你们是杀不了我的!”
妇人怔了怔,旋即嫣然一笑,“郎君,如果你的命真有房顶那么高,你的狂妄,便是有天空那么高了。”
“不,那不是狂妄,是自信!”李从璟很严肃的纠正她,“你信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你信你会成事,你才能成事。而我相信,我在大业未成之时,不会死!”
“不过今天的事也提醒了我,很多潜伏在暗中的杀机,是我事先无法预料的。就像这次,我算到了吴家余孽可能对我动手,却没有想到会有你们这些人。所以日后但凡出门行走,我一定会带很多人在身边,现在我终于知道,位高者出行之所以排场大,不仅是为了炫耀,也是为了安全。”
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李从璟的身形已动,横刀已在手。
第148章 生搏死斗欲突围,临死不忘顾大义
之前某一刻,在和妇人对话的时候,李从璟注意到了初三的紧张,所以他给初三投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初三接触到李从璟的目光,怔了怔,随即安下心来。能为李从璟贴身亲卫,初三不仅身手好,人机警,重要的是他资格够老。资格老,忠诚度自然高一些。
他是从马直老卒,从攻打共城、淇门的时候,就已经在李从璟麾下。
他回忆起跟随李从璟之后的场场征战,从出击神仙山一直回忆到孟州之战。在孟州与戴思远阵战之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败局已定,但李从璟淡定从容,胸有成竹,最终,他们获得了那场战斗的胜利。
初三跟随李从璟的日子不长,还不到一年,但是在这一年里,百战军已经征战多次,数番大战,即便是敌我悬殊,也从未败过,反而有大胜。
记起这些,再看李从璟淡然的神色,初三心道:看来军帅一定是有所依仗,眼下虽然看似身陷绝境,实际上说不得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趁着一个空档,初三问李从璟,“军帅,您是不是早就料到这里会有埋伏,我们的援军快到了?”
在他想来,要脱眼下之困,必须得有援军才行。
但李从璟的回答让他如遭雷击,李从璟说:“没有援军。我又不是神,如何能事事都料敌于先?”
“那我们如何化解眼前危机?”初三错愕之下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