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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也没有想到段凝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会想要杀自己,更想不到他身上还藏有利刃,在段凝出手的时候,他甚至连表情变化都没有完成,惊愕意外的眼神只流露出一半,段凝的刀尖就接触到了他的胸甲!
满座之人俱皆意外,电光火石之间也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应对,包括李从璟本人。莫离号称算无遗策,也无法料知眼下变故!
但有一人例外。
在段凝动手的时候,一直看着段凝的他也动了手。
在段凝匕首的刀尖已经触及李从璟胸甲的时候,他的脚踹在了段凝肩膀上,不等匕首刺破胸甲,他就将段凝踹翻在地!
丁黑。这个身手非凡的刀客。他的刀格外的快,所以他的眼神也格外锋利!更为重要的是,他的动作跟得上他的眼神!
丁黑一脚踹翻段凝之后,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出鞘的长刀,架在还来不及爬起的段凝脖子上,眼神凛冽。
“大贼!”林英嘶吼一声,目疵欲裂,跨出一步,紧跟着丁黑的刀,一刀斩向段凝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他本是李从璟护卫亲军出身,而今竟然有人差些在他面前杀了李从璟,他悔恨交加,盛怒之下出手,哪有半分余地,一刀斩下,锋刃在切断段凝的脖子之后,直接砍进了砖石里,入石三分。
一击拿掉段凝性命,林英弃刀,轰然跪下,拜倒在李从璟面前,哭喊:“末将护卫不周,请军帅取下末将人头,以正军法!”
众人皆尽跪倒而拜,异口同声:“我等护卫不周,请军帅责罚!”城头上,跪倒一大片。丁黑同时也跪下身。
莫离脸色苍白,失神不已,双手微微颤抖,连折扇掉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这会儿勉强看了李丛景一眼。他虽不是武夫,但方才之惊险,李从璟丧命只在瞬息之间,他简直不能想象段凝得手的后果!
李从璟早已恢复正常神色,面对众将士的请罪,他置若罔闻,迈步走到段凝身前,捡起了段凝血淋淋的人头,仔细端详。
末了,李从璟说了一句话,“此人并非段凝。”他虽极力克制情绪,但这句话说出口,仍是杀气腾腾。
“什么?!”众将士莫不大惊失色。
旋即,百十道杀人般的目光,一起射向俯身而跪的丁黑。林英大怒起身,一把拔出镶嵌在砖石上的横刀,指向丁黑,“丁黑,你竟然带了个杀手来见军帅?!”
现在跟在李从璟身边的将士,都是李从璟贴身亲卫,他们前日也见识过丁黑杀梁军时的身手,这会儿林英一拔刀一声吼,立即纷纷拔刀出鞘,将丁黑围在中间,个个神色不善。林雄更是护在李从璟身前。
一片刀光中,丁黑仍旧半跪着身,并不曾有半分动作,沉默得犹如一块坚石,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李从璟拨开林雄,向前两步,走到了丁黑面前。
丁黑这才抬起头,直视着李从璟。
那目光,竟然是分外坦然平静,没有半点儿波澜。
“把刀都收起来!”李从璟沉声道,“方才若不是丁黑相救,本帅早已身死,丁黑焉会害我?你们把刀指着救我之人,是想作甚?!”
众人闻言,立即讪讪。
莫离在一旁沉默不语。
林英犹且不甘心,道:“可俘虏是他抓回来的!”
李从璟冷然道:“本帅早就说过,段凝若逃,必定令人假扮自己。这人身材相貌与段凝都有相似之处,又一身段凝之前所穿甲胄,丁黑如何分辨得出?都给本帅将刀收起来!”
众人这才收了刀,有的人对丁黑露出歉然之色,不过林英倒是没有,护卫主帅乃是重责,便是错怪了人,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扶起丁黑,安慰了他一句,示意他不要将方才之事挂在心上。丁黑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抱拳。
“李哥儿,段凝已遁,如今已追之不及,我等如之奈何?”莫离这时候问。
李从璟长吐一口气,“人皆有势运,段凝能为十万梁军主将,可见其势运不小,这回他侥幸逃脱,也是他势运未尽。怪不得众将士。”安抚了一下军心,李从璟继续道:“此番本想擒段凝而一劳永逸,赢下此战,但如今此事已不需再提,既然如此,那就堂堂正正迎击梁军!段凝既逃,梁军无帅,本帅还能赢不了他们?”
“本帅令:君子都立即集结,舍弃新乡,即刻火速西驰,支援大军主力!”
……
新乡以东三十里之外一处密林中。
两三百梁军骑兵集结于此。这些梁骑看起来都有些狼狈,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低落,下了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处,小声嘀咕着些什么。他们从新乡城一路奔逃至此,后有君子都追兵,张皇不已,好在君子都现在都撤了回去,他们这才有机会停下来暂歇片刻。
人群比较集中的地方,有一位着普通将士衣甲的汉子,头发略显散乱,眼中犹残留有惊惧之色,在他身旁,有一位着锦衣长袍的男子,正在向西张望。这两人,前者是段凝,后者是那位“崔先生”。
“真是想不到李从璟这厮竟然会悄无声息出现在新乡城外,也不知他是怎么跑过来的,害得本帅差点儿把命丢在新乡,真是晦气!”段凝恼羞成怒的咒骂了几句,看了正在张望西方的崔义符一眼,冷哼一声,“先生不是说你的手下个个都是精锐杀手,在江湖上都是声名赫赫之辈,这回来河上,早已经将李从璟军情处那些碟子都控制好了么?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李从璟出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先生不觉得应该解释一二?”
崔义符有苦说不出,索性不作辩解,而是说起了眼下的事,道:“方才若不是在下出面,拦住了那黑衣刀客,段将军现在还能在这嘲讽在下么?”
段凝顿时哑然。方才他们一路东逃,君子都在后面紧追不舍,忽然从路边窜出一个黑衣刀客,举刀就朝段凝杀过来,段凝和其亲卫都在慌张逃命,谁也没想到路边竟然跳出来这么个杀神。再说那刀客身手也确实厉害,一个措手不及,段凝身边亲卫被连杀数人,那刀客就将刀架在了段凝的脖子上。那时候,是崔义符出现,阻止了黑衣刀客的杀机。
那黑衣刀客似乎认得崔义符,真住了手不说,还被崔义符拉到一边耳语了许久,最后那刀客不知怎么就放弃了要杀段凝的打算。末了,崔义符将早就准备好的假扮段凝的人拉了出来,交代一番,让黑衣刀客带了回去。
这一连串的事,从黑衣刀客突然出现,刀架到自己脖子上,到崔义符一声呵斥,黑衣刀客停下手,最后黑衣刀客带着一个假冒的自己离去,段凝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无论如何,被李从璟踹了屁股,段凝心中很气恼,但在李从璟手上捡了一条命,段凝又很庆幸,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情交杂下,段凝心中的真不是个滋味儿。
在此处休息了许久,崔义符叹了口气,道:“新乡城没有大动静,看来没有得手。”露出遗憾之色。
段凝莫名其妙,拉着崔义符问了半天,崔义符终于将个中曲折给段凝说了。段凝听罢,一愣一愣的,张大的嘴半天没合上。最终,也是默然无语。
入夜之后,君子都撤离新乡城,向西而行的消息传到段凝这里,崔义符劝他:“如今李从璟西去,必然是为了对付段将军麾下三万大军,段将军应当尽快赶过去主持大局!”
段凝想了想,果断摇头,“李从璟就在前面,我们人手不多,跟过去要是被李从璟发现,那岂不是送上去给人家下酒?不能去!”
“可西边儿有段将军麾下三万大军,正在与百战军交战,难道段将军要舍其自己部属不顾?”崔义符有些生气。
段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作为主将,骤然遇袭已是让前方将士担心,但如今本帅无恙,前方将士想必也能安然对敌,李从璟那厮狡猾得很,若是我现在凑上去,被他设计捉了去,那才是害了前线三万大军,此诚不可为之。”
……
“李绍城如今驻守在曲城,昨日辰时,三万梁军出现在曲城外,围了城池。最新战报,是李绍城昨日与今日与梁军交阵数场,各有损伤。李绍城留彭祖山镇守城池,自己带着孟平驻扎在城外,昨日与梁军交战,便是在城外阵战。”
从新乡城出发,君子都连夜回师,到了翌日黄昏,终于赶到了百战军主力驻扎之处,隔着十来里的距离,让君子都隐蔽停留之后,李从璟带着一干人等接近了曲城,寻了一个高处,观察曲城外的梁军营盘。
曲城不大,位于唐梁交界处,时常易手。梁军北攻时,曲城为梁城,唐军南下时,曲城为唐城。这回百战军东来,曲城又到了李从璟手里。这样一个四战之地,又非要塞,城防自然谈不上如何坚固,李绍城将百战军精锐尽数驻扎城外,与梁军阵战,可进可退,无疑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从李从璟所在山包望过去,可见曲城如盘,城外有营寨,是百战军所在。再往外,是连成一片的梁军大营,军帐如星,望楼如戟,巍峨壮观,充满肃杀之气。这时分,两方营寨前的空地上,正有双方军阵,军阵由无数个小方阵组成,而成一个大矩阵,如铁蟒。
梁军围城,军力布置虽然有侧重,但单一方向上的军力并不比李绍城的多上多少,这会儿,两个严整的军阵前,是正在激战的战场,双方人马厮杀在一处,虽然李从璟与交战的地方隔得有些远,但金戈铁马的声音依稀能闻。
“看战场形势,双方胜负局面尚在两可之间。现在在城外与梁军激战的,是孟平所率的精锐步卒大军。”郭威看清了战场情况后问李从璟,“军帅,我等如何行动?”
李从璟没有立即回答,如今天气渐渐热了,众人在太阳下晒了半晌,都已是满脸汗水,由此可以想见,正在交战的双方将士,甲胄下的身体是何等燥热,怕是汗水和血水掺和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了。
他问郭威:“你且说说看,我们该当如何?”
郭威跟随李从璟虽然时日不长,但并不是一个不知兵的,算起来他从军也快一年了,本身天赋高,又好学,这会儿看清战场形势,心中对接下来如何行动,在李从璟问起之后,是有一番腹稿的。
郭威沉声缓缓道:“目前我等刚到此地,优势在于出其不意,所以奇袭可用。但是经过长途奔波,将士都有些劳累,不如等到夜里,袭击梁军营地。如今有梁军阻隔通道,我等不能和李绍城和孟平将军取得联系,但想来若是我们晚上袭击营地,他们定然也会配合,这点默契应该是不用担心的。若是如此,此事大有可为。”
这就是非常人和寻常人的区别,寻常人能将自己分内事做好就不错了,怎会去想太多其他问题,而一直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去的人,才会思考高位者会思考的问题。决定一个男人前程的,往往是眼界和心胸。
李从璟很认同郭威的意见,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吩咐下去,众将士抓紧时间休息,待到子时,夜袭梁军营地!”
在眼下情况下,大军行动也无需太多其他谋划,因为可供的选择也不多。而曲城外的梁军还不知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队伍,早就离开了百战军主力,去他们身后踹了他们主将屁股一脚,这会儿又到他们身后,准备踹他们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