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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顺着莫离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平地上奔来数骑,待对方离得稍稍近了些,众人就见为首一骑长发飞舞,如银似带,大氅轻扬,婉若飞蝶,分明是个女子。
桃夭夭满脸汗水,双颊微红,一脸肃杀之色,到了近前之后,喘着气对李从璟道:“李从璟,你过来,紧急情报!”
有什么紧急情报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显然不是军情。桃夭夭的口吻让众人忍俊不禁,李从璟也觉得,自己跟她好像从来都不是上峰与下属的关系,更像合作者,要不然这碎女子缘何老是对自己直呼其名?
军情处职司特殊,李从璟也不拿捏身份,和桃夭夭策马离开众人二三十步,下了马来,不等李从璟发问,桃夭夭一把拉过李从璟,回头瞧了丁黑等人一眼,直勾勾看着李从璟,神色不善道:“最新消息,有暗虎杀手潜伏到了你身边!”
李从璟不动声色,问:“消息从何处来?”
话要从前些时候军情处反击暗虎一役说起,当是时,军情处在一手剿灭到了河上的暗虎杀手之后,把控了方圆百里的消息通道,各地密布军情处眼线,在协助百战军斥候控制梁军斥候的同时,没忘记自己的职责。
如今的军情处,经过近一年时间的发展,人数已经接近千人,对一个情报组织而言,这个数字可想而知具有多么恐怖的力量,这还是在不算外围力量的前提下,军情处的快速提升,离不开两个人。一个是桃夭夭,军情处之事,不是寻常人做得好的,若无她的精明强干,旁人无法掌控,另一个,则是李从璟本人。李从璟对军情处的支持,就是一个字:钱。
李从璟在军情处砸下的钱,细数起来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他在怀孟也不知抄了多少大族的家产,又把控两地军政大权,林木矿产资源不少,加之两地本就是富裕之地,而他不从忌讳“恃宠而骄”,说他拼了命的敛财毫不为过,这才有百战军和军情处今日的实力。
在军情处投入如此之大,李从璟自然是要成效的。
这回百战军出征河上,桃夭夭老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整个军情处七八成的力量都在此时汇集于此,可想而知能量如何,别说一个区区暗虎,便是那人亲自来了,也是只有送死的份。
“在得知段凝在新乡城后,军情处奉你之令,在新乡以东布下重重眼线,并且让吴长剑带止戈部就近待命,你和君子都从新乡城撤离之后的第二日,我们果然就发现了段凝的踪迹。当时段凝身旁不过二三百人,个个如丧家之犬,吴长剑于是以伏击战重创段凝,交战之中,我们抓住了一个人。”桃夭夭就在两匹战马前带着李从璟回忆起当日情景,“这人名叫崔义符,是那人手下幕僚,也是他的智囊,暗虎有杀手在你身侧的消息,是第五旁敲侧击出来的。”
想起第五鬼机灵的手段,李从璟失笑道:“你可别把她培养成专门的逼供大师了,一想起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娃娃,满手鲜血的样子,还一脸灿烂童真的笑,那模样真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啊!”
“那都是你最先让她做这事的好吗?”桃夭夭白了他一眼。
“对了,你们抓了崔义符,段凝该是放跑了吧?”李从璟忽然问了一个看似很奇怪的问题。
“放心,放跑段凝的事没有露马脚。再说,就算是他发现了我们有意放他走,他又能如何?难道还乖乖跑回来,求着我们绑他?”桃夭夭促狭的调笑了一句。
李从璟满意的点点头,目光落在几里外的梁营上,有些阴险地笑道:“段凝这个麻烦,还是交给王彦章去头疼好了。比有一个神对手更糟糕的事,就是有一个猪队友。段凝在梁朝廷中有人,听说梁军有功那些人都归在段凝身上,梁军有过就怪罪王彦章,有这样的队友和上司,王彦章也就没那么难对付了。”
桃夭夭不禁咯咯笑了两声,不经意间流露出慑人风情,李从璟有些直眼,她见面前的人盯着自己,破天荒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问道:“接下来如何做?”
李从璟收神微笑:“有段凝这颗大大的老鼠屎去坏王彦章的汤,破梁军大有可为,待见了陛下再看吧。”
之前君子都奔到新乡突袭段凝,李从璟虽然打着擒杀段凝的旗帜,但那是为了军心士气,是战场指挥大军作战的战略需要,实际上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了段凝的性命。
丁黑抓了一个假段凝回来,实际上是无形中合了李从璟的心意。
破新乡城,就足以让曲城外的梁军人心惶惶。若非无此,梁营也不会有杨重霸等人出营放哨的安排。只是杨重霸他们不知道这点罢了,还以为是上面折腾他们,实际上梁将派了很多股杨重霸这样的分队向东打探,只不过为了稳固军心,梁将没有将段凝遇袭,生死不明的消息大肆散播。只是他们没想到,君子都来得那么快。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所以在君子都袭营之战中,心中有谱的梁将都跑得不慢,百战军也才能胜得那么简单。
桃夭夭听完李从璟的话,撇嘴道:“我是问你怎么应对那个杀手?”
李从璟淡然一笑,“你是说丁黑?”
“怎么,你知道他就是暗虎的人?”桃夭夭诧异起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从璟笑意愈发从容,“之前我和莫离就合计过,暗虎要对我百战军不利,其中就有一个可能,会派人来行刺要将,我自然是首选目标,只是最开始没想到是丁黑罢了。但他既然和段凝有大仇,在新乡城外时,他和我站在一起跟段凝骂阵,我能认清段凝,但他却错抓了一个假段凝回来,这就足以让我起疑心了。”
“那你还将他带在身边?”桃夭夭略显好奇,随即明白多来,“你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第163章 河上决战意纷纷,破敌需策更赖战(二)
观察梁营回来之后,李从璟就带着诸将去拜见李存勖了,让丁黑觉得稍稍奇怪的是,李从璟没有带自己去。虽然不知其中根由,也无法知晓李从璟是出于什么考虑,但丁黑也懒得多想。
营地基本已经扎好,在营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丁黑一路沉默着,眼神中没有焦距,没有神采。营中碰到的各色人等,无论是将军还是寻常士卒,见到他都会抱一抱拳,有性子活跃的还会上前来寒暄几句,大家都知道他是李从璟贴身护卫,武艺高强,既敬佩又巴结。而且不少人还曾听说过,他在前日君子都袭梁营时的事迹,当时李从璟战马被杀被迫步战,他二话没说主动弃马,和李从璟并肩作战,这样惊险的壮举,又为他赢得了尊敬。
“一看丁老弟身上这六把刀,就知道你是勇武非凡之人,但百战军别的不敢说,悍勇能战的却是一大堆,真正让老哥服你的,还是你弃马护帅的气节……乱军之中,骑兵弃马如弃生,你却做得极为干脆,果然是条汉子!等打败了梁军,老哥请你喝酒!”说这话的是史丛达,他拍着丁黑的肩膀,面上都是欣慰之意。
丁黑勉强应付着,心中却更不是滋味。
最后他习惯性跳到一架粮车上躺下。枕着满车的粮食,翘着腿望着残阳如血、层云漫卷舒展的天空,丁黑无声的沉默着。
他喜欢躺在粮车上,因为车中的粮食能让他感到心安。没有经历过潦倒到吃饭都是奢望的人,不能理解他这份卑微的情怀。有的人小时候穷怕了,日后能有机会就拼了命的赚钱,虽然他们挣的钱已经够多,几辈子都用不完,但他们依然在这样做。因为如此能让他们感到安全,能平复心中的不安,满足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天气渐渐热了,这样的黄昏充满暖意,有些慵懒倦怠,周围鼎沸的人声像梦魇一样,渐行渐远,脱离了他的脑海。不知躺了多久,丁黑忽然觉得自己好累。疲倦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向自己袭来,那般突然却又那般猛烈,不可抗拒。他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致,什么事都不想做,什么话都不想说,就想这样在这个安静无人打扰的角落,安安静静的呆着。
他铁打的身板,刀刻的五官,在这一刻都显得分外落寞。
丁黑想起了自己这平凡却绝不简单的一生。
少年时候,他家境殷实,是乡里数一数二的富豪之家,因了这份缘故,他得以享受了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同时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这其中,就包括武艺。他家教甚严,祖父是做过官的,因而也要求他长大之后,能够齐家治国。
丁黑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他敏行好学,虽然谈不上天资卓绝,比起州县的天才要差一些,但也是个资质不错的,学什么都比普通人要快不少。他少年老成,虽然谈不上自小就有平天下的志向,但起码有要努力做大事的潜意识。所以他分外刻苦,极为自律,无论酷暑寒冬,勤学苦练不缀。
在他十岁的时候,家中来了一个小小的女佣,七八岁的女娃娃,身子还没长开,但已经可见其清丽,脸蛋很圆,双眸明亮仿佛能说话,走起路来两个小辫子一甩一甩的,看起来尤为可爱。与其说是女佣,不如说是童养媳。那个女孩,叫作小青。
此时天下大乱,兵祸四起,平常人家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了,丁黑之家虽是乡里富豪,但放在州县,实则上不来台面,一遭兵祸,全家遭殃。
宅子没了,家财没了,便是授书先生也没了。
丁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那是夏日,黄昏的阳光热烘烘的,但却没什么生气,他年迈到牙齿只剩三两颗的祖父,着一件布衣烂衫,坐在土坯房子门口,头靠着老旧的门框,眯着眼迎着阳光,满是皱纹的脸上意态萧索。这位曾今高官显贵,年轻时风光一时的老人,半截身子进土了,却只能拧着一个空酒壶,空饮残阳。
祖父对丁黑说:“孙儿啊,祖父老了,挣不动了,明日你生辰,祖父不能给你做锦衣了,这可如何是好啊?孙儿,你怨祖父吗?”
丁黑不怨。那一刻他小小的身板只是直直站在院子中,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握得手指发白。
“祖父,孙儿一定会挣钱给你买最好的酒!”这句话,丁黑没有说出来,他只是在心中坚定的念着。
他当时没想到的是,他永远都没机会再说出这句话,也不再有机会做到这件事。没多久,他全家死于兵祸。
他成了孤儿,无依无靠,无家可归。这一年,丁黑十二岁,他开始了艰辛求存的日子。
在最艰难的时候,一天吃不上一碗糟糠。在最绝望的时候,是小青从她本就揭不开锅的家里,给他一次次送来续命的饭食。他曾拉着小青有些发黄的小手,直视着这个破衣裹身的女子,用他能理解的最神圣的语气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来日富贵,让你风光嫁进我家门。”
后来,丁黑外出闯荡。
该他命运多舛,十年间三起三落,虽然偶有小富,但在这个世事风云变幻,人命朝不保夕的世道,他所跟随的人都不能保证自己不死,何况是他?
十年间,他亲手埋葬了三个对他有恩的人,除了为他们堆起一抔黄土,他无力再做其它事。他只是一个空有一身本事的人,虽武道修为已经让人难以望其项背,但这世道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世道也不因他们而如何。
十年间,他三回家乡。小青也一日日成熟,但当日的诺言,他始终无法兑现。她没有怨言,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