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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但凡骁勇善战者,一往无前,杀人有效,不惜性命。在如此密集浩大的战阵中,个人武艺的确无法逆天,也无法左右战局,但却可以左右自己的生死,哪怕只是延后片刻。但若所有将士都能将自己的死亡延后,哪怕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汇集起来,就是巨大的伤亡比优势。所以战阵没有个人武艺,但有将士素质。而数万人的大战,实则是一件精细活。
练兵,练得就是这个。
孟平见战阵稳定下来,立即挥手招来传令兵,一脸杀气,“让陷阵都上!”
相比于“隔岸观火”的李从璟郭崇韬等人,孟平身在阵中,直接参与前线调度厮杀,在一片轰鸣如雨的战阵喧嚣中,他的紧张反而没有多少,更多的是心绪激荡。
孟平将令下达之后,前三个指挥的战阵有所变化,原本只是安静呆在阵中的三个百人都,迈步上前,而他们前面的将士后退,最终换下了在第一线拼杀的同袍。
这三个百人都,个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人皆披重甲,手持大陌刀,如同山峦一般,兀一出现在战阵前线,就是一种巨大的威慑力。他们如同一头头煞气腾腾的蛮牛,毫不讲理,杀入战阵就是举刀劈斩而下。不需要此刻去注意,就能看到,他们连迈出的步伐都在同一时间落下,步子大小都一模一样,如同标尺丈量过一般。
孟平麾下三千将士,百战军精锐所在,分量如同君子都。而这三百陷阵都,又是这三千人中的精锐。
马背上孟平嘴角微扬,低声喃喃道:“我孟平领军,三千虎贲三百杀神,必不输君子都!”
陷阵都呼喝间,气重如天塌。
陌刀劈斩而下,从头入从尾出,敌军成两半。
第167章 两军交战气势隆,阵内阵外人心切(二)
一名梁军举起长枪格挡,却被一名陷阵都锐士以陌刀斩断了抢杆,刀势不减,继续斩进梁军身体,将其从中间开为两半,顿时五脏六腑合着鲜血涌了出来,流了一地。
遇盾开盾,遇刀断刀,遇甲破甲。
三百名陷阵都将士,踩着重重的步子一步步前行,就如同三百只洪荒猛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陌刀举起、劈下,大刀重若千钧,又被灌之以将士们的百石之力,他们面前的梁军,在这一刀之威下无论身死还是重伤,就没有一个躯体完整的。
碎脏碎腑和断肢残骸零落成泥,残败的花瓣一般落在地上,被这些重甲大刀的勇士踩在脚底,瞬间没了样子。场面分外血腥而极度残酷,震撼人心,便是百战老卒见了这一幕,都忍不住胆寒。
一名梁军不怕死,拼命一刀砍在一名陷阵都军士的胸甲上,而那位陷阵都军士,仅是身子稍顿,脚步都没有挪动半分,他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手中的陌刀更是继续斩下,将那惊骇不已的梁军了结了性命。而他方才中刀的地方,仅是破了一层外甲,内甲完好无损。
面对这样一群铁甲杀神,梁军悲哀的发现,他们杀又杀不死,挡又挡不住,由是无不大骇。片刻之后,线上梁军惊惧后撤,军阵稍乱,而陷阵都锐士跟步杀上,扩大战果,由此梁军一阵骚乱。
仗着这三百陷阵都锐士的杀神之威,孟平所部三千人得以闯进梁军阵中。一人立功,旁人努力,士气渐长,战力逐升,战阵从一开始就呈现出的平衡局势,在这一刻被稍稍打破。三千将士,开始高歌凯进。
望楼上,瞧见这一幕的郭崇韬,指着三百陷阵都所在的位置,蔚然赞叹:“从璟,你麾下将士精锐,兄早已知晓,而这三都将士之锐利,兄鲜有闻也,果真是虎狼之士!”
在郭崇韬身后,他麾下的一员山羊胡幕僚喜上眉梢,赞叹道:“且看有如此虎狼,我大军已现大胜之势,照此下去,不及一个时辰,梁军就要溃败了!”说着向李从璟一拱手,“李将军大才,部属皆英雄,真乃国之栋梁,佩服佩服!”
李从璟摆摆手,不作言语。
倒是莫离道用折扇敲打着手心道:“战阵之事,此消彼长,以小阵之势而汇成大阵之势,取胜之道。为将者,知进知退,既要能破阵,也要能防止敌军破阵。王彦章者,名将也。偌大一个战阵,不会一点手段都没有,连这点情况都不能应对,而让我等如此轻易得逞。”
那位山羊胡幕僚闻言稍愕,旋即转念一想,莫离的话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让他不能接受,遂道:“先生未免太高看王彦章了吧?”
莫离懒得理会他。
李从璟不想太拂了人家的面子,出声道:“王彦章军中有杀器,这一点毋庸置疑,关键就看他什么时候拿出来了。”说到这,停了一会儿,叹道:“孟平到底还是冲动了些。”
说王彦章军中有布置,山羊胡幕僚能够接受,但李从璟缘何叹息孟平冲动了些?
“李将军此言何意?”那幕僚不解,于是问道。
李从璟手指着两军交战的军阵,用低缓的语气道:“两军初接,刚经过第一轮猛烈冲撞,堪堪稳定下来,战事进行尚不到半个时辰。当此之时,两军军阵,先力未尽,后力未发,譬如劲弩,射出之箭方才飞出十步,其势还未彰显,后劲强大。陷阵锐士,本应放在两军战事胶着,而将士战力将尽未尽之时,骤然杀出,以摧枯拉朽之力,如击垂垂老矣之人,力求一击毙命,而奠定胜局。而眼下陷阵锐士发力过早,梁军精力正是旺盛之时,一旦其抗住陷阵锐士猛攻,则三百人陷于万人之中,如牛入泥潭,有死无生。”
那幕僚听得目瞪口呆,张大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郭崇韬闻言,看向李从璟的眼神也分外明亮,甚至浮现出钦佩之色来。有这样一份眼力,而又不被眼前大好局势所蒙蔽,在胜势之时犹能头脑清醒,殊为难得。
“这还不是最危险之境。”莫离接过李从璟的话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若是在陷阵锐士气力耗尽之时,而梁军阵中猛士出,给予陷阵将士迎头痛击,那便极为麻烦。三都陷阵士,如今已成孟平所部三千人之灵魂,一旦他们支持不住,开始后退,或者败亡,那么孟平所部三千将士,必定溃败。到时梁军趁势反击,则大军形势危矣!”
“这……这……”一听李从璟和莫离越说越吓人,山羊胡幕僚顿时有些惊慌,不知所措。不是他不顶事,而是照他们这么一分析,局面真有可能照此发展,到那时,那就是大军大败之局了。
郭崇韬看了莫离一眼,对他的看法,郭崇韬也是暗自点头。一时心中升起一股异样感觉:李从璟本已是名将之星,身边又有如此贤士辅佐,未来成就……恐怕不可限量。
“眼下危局至此,我等如之奈何?”郭崇韬想了想,问李从璟。
“也不能说真有多大危局。”李从璟忽而笑了笑,见郭崇韬眼露疑问,细心为他解说,“方才所言,只是最坏的情况罢了。孟平并非鲁莽之人,也并非没读过兵书打过仗的,如此常识性错误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犯下,他此举应该有他自己的打算。”
“哦?情势若此,孟将军还能如何?”
李从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信得过他。”
郭崇韬有些诧异,随即又有些怀疑,问:“如何能如此信得过?”
李从璟淡淡一笑,看向战阵之处,那是孟平正在力战的地方,轻声道:“因为,他是我带出来的将军。”
……
大半年之前,刚刚出镇淇门、编练百战军的李从璟,一封书信送到晋阳,孟平和莫离章子云两人,便手持这封书信,离开家乡,孑然一身,毅然决然踏上了南下的路。三人在神仙山外见到李从璟,当晚在军帐秉烛议事时,孟平就知道,他此生要跟随公子南征北战,也注定了要以战场为家,戎马一生。
孟平并不惧怕战争,亦不排斥战争,相反,与天生战士的李从璟类似,他很适应战场的日子。然而,这都不是他长久以来孜孜不倦研究兵事,并且一次次力战并立功的根本原因。
与莫离出生晋王富绅之家不同,孟平家世贫寒,居漏风之室,着破旧之衣,吃糟糠之食。在晋王那座辉煌的大城池中,他家所在的小巷弄,逼仄阴暗,四季都有不知名的恶臭发出,一旦遇着阴雨天,便泥泞难行,屋中都要蓄上几汪雨水。
他是千千万万个卑微大众中,极为普通的一员,像一只蚂蚁一样不被人拿正眼看,伏地默默生存。
一切的改变,都源自那个人,源自一次不经意的见面。孟平的父亲是李府的一个普通仆役,一日天下大雨,他小小的身子跑了小半个晋阳城,来为父亲送伞。但他却不敢踏进那座高门大第,更不敢敲响那座朱门,他只能静静站在门外,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默默等候。
那是李府的一座后门。
就在孟平痴痴凝望那扇门的时候,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年级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一袭青衫。孟平呆呆的望着那个人,就像看到了天上的仙童。然后那个明明不到十岁,却格外老气横秋的少年,看着他很惊异的说了一句:“如此大雨,你缘何孤立雨中?快进来避一避。”
那天那刻,畏畏缩缩踏进门槛的孟平,不会想到他这一避,就避了十年。
他只记得次日,他父亲笑容夸张的跑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兜不住满脸的喜色,手舞足蹈对他说:“儿子你得彩了!公子看上你了,要你去给他当伴读,夫人已经同意了!哈哈,我老孟家要发财了!”
那天孟平还不知道,给公子当伴读是个什么差事,也不知道这件事跟发财有什么关系。
但不久,他就知道了。他们家搬离了小巷弄,住进了李府,而他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居处,从此锦衣玉食,高车怒马,富贵人前。这一切,都只因那个少年跟对他百依百顺的夫人说了一句:“孩儿的伴读,都是儿之兄弟,要跟儿一样的待遇!”
从古至今,无人如此。
因了那个少年,孟平得以习得一身武艺,能够立足于乱世,更是读过不少诗书,让他父亲能有机会拍着胸膛,自豪的对身边人夸耀说,咱老孟家也出了一个读书人!
……
孟平的目光落在陷阵都锐士拼杀的身影上。
陷阵都之前,梁军溃不成形。
马背上,目光锐利的孟平看着梁军军阵,暗自冷笑:还不肯翻底牌么?
梁军后劲大不大,孟平不关心,他要的就是以陷阵都带着三千步卒杀上去,一战打退他们。兀一接战,便用全力,不死则生。而孟平,对自己的部属有把握。
他之所以交战之初就派出陷阵都,如李从璟所料,并非是不懂战阵之道,而是另有打算。他的打算也很简单,归结起来就四个字:迅速破敌!
唯独如此,军力劣势的百战军才能胜了王彦章。要是耗下去,两万人如何耗得过五六万人?
孟平知道既然他战阵里能有陷阵都,梁军战阵里极可能也有,但他依然令陷阵都先战,目的就是迅速攻破梁军防线,进入梁军阵中,以一边倒的优势杀戮瓦解梁军士气。达到这个目的之后,就不怕梁军不先将那致命后手先派出来对付陷阵都,若不如此,梁军军阵就破了。
在孟平思虑间,梁军军阵终于承受不住,开始有了变化。
几群重甲重刀的重步卒,出梁军军阵,迎上陷阵都,与他们正面较量上。对方的衣甲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