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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看到他们的作态,笑着走过来,仍旧是认认真真行礼,温和地笑道:“我们只有四人进店,只需要一张桌子便可,几位但坐便是,我等不会相扰。”
小两口这才看到,商队虽然停在路边,但那百十人却各自在道旁歇了,并没有进店的意思,男子抱了抱拳,道一声谢,和妻子又坐下来。
几个年轻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老人过来上茶的时候,笑着搭话:“老头子在这里开这个小店日子也不短了,规模这般的商队虽也见过,但毕竟很少,现在年岁不太平,走商的人少了。几位这是要往哪里去?”
先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起身接过茶壶,有问必答,“这都是家里的生意,因家父年老,这回特意让我们兄弟出来历练一番,虽然年景不好,但饭碗却得保住不是。在下李京,这两位都是在下的伙计,莫离,章子云。”说着指了指拿着折扇的年轻人,和给人以腼腆之色的年轻人,最后道:“这位兄弟是护卫丁黑,爱刀如命,让老人家见笑了。”
几人或拱手或抱拳致意。
说话的时候,少女过来端上馒头油饼,仍旧低着头,只不过她好似对商队有些兴趣,老是不经意看向外面的骡车。
因为名声过大,此行不得不化名李京的李从璟,起初并未太注意少女,只是偶然看到对方的眼睛时,被小小震撼了一下,那双眸子清澈纯净的不似人间之物。
李从璟继续和老人说话,“这趟我们是要去北方,老人家在这里开店,每日来往的行人多,消息应该十分灵通,不知最近这周边的形势如何?”
这里已经是中原王朝控制的极北之地,在这里说北方,自然只能是指代草原了。
老人一听李从璟说要去北方,那意味着他们是要去和契丹人做生意,不知为何,老人的脸色顿时冷下来,虽然不至于轰客出门,但丢下一句话之后径直走开,“还能如何,契丹贼子又发兵袭扰蓟州了,这里可不太平!”
老人回到木椅上重新坐下,再不看李从璟等人,闭目养神。
便是旁边的一家三口,那汉子虽然不敢做什么,却也重重呸了一口唾沫。
吃瘪的李从璟等人相视哑然,莫离调笑道:“李哥儿,想不到我们这回刚到这里,就被百姓嫌弃了啊!”
李从璟摇头苦笑。他们这趟之所以扮作商队北上,并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李存勖派李从璟北上时,给了他两个任务,一个是镇守幽州自然不必多言,另一个却是出使契丹,尽量与契丹“修好”。李存勖现在的目光主要放在中原,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北方,让他能够没有顾虑对付其他藩王。
李从璟此行,后面既跟着一个使团队伍,也跟着百战军。只不过他并未直接去幽州见李存审,而是扮作商队直赴契丹国。契丹对李从璟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势力,草原人跟中原人有诸多不同,在与契丹刀兵相见之前,他决定先去契丹零距离接触了解一番,虽有军情处和幽州军的消息,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只有心中有底,日后制定各项策略时,才不会虚浮。
对李从璟来说,出镇幽州有多个目的。其中重点之一便是破契丹大势,刀兵相见是必然,但在此之前,李存勖的“修好”之命他也必须去履行。当然,能够通过这种方式麻痹契丹,在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给阿保机捅刀子,李从璟也是十分乐意去做的。
少女过来给李从璟等人换茶水时,低声说道:“祖父之前是卢龙军老卒,跟契丹打了一辈子仗,身上伤痕累累,常会在变天的时候痛苦万分,我爹娘也是死在契丹人手中……因此对契丹恨之入骨,若有冒犯的地方,小女子在这里赔礼了,客观不要介意。”声音很好听,如清泉过山涧。
李从璟这才了然,不由得对老人有些敬佩,如此他对有资敌之嫌的商人,自然是又愤怒又蔑视了,同时李从璟对少女双亲死于契丹之手的遭遇难免同情。在幽云一线,这样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可以说契丹带给这里的汉人百姓的深重灾难,无法用文字去形容。
“小娘子,如我等这样的商人,既然你祖父愤恨,难道你便不恨?”莫离忽然开口,看着少女尖锐的问。
少女望了莫离一眼,干净的眸子里闪过痛苦之色,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道:“恨!”幽幽一叹,似有无限无奈,“但如此便不做生意了么,我和祖父,都得过日子啊!”
莫离怔了怔,心中极为复杂,歉然站起身,对少女深深一礼。坐下的时候,和李从璟等人面面相觑,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沉重色彩。少女的回答无疑在表达一个普通百姓的历史无奈,他们既有国仇家恨,又有生活所迫,当这两者相冲突时,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该如何抉择?
少女对莫离的歉意报以淡淡一笑,说不出这笑中有什么含义,她喃喃低语道:“真希望有一天,王师能够北定草原,还幽云一个公道,那样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从璟等人已经心潮涌动,但就是在这时,官道上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一队二十多人的军士,涌向了这间小店,为首一人独自骑着战马,是个面色凶恶的汉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看到这些军士,老人从木椅上一惊而起,少女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娇弱的身子微微颤抖,就好像看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外面的人,是唐军。
第199章 最是真诚少年心,边军功过凭谁说
“哇”的一声,邻座妇人怀中的婴儿率先哭出了声,这让本就对军士一脸畏惧的妇人,顿时脸色难看,又是焦急又是惶恐的抱着婴儿起身,跑到一边拼命去哄,唯恐哭声惹到那些军士,给他们带来什么难以承受的灾祸。
好在为首的军士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没理会,这让那对夫妇松了一大口气。这一家三口好运,老人和少女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刘老汉,三日之期已过,你怎么说?”那面色凶恶的汉子坐到一张桌子前,将腰间的横刀取下来,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震得整张桌子咯吱一声,似乎快要经受不住这力气而倒塌。他目光锐利,盯在老人身上。少女看见这些人进来就像失了魂儿一样,这会儿估摸着是反应过来想要跑,却被一群军士围在中间,嬉笑不停,让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惊慌欲泣。
看到这一幕,李从璟等人都是暗暗皱眉。
刘老汉看起来很生气,枯瘦的老脸涨得通红,在那军士面前,他恼怒道:“赵武,老头子早就告诉你,我的孙女已经许人了!”
队正赵武嗤笑一声,“你他娘的少跟老子来这套,一个月前你就跟老子说这个,但老子硬生生让你前拖后拖拖了一个月,小娘许给谁了,她男人是谁?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看到!刘老汉,老子敬你之前也是个军人,给足你面子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头子已经给你说了很多遍了,那后生是读书人,去中原考功名了,不日即回!赵武,你今天难道还想要强抢不成?”老人愤然道。
赵武哂笑连连,“读书人?读书人有个屁用!读书人能打契丹,能取契丹人的脑袋?你也是个军人,怎么向着那些娘们儿唧唧的读书人,小娘许给老子有什么不好,我赵武还会亏待了他不成!今日老子既然来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你……你休想,你如此猖狂,就不怕老头子捅到军中去?”
赵武脸上讥讽之色更浓,“捅到军中又如何,难道你认为镇将会帮你?老子从军五年,契丹的人头拧回来不下十个,老子是对国有功的人!妈了个巴子的,在前线浴血拼杀,护得你们周全的是军人,老子们拼着性命不要,图个什么,现在老子想要明媒正娶小娘,你竟然不答应,你良心都让狗吃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赵武终于被激怒,一脚踹翻了桌子,“直娘贼,老子好说歹说你都不听,老子看也不需要跟你费口舌了。今日老子来了,你还能拦我不成?!”说着,两步跨到少女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走,“今日小娘老子要定了!”
“放手,放手!”少女哭出声来,一个劲儿挣扎,但她哪里能奈何得了对方。
老人终于无路可选,一把抄起一柄破旧菜刀,站在赵武面前,一把扯开麻衣,露出干瘦而又伤痕累累的胸膛,指着自己,悲愤道:“老头子戎马一生,参加大小战役三百六十一次,杀契丹贼子三十三人,伤契丹军士不计其数;受刀伤一十七处,箭伤九处,三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论功劳,论资格,老头子比你大得多!今日若让你当着老头子的面,抢了我孙女,老头子此生不配为人!”
说着,嘶喊一声跟你拼了,扑向赵武。
老人年轻时身手应该很不错,但此时毕竟老了,到了连走长一点的路程都费力的地步,哪里还会是赵武的对手?赵武见老人竟然对自己动刀,怒极,一脚踹出去,就将老人给踹回到椅子上,愤愤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骂道:“老不死的狗东西,不想活了跟老子动手!”
老人悲愤异常,却一时无力再站起来,眼中的悲哀浓稠胜血。少女泪涌如泉,拼命往老人面前挣扎,口中呼喊不停。赵武怒道:“乱动什么,乖乖跟老子回去,老子不会亏待你!”
旁边的一家三口,汉子半抱着他的妻子挤在一起,忌惮而惶恐的看着赵武等人,根本不敢说话。
挣扎间,少女身上的梆笛落到了地上。
然后少女因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只干净的手捡起了地上的笛子。不等她看清对方是谁,她就听到耳旁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她就感到赵武抓着她的手松开了,等她回过身时,看到的是赵武的身子像沙包一样腾空飞起,重重摔在官道上。
少女终于看清是谁捡起了她的笛子,是那个叫做李京的年轻人,此时他站在店中,而那些唐军军士都狠狠盯着他,向他扑过来,但在少女眼中,这个此时气势阴冷的年轻人,只是对那个身上带着六把刀的汉子淡然说了一句话,“一个都别放过。”
一个军士指着他嚣张大吼:“妈的你这臭商人不要命了,敢对官军动手?!”向来只有他们欺负商人的份,何时被商人欺负过?那些过往的商人,哪个见到他们不是奉承巴结,乖乖献上孝敬?敢对官军动手的商人,闻所未闻!
然而,这个军士这句话刚说完,他的身子就被丁黑一脚踹出了小店,倒在官道上再也爬不起来。
老人和少女愣在那里,完全不能接受眼前的情景。
官道上的商队成员,立即冲出来几人,他们不动老人还没发现,这一动竟然个个都身手矫健,一身军人气息!那些在这里也算精锐的军士,在他们面前犹如三岁小孩一般,一照面就被尽数打趴下!
少女忽然惊叫一声,双手捂住了嘴巴。因为他看见一名军士,抽出横刀,从背后向那个捡起他笛子的年轻人砍了过去,那个年轻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危险已经降临!
但是下一瞬,她就呆在那里,那个叫李京的年轻人,就像脑后生眼一般,在对方刀还未落下时,向后踢出一脚,正中对方胸膛。那军士惨叫着飞出小店,撞在一根大树上,横刀无力掉落。
老人和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法理解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