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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寂静无声,不远处的契丹大营此时同样安静。孙二牛扭过头,对身边的同袍比划了一个手势。
“将军,已至亥时。”那位同袍回答。
孙二牛复又盯着契丹大营的方向,目光闪动,陷入沉思。片刻之后,他低声道:“白日我等三次点数,无论营内营外,都只两万左右契丹军士,现已然亥时,而另外万人仍未归来,由此可见,这万人并非外出执行临时任务,而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若是如此,又当如何?”
“若是如此,那这万人的去向便成了问题的核心所在。”孙二牛沉声道,说完,再次陷入深思。须臾之后,孙二牛脸色微变,挥手示意身后斥候退出草丛。在回到隐藏战马的地方时,孙二牛道:“万名契丹精骑,能做的事情着实太多,今番我等对战耶律敌刺,兵力本就处于劣势,又因困于地形,只能被动防守,而若是再有其他异变,恐大军危矣。当务之急,需得在第一时间将此消息告知军帅,请军帅早作应对!”
话说完时,隐藏在林间的数匹战马已经被牵出,几人上马,正欲离去,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异响,细听之下,众人莫不心惊——那是马蹄声!
“有契丹游骑过来了!”先前和孙二牛对话的那位斥候道。这一路行来,几人格外小心翼翼,依仗孙二牛的专业,之前避开了无数契丹游骑,只是没想到,在众人完成勘察敌营的任务,就要归去时,却还是碰上了契丹游骑。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孙二牛当机立断,低喝道:“刘文,你速归营州城,我带余者为你引开蛮贼!”
刘文急道:“将军,你是斥候将军,斥候不能无将军,百战军不能无斥候将军,卑职愿意为你断后!”
奔驰间,孙二牛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咧嘴一笑,对刘文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斥候将军!”
“将军!”
“闭嘴!这是军令!”孙二牛怒喝一声。
他闭眼深呼吸一口,再睁开眼时,眸子里尽是决然之色,“我曾答应过小方,战后为他找媳妇儿,可惜他没这个福分,前日折在了契丹游骑手里。这些日子我常想,他该是死不瞑目的,或许到了那边儿,也会骂我这个将军没有信义……但我曾更答应过军帅,要为他做好大军的眼睛。我可以失信于将士,不能失信于军帅,不能失信于百战军!”
“将军……”刘文眼眶通红。
前方是岔道口。
“刘文,斥候指挥就交给你了,望你不负厚望!”临分道之际,孙二牛放慢了马速,看着刘文单骑奔向前方,语气缓和下来,笑了笑,最后近乎自言自语道:“告诉军帅,我孙二牛,不回去了……”
契丹游骑自道路尽头拐弯处出现,孙二牛带着其余几骑,奔向另一边。前方,黑暗的深处,无路可寻,他们前进的背影有些孤单萧索,却毅然决然。
正如,幽云无数热血儿郎,挥刀冲杀向契丹蛮贼一样。
……
李从璟派去给孙二牛传令的人回来后不久,第五姑娘就到了他面前。孙二牛不在,他只能让第五姑娘带领军情处锐士,奔往各要道,去寻找可能存在的契丹军队。除此之外,他亲自给斥候指挥下令,调度他们行动。
安排完这一切,李从璟又下令百战、卢龙军全体将士取消休寝,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两军中诸位高级将领,在军府大堂没有离去,李从璟带着他们对着舆图,研究耶律敌刺可能施展的奇计。
然而,在对所有情况都不知晓的前提下,要凭空“计算”出耶律敌刺的打算,实在是难之又难。
“哪怕是只知晓耶律敌刺派出了多少人,我们也能推断出他大致会施行哪几个方案,但如此两眼一抹黑,如何推算?”李彦超又急又忧。
李从璟虽有智慧,亦无法神机妙算,来回踱步不停。
一个时辰之后,丁黑来报,斥候副将刘文归来,带回重要军情!
李从璟连忙让刘文进门,在详细听取了刘文的汇报之后,他回身到舆图前,手指在舆图上来回滑动,沉思良久,最终手指落在几个点上。
“白狼水东西五十里之内,蛮贼万骑精兵无法隐蔽过河,百里之外,可渡河之地有多个,该如何确定契丹精骑会从何而来?”李彦超焦急万分,双手不停相互锤击。
李从璟忽然在舆图前转过身,环视众将一圈,沉声道:“如今最坏的情况,是契丹万余精骑已经渡过白狼水,正奔我营州城而来!耶律敌刺如此布置,定是打得两面夹击的主意。一旦时辰到了,其以数日渡河作战得出的作战经验,指挥契丹大军正面渡河,而以精骑背后偷袭,则我等腹背受敌!”
“这……这可如何是好?”
“形势危急,契丹大军来势汹汹,兵力又数倍于我,加之两面夹击,我等虽有城池可守,终是困守死地,难免受制于人!军帅,撤吧!”
“军帅,放弃营州,南撤吧!”
“硬拼难胜,自陷困境罢了,军帅,撤吧!”
“南撤吧,军帅!”
第239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三)
面前诸将神情焦急,你言我语闹成一片,扰得人心烦,使得原本就紧迫的氛围,更甚了几分。李从璟站在舆图前,冷眼望着面前嚷嚷不停的诸位将领,不动声色。
吵吵闹闹的都是卢龙军将领,面对危急形势,便是李彦超也萌生了退意,他虽未说话,却也紧紧看着李从璟,等着他下达南撤的军令。百战、卢龙两军多位将领,在屋中分立两排,泾渭分明。两军之前虽已经历协同作战,却还未融为一体。
一排百战军将领们,无一人言语,更无一人有异动,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太大变化,尤其是郭威、孟平等人,神态自若。他们都是军中骁将,静立在那里,八风不动,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质,无声胜有声,气势立即就彰显出来,若非人多,便有一股鹤立鸡群的味道了。
同为当世极有分量的军队,卢龙军亦是能征善战之师,然而差别在眼下却如此明显,彼此之间仿佛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边吵闹,一边安静,反差立即突显出来,在屋中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氛。
百战军成军以来,经历战事或许不比卢龙军多,然而面对的险境却不一定比卢龙军少。然百战军回回都能逢凶化吉,所依仗的是什么,每位百战军将领心中都清楚得很。
卢龙军诸将请命不停,惹得李从璟心烦,他索性转过身去,负手面对舆图,不再看躁动的卢龙军诸将,留给迫切请撤的他们一个背影。
郭威、孟平等人见卢龙军诸将纷纷叫嚷,心中已生不满,又见对方在李从璟面前举止失度,扰了李从璟正常思考,轻蔑、愤怒之下,顾不得给对方留脸面,就要出声呵斥。
郭威、孟平等人未及出声,李彦超已经反应过来,他红着脸朝身后的卢龙军诸将吼道:“都给老子闭嘴!军帅自有谋算,岂容尔等喧哗?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屋中气氛异常,面对险境,两边将领表现截然不同,李彦超岂能看不出来?
说完,李彦超向李从璟抱拳,补救道:“是战是退,全凭军帅定夺,卢龙军绝无二话!”
李从璟一动不动,对李彦超的话没有半分反应,竟是丝毫不给李彦超面子。李彦超闹了个大花脸,顿时有些难堪。卢龙军诸将见百战军的将军们都拿斜眼看着他们,虽然愤怒,却也知道方才有些沉不住气了,高低分明之下,不免羞愧,一时都闭上了嘴巴。
屋中一时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李从璟转过身,冷然环视屋中将领,眼神中的怒意让人能感受的分明,可见是动了真怒。他用生硬的语调道:“夫未战,焉敢言胜负?未战而怯,便纵有十万大军,能入龙潭虎穴?能征善战者,虽敌十倍于我,岂非不敢战?尔等都是军中宿将,戎马半生,见惯生死,当有一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今形势艰难,固然不假,然则面前有难处,便就要后退么?”
战场拼杀,平常时百战、卢龙两军并未体现出太大差异,但在面对困境的时候,差距就体现了出来。所谓战力,并非只是上场拼杀,而是指代综合实力。
李从璟继续道:“若是护边击贼之事人人可为,那还要我等作甚?正因为常人不能为,才有我等用武之地。做常人不能做之事,方显英豪本色!”
话尽于此,李从璟不欲就这个话题再多言,摆了摆手,冷冰冰道:“今我欲战于此地,好叫契丹蛮贼知晓,我大唐亦有豪杰。尔等若是胆怯,或者认为此战不能胜,大可自行南撤,去退守平州,本帅便宽容一回,不追究尔等罪责!”
显而易见,李从璟这话是激将之法,但即便明知如此,话落在卢龙军耳畔,依旧无比刺耳。百战军诸将今已看不起卢龙军,此时闻听李从璟此言,当即齐齐抱拳,道:“我等誓死追随军帅,护边击贼,战此地,叫契丹蛮贼知晓,我中原儿郎皆豪杰!”
百战军将士是中原人,因是诸将言“中原儿郎皆豪杰”,却又是进一步刺激卢龙军了。
军中多血性男儿,如今乱世当道,征战频繁,谁会缺一腔热血,谁又会甘愿被人瞧不起?被李从璟和百战军诸将如此轻视,卢龙军诸将莫不大怒,情绪激昂。李彦超率先踏出一步,重重抱拳,近乎吼道:“燕赵男儿,自古皆豪侠勇士,我幽云儿郎,人尽敢战之士,我等誓与契丹死战!”
卢龙军诸将齐齐吼道:“誓与契丹死战,决不后退!”
既然卢龙军诸将表明立场,又各自奋然欲战,李从璟目的也就达到,不再继续挑拨他们,所谓先抑后扬是也。上前一步,他扶住弯腰抱拳的李彦超,动容道:“能得全军将士同心同德,便纵契丹有十万军,我亦不惧,何不敢一战?”
百战、卢龙两军将领纷纷请命,“请军帅下令!”
前后只片刻时间,同样是请命,但所请之令却已不同。
就在这时,先前领命外出的第五姑娘归来,向李从璟禀报了军情处探知的情报,她道:“现今探明,营州城以东五十里之外,突兀出现万余契丹精骑,欲向营州城奔驰而来!”
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震撼人心。若是早一两刻听到第五姑娘带回的这个消息,说不得会有更多将领劝李从璟南撤,但是此时,无论百战军还是卢龙军诸将,都凛然抱拳道:“请军帅下令!”
军心一致,方能一战。李从璟遂正色道:“斥候将军孙二牛,凭伤残之躯,以身涉险,不顾生死,亲赴敌营,为我大军探得重要军情,又为递回消息,不惜杀生成仁,此等忠肝义胆,令全军感念!今,既得契丹军队动向,为保我大唐疆土,为护幽云数十万百姓,为立我唐军威严,为证我汉人男儿英雄,本帅意欲与之一战!”
“诸将听令!”
……
李从璟破耶律敌刺布局的计策并不复杂,四个字概括:分而击之。
首先要对付的,是机动性极强,也是眼下威胁最大,如鲠在喉的万余契丹精骑。耶律鲁多已至身侧,进可攻城,退可威胁营州侧翼,实为大患。不除之,唐军无法自在排兵布阵。
要对战耶律鲁多,就不得不防备耶律敌刺从正面进攻。耶律鲁多出现在营州东侧,可见是要与耶律敌刺两面夹击。如此,在唐军与耶律鲁多交手时,耶律敌刺必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