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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秦仕得呢,他有没有你厉害?”第五姑娘眨着灵动的眼睛。
李从璟不再跟第五姑娘绕弯子,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大致已有些了然,笑道:“你是想说,既然耶律敌烈比耶律敌刺强,那么当初我们胜耶律敌刺都颇不容易,那秦将军若是不如我的话,便是不太可能能胜过耶律敌烈的了,而要是秦将军比我厉害,此番他与耶律敌烈交手,才有可能获胜,是也不是?”
第五姑娘嘻嘻一笑,“是啦是啦。那到底秦仕得是不是比你厉害呢?自打进入云州,你一直都在夸赞他,我也有些好奇呢!”
李从璟看向前方,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自信神采,“秦将军治军严谨,章法有度,更有一颗敢战的雄心,面对契丹军能够主动出击,殊为难得,在如今大唐数不清的将领中间,也堪称良将。虽然我也很希望秦将军此番能胜耶律敌烈,但要我承认他比我厉害,却是强人所难了些。”
这倒不是李从璟说他一定强过秦仕得,他只是不会承认他比任何人弱罢了。
傍晚时分,落日西沉,大地仿佛也带上了沧桑老者的厚重气息。
有一骑出现在前方山势和缓的低矮丘陵上,继而越过丘陵,向李从璟等人的方向奔行而来。在桑亁关斥候打出信号之后,那名游骑没有避开众人,而是迎了过来。
看到这位斥候,李从璟没来由心一沉,因为他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惶急之色。
到了此处,距离秦仕得与契丹军交战的地方,说是只有咫尺之遥也不为过,在刚刚过去的游骑那里得知,两军正在鏖战,而此时,眼前这位游骑神色张皇,则只能说明眼前战事不利。而就算战事不利,只要不是败得太厉害,游骑顶多面容严肃,又脸色怎会难看到如此程度?
李从璟问他:“战事如何?”
不出李从璟所料,这位游骑颤声道:“大军战事失利,正在撤退,契丹大军紧追不舍!”听到这里,李从璟面容肃然,但若说这些还在李从璟意料之中的话,那这位游骑接下来的话,则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游骑道:“军帅……军帅身受重伤,生死不明!”
这名斥候说完这些话,长长吐出一口气,竟似轻松不少,他向李从璟一抱拳,告辞而去,继续马不停蹄奔向桑亁关,去将这个消息告知桑亁关守将。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李从璟,包括那两名出自桑亁关的斥候,都在等着李从璟发表意见、作出决断。
秦仕得败得太快了,快得让李从璟都有些措手不及。在见识过云州的种种军貌之后,李从璟原本以为,即便秦仕德此番出战不胜,也不至于大败,至少不会败得这么突然。但眼下既然情势如此,也容不得想这些没用的,李从璟需得拿出对策。
难处在于,他手上没有兵,只有身旁这百名近卫,无法用大军救援秦仕得,去将契丹追兵拦下。
李从璟沉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接应大同军,将契丹追兵拦截下来。否则一旦让契丹军将大同军皆尽吃下,或者让契丹军追着大同军到桑亁关,则桑亁关有被契丹军趁势突破的危险。而形势一旦如此,则云州危矣。云州若是没于契丹之手,契丹精骑,旦夕间可直入幽云腹地,后果将不堪设想!”
问题想清楚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去解决问题。
李从璟将近卫们聚拢,细细吩咐了一番。众人领会其用意后,纷纷点头,然后各自散开,去往各处。
第五姑娘有些担忧,“此计可行么?”
李从璟道:“事已至此,唯有一试了。”
话说完,第五姑娘也离开,连那两名桑亁关斥候,也和李从璟近卫离去,这地方,至此便只剩下李从璟一人。
李从璟策马奔上那座之前那名报信游骑经过的低缓丘陵。踏上丘陵,李从璟就看到了那名游骑口中的前半部分景象。不远处的大地上,大同军正在边战边退,而契丹大军则席卷过来,死死咬着他们不放。让李从璟双眼微凛的是,约莫百余骑率先脱离了正在且战且退的大同军,向他所在地方疾驰而来。
作为军中宿将,李从璟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百余骑所组成的阵势,是在保护其中的什么人。
不时,这百余骑奔近山头,很快就看到了独骑立在此处的李从璟。
“尔乃何人,为何在此?”数骑加速向前,向李从璟奔来,将他围在中间,一位国字脸、一身武夫气质的将领喝问。另外几骑虎视眈眈的看着李从璟,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李从璟回答一个不慎,他们就会立即挥刀向他斩来。
李从璟面不改色,淡淡道:“卢龙节度使,李从璟。”
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脸上都浮现出不信之色,不等他们多说,李从璟抛出符节印信,那国字脸武将连忙接过,只一眼,便是脸色大变。
节度使符节,代表的就是一方诸侯。
武将连忙抱拳,“果真是李将军,多有得罪!”将符节还给李从璟,“情势危急,恕末将不能下马见礼!”
“秦将军伤势如何?”李从璟隐隐看到百余骑中间一匹马上,有一位伤者。
武将道:“中了契丹冷箭,穿胸而过……”
两人说话没两句,那位伤者在得知面前人是李从璟后,在其他将士护卫下,来到李从璟身前。
秦仕得是认得李从璟的,所以他一看到李从璟,便是眼前一亮,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李将军,救我大同军!”
两人素未谋面,即便是秦仕得认得李从璟,也不过是之前可能见过,但并未搭上话,今番可算初见。初见,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李从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秦仕得嘴中涌血,胸前更是湿了一大片,气息微弱,仅这么一句话,秦仕得就又多吐了好几口血。
李从璟曾面对李存审感叹抗击契丹有心无力的悲凉,那时他说,但有可能,必定北上幽云。如今,面对秦仕得这位须发花白,却仍旧能领军出关,主动出战契丹老将的嘱托和期望,李从璟肃然点头。
第299章 西行云州会良将,夜火起时奔逃忙(九)
日暮。
百余骑大同军护着秦仕得归去桑亁关,那位国字脸武将留了下来,和李从璟一起谋划截击契丹军的计划。丘陵前,且战且退的大同军虽然形势危急,出现了一些混乱,但整体阵脚并未崩溃,主力仍在极力绷着战阵。
在主将身受重伤,不得不率先退出战场的情况下,大军犹能不溃败,这样的军队,且不言战力如何,仅是这份进退有据的规矩,就已称得上精悍。而这样一支精悍的军队,必定出自主帅严格的训练和无数次沙场杀伐,唯有血火中走出的百战老卒,才能有这样的心力。
李从璟心里明白,大唐并不缺精兵。甚至不缺良将,不缺大谋士。若非如此,大唐也不可能以河东一隅之地,在与梁朝数十年的战斗中,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愈发壮大,到最后成功灭了梁朝。
大唐的军队,大唐现今的实力,本是有一统天下之希望的。
这些且先不言,眼下,大同军虽然主力阵脚未乱,犹能边站边退,彰显出精锐本色,但精兵也经不起大局失利,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精兵溃不成军也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大同军的垂死挣扎,只能维持一时,若是不能尽快相求,全盘溃败仍旧是必然。
留下来的武将是大同军副都指挥使,他叫张大千,此时他焦急的对李从璟道:“李将军,我大军支撑不了多久了,得赶快救援才是,你有何良策,还请快快施为!”
夕阳在地平线上渐渐沉下,暮色开始笼罩大地,李从璟道:“本帅之计,已在进行当中,但能不能成,目前却只有五分把握。在此之前,我有一问想要问将军。”
“李将军已经在施为了?”听了李从璟这话,张大千又惊又喜,同时又疑惑不已,不过转念一想也是理所应当,李从璟堂堂节度使,不可能只身出现在此处。在张大千的认知中,李从璟必是带了军队来的,如此,只要援军不久就到,那么大同军就有生存希望。念及于此,张大千难免庆幸,见李从璟有问题,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将军但问便是。”
李从璟指着眼前战场上的契丹军,“与你等对阵的,可是耶律敌烈本人?”
“这却不是。”与敌鏖战至此,不可能连对方领兵主将是谁都不知道,那也太乌龙了些,张大千道:“对面契丹蛮贼的主将,是耶律敌烈义子耶律雉。据我等所知,耶律敌烈此番好像并未亲自前来。”
李从璟点点头,心中了然。他在山包上站了这么久,早已将战场大势大局和细节看在眼里,通过观察他发现,眼前的契丹军一举一动虽然不失为精准,但其主将的布局、调度水准,距离名将仍旧有差距。大同军情势不利至此,连秦仕得都已经撤出战场,别说耶律敌烈,就是耶律敌刺、耶律德光、耶律倍等人在此,都不可能让大同军抵抗到现在还吃不下。也就是说,大同军至今未败,固然是其精锐之故,但也有对面的契丹主将排兵布阵不够到位的原因。
“若是如此,我的计策就成了六分了。”李从璟道,不理会张大千眼中的错愕和欣喜,他接着问:“秦将军是如何受伤的?”
提起这茬,张大千就一阵恼火,他愤然道:“起初与契丹蛮贼交战,军帅带领我等突入契丹军阵中,无往不利,杀得契丹蛮贼丢盔弃甲,胆寒不已,眼看大军就要破阵,却凭空突然杀出来几员契丹大将。先到的一员契丹将领,年轻得很,还不到二十岁的模样,不过身手却是异常凶狠,而且心机深沉,他在出手之前,让一大群契丹蛮贼骤然发力,不管不顾向军帅扑过来,他自己也随即出手。虽然军帅成功将其斩杀,但防备不及那群契丹蛮贼,虽然我等奋力相护,军帅仍是受了伤……”
说到这,张大千目光中有火色闪动,“事后在契丹蛮贼的呼喊声中得知,那员契丹将领便是耶律敌烈最小的义子。此人阴险至极,正该万死,军帅一刀将其斩为两半,还是便宜了他!但军帅在受伤之后,紧跟在这个小狼崽身后、之前一直不曾露面、刻意隐藏身形的一员契丹大将,骤然杀出,一刀砍在军帅肩头,让军帅吃了大亏——那是耶律敌烈第五个义子,契丹蛮贼呼其为五王子。”
“但最可恨的还不是在这,那那五狼崽子一击得手之际,我等奋勇冲上,他却也再无机会,但就在这时,趁军帅受伤,我等不备,一只比寻常利箭大了三倍的铁箭,突然从契丹军中射出,将军帅胸膛洞穿,导致军帅重伤,不得不撤出战斗!”
张大千说完这些经过,免得不既羞愧且愤怒的骂契丹蛮贼几句。
李从璟听到这里,却是眼神又明亮了几分,他缓缓道:“老八年少而轻率,但不失心机深沉,老五隐忍不发,在老八耗敌之后出手,不仅心机深沉,更兼心狠手辣,有用老八吸引敌人火力之意……最后这支铁箭,那才是抢夺军功的幕后大头!”
他深呼吸一口气,道:“如此,我这计策成了八分了。”
“什么?”张大千完全没弄懂李从璟的意思。
李从璟却已不打算再解释。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李从璟望了暗下来的天空一眼。今夜无星辰。
他露出一个笑容,“想不到还有天空作美,如此,我计大成矣!”
张大千摸了摸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