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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宪哑然失笑,“人人都有一张嘴,可偏偏冯大人这张嘴,让人惊为天人。”打趣过了,摇了摇头,叹道:“陛下让李绍荣领兵平定邺都之乱。”
“李绍荣?他怎么能行!”冯道惊道,丝毫不给李绍荣留口德,“难道你没向陛下举荐李嗣源?如今各地动乱不休,烽火连城,非有名将为帅,不能迅速匡扶社稷!”
张宪乜斜着冯道,冷哼道:“连李存审陛下都不用,你认为陛下会用李嗣源?”
冯道怔了怔,继而默然,良久无声。
话没有讲透,两人却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李存勖猜忌功臣武将到了这种地步,两人实在不能不为大唐社稷忧心。
两人沉默同行了许久,冯道感慨道:“自古武死战、文死谏,才能是社稷之福,眼下你我这辈人却只在私下为国长叹,古人若是知道,怕是会不耻。”
这话冯道说出口自己没如何,张宪却憋得脸通红,没好气道:“冯大人这是在讥讽在下,方才没有在御前直言进谏?”
冯道无奈地笑道:“我有何资格讥讽别人?我若真是直臣,此刻便应该冲进宫去。”脚步停了停,目光复杂的看向远天,“我只是担忧那些尚且为国在外征战的人,在这样的境遇下他们孤军奋战,太孤独了。”
张宪跟着停下脚步,顺着冯道的目光看向苍茫北方。他自然知道冯道指代的是谁,伐蜀大军平定康延孝之乱后,已无战事,魏王李继岌正欲率军班师,此时能说为国征战的,唯有卢龙对契丹之战。
“那小子,倒真是不错。”张宪想起同光元年,工部尚书任圜欲嫁其女,因有刘皇后说媒,他领其子张正,与李从璟在任府有过一番文武对弈,彼时张正虽输给李从璟,他却觉得李从璟非是常人,事后也曾断然此子日后或可有一番不凡功业。
看了冯道一眼,张宪道:“倒也不必为他太过担心,毕竟卢龙是为国出战契丹,陛下与伪梁征战时,没少受契丹寇边的烦扰、掣肘,早已对其愤恨不已,加之先帝遗命,卢龙此举陛下还是支持的意思多些。”
冯道只能自我安慰般笑了笑。
多日后,李绍荣、史彦琼兵至魏州。
赵在礼见王师来伐,心中慌乱,连忙以酒肉犒赏军士,同时谓李绍荣言:“天雄将士思家,因而擅归,并无反乱之意。请将军代为奏明,若能免于一死,我等咸当改过自新!”
李绍荣不言,史彦琼上前大骂:“尔等叛贼,窃据州县,乱国邺都,今我必将尔等碎尸万段!”
赵在礼勃然色变,皇甫晖因是抽刀前驱,对众人道:“监军既有此言,我等已不能蒙赦,为今之计,力战则生,懈怠则死,众将士随我拒敌!”
李绍荣随即下令大军攻城。
战数阵,不克,裨将杨重熊战死。
李绍荣不得不退往檀州,以求整军再战。
李存勖闻听奏报,愤欲亲征。当其时,从马直军士王温等乱杀军使,闯入皇宫。宰相谓李存勖曰:“京师者,天下根本,虽四方有变,陛下宜居中以制之,但命将出征,无烦躬御士伍。”李存勖遂罢亲征之念。
旬日间,警报频至洛阳。
邢州军士赵太,结党四百余人,杀官据城,自称留后。
沧州军生乱,小校王景戡平定乱军后,擅据沧州,自称留后。
第435章 风卷黄旗过大岗,北境今起无战事(四)
高原上雪山大湖,天蓝水净,恍若人间仙境——若不考量草场贫瘠,黑车子室韦遗族所聚居的这处地方,的确很适合他们生活。
今日部落里来了客人。一支马队清晨在山口出现,黑车子室韦的族人不难发现,这支马队是星夜兼程。当然,那都不是最重要的,叫整个部落族人都对他们表示欢迎的是,他们带来了部落紧缺的盐、布还有铁锅——虽然那并不多。
部落老酋长在他的帐篷里接见了客人,出乎很多族人意料,待客仪式并不隆重,这对好客的黑车子室韦来说是很少见的事,不过这却也不出大多数族人预料,因为现在部落里的情况并不好,自给都很艰难——自打十年前被契丹征服,部落成为契丹的附庸以来,族人生存情况日益恶化。
——但只有那些身份显贵的人知道,老酋长的待客仪式之所以不重,还有一个原因:来的客人很久之前跟黑车子室韦是有矛盾的。草原部落之间的矛盾一般只有一种:相互征伐。
老酋长已经五十多岁。这在草原上来说是个很难得的长寿之龄。布满老人斑的脸沧桑得像是树皮,生机所剩已经不多,但唯独那双凹陷的眸子,不时发出慑人的锐利目光,让人联想到黑夜里凶恶狼王的绿眼。此时,他一手抚着跪坐在身旁一名孩童的脑袋,用他那老而弥坚的眸子,打量着帐中的客人。
客人也正望着老酋长。她比老酋长年轻太多,明媚皓齿、肌如白雪,一身草原贵族华丽装扮,让她看起来如同初升的太阳——在老酋长面前站着,这种对比是多么显眼——她亭亭玉立,双手叠放在小腹前,脸上有着春意浅浅的微笑。
“阿狸公主,你的到来让黑车子室韦倍感荣幸,我要感谢你的善意。”老酋长示意着对方带来的礼物,语气平静地说道,然后他皱了皱眉,“但是公主,你应该能够看到,黑车子室韦眼下状况并不好,我们连维持仅有的生活都很艰难,更不用说有其他奢望。族人现在只想过安稳的日子,而不是卷入带来死亡的战争,这才是我们应有的追求,不是吗?”
老酋长的意思很明确:礼物他们收下了,但是发兵却是不可能的。这很容易让人生起对这个部落的厌恶感,人们会觉得这个部落真是没得救了。
鞑靼部公主阿狸却是莞尔,然后用她那如山涧清泉般的声音,不紧不慢道:“年前黄头部之子木哥华,潜入草原收拢旧部,意欲反抗契丹的事,可汗应该是知道的吧?”
“的确有过耳闻——也只是耳闻罢了。”老酋长双眼眯成一条缝,让人看不透这里面隐藏了什么“不过听说后来事泄,被契丹所杀?”惋惜般摇了摇头,“多好的年轻人,就这样死去太可惜了。他原本是逃脱契丹追杀的人,又何苦回来,契丹是那么好对付的?”
阿狸咯咯笑出声,“可汗既然消息这么灵通,不知道有没有听说木哥华是怎么逃脱契丹追杀的?他又为何能在逃离草原之后,还能人马完整的回来?”
“难道是鞑靼部给了他帮助?”老酋长也笑了起来,笑容里不无揶揄。
阿狸无奈的摇了摇头,她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凝视着老酋长,在这一刻变得很是认真,认真的让所有触及这道目光的人,都会怀疑这双美丽的眸子已经看穿了自己,“可汗有顾虑,阿狸可以理解,但是可汗大可不必从见到阿狸开始,就不停自污。若是黑车子室韦下定决心不出兵,阿狸难道还能把刀架在可汗脖子上不成?只是话又说回来,若是可汗有意做些什么,却也不必因为鞑靼部之前与贵部有所冲突,就平白错失了大好时机。无论之前我两部有过怎样的纷争,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的境遇是一样的,用中原的话说,叫做虎落平阳、同是天涯沦落人。”
“木哥华若非行动时着急了些,就不会那么早身首异处了,今日围攻西楼的大军中,就会有黄头部的勇士。”阿狸继续说着,“黄头部不幸,已平白错失了复仇的机会,但是贵部还有。眼下我鞑靼部五万勇士围攻西楼,旦夕间可破城池,到时契丹大乱,就是群雄并起的时局。对我们这些饱受契丹侵害之苦的人而言,那就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时候。而谁能在乱势中占得先机,谁就能带领部族重新崛起,甚至是创造前所未有的辉煌!”
说到这里,阿狸身上的婉约之态渐渐褪去,英豪之气开始彰显,她伸出手,随从为她张开一副巨大草原形势图,在她脚前铺陈开来。
俯视这幅舆图,阿狸神采奕奕,凭空多了几分动人的金戈铁马之气,她指着这幅图,对老酋长字正腔圆道:“阿狸这回来,要联合的不仅有贵部,还有先前被契丹相继征服的奚、乌古、室韦等部,届时数部结为同盟,共灭契丹,事后大家就能各回故地,收回我们的草场、子民。草原诸部若能联合,无论是契丹还是任何一部,都不能贻害他人,否则群起而攻之,必灭其族。”
老酋长沉吟不语,阿狸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继续道:“契丹擅乱草原,大唐天朝恨之久矣。前日契丹攻伐渤海,天朝始发兵相制,耶律阿保机遂兵败渤海,狼狈而回,这些可汗是知道的。今有天朝王师相助,又协我诸部之力,契丹岂能不败?可汗还有什么可担心!况且诸事有天朝王师主持公道,自是有章可循,事后也能保证草原各部相安。”
唐初,太宗文治武功,有天可汗之伟业,大唐始为草原诸部所臣服。太宗之后,大唐相继平西域、收渤海,威服天下。其军威赫赫,天下敬仰,其文治昌盛,四夷来朝,无不视大唐为神明。近数十年来,中原内乱不止,但大唐余威仍在。
大唐文治武功,既有军威不容侵犯,又有汉文化让四夷膜拜,这是后世很多人无法理解的。
这些事,从李存勖入主中原之后,渤海国仍旧遣使来朝贡便能说明。
从王帐里出来,阿狸由黑车子室韦族人领着去休息。
到了地方,阿狸并没有着急进帐,在帐前打发了对方,就站在空地上大口呼气又大口出气,欣赏高原风光。
“黑车子室韦老可汗这会儿跟族人商议,也不知何时会有结果,他们不会不发兵吧?”随从担忧的问阿狸。
“不会的。”阿狸淡淡一笑,“我鞑靼部都能不远千万里来复仇,他黑车子室韦有什么理由置身事外?别看那老可汗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事实并非如此。他能掩饰自己心中所想,他旁边那个孩童的表情可不会骗人,在我游说老可汗的时候,这孩子的眼神可亮得吓人。连小孩尚且如此,这说明什么?说明黑车子室韦无一日不想复仇。说起来这位老可汗当年可是被契丹杀尽子嗣,唯独留下了一个孙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心里又如何不恨?我那些说辞,不过是要打消他的顾虑罢了。”
随从若有所悟,“那他会相信我们吗?”
阿狸闪亮的眸子里倒影出雪山平湖的美景,她道:“就算他不信我们,难道还不信大唐?”
她这话说完不久,一小队骑兵出现在山口,直向部落奔来。马上骑士进了部落,右手高举漆木盒,“大唐传檄!”
看到那队骑兵的时候,阿狸的神情有些恍惚,她想起了那个人。
雪山高远,平湖如镜。
阿狸伸直右臂,握拳,又依次打开拇指和食指,悄悄瞄准了那雪山之巅。
“砰!”
她手腕一动。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眼如月芽,面若桃花。
……
契丹之东,渤海之北,大海之西。这里,一场纯骑兵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双方都死伤数百,在天黑之前彼此收兵。
交战双方是契丹远征军与本地部落女真。
“呸!都说契丹马快弓锐,依我看也是他娘的没什么卵用,这帮契丹孙子也就刚来的时候叫吼得挺硬气,越打越没劲,这会儿跟一群婆娘没什么两样,早知道这样,用兵就不用这么保守,该一仗干翻贼他娘的!”一名梳着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