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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第4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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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嗣源刚继位,就颁布诏令,让各军就近取食,目的就是为了节约军费。莫离提议在京畿养兵,可谓与李嗣源此令宗旨大相径庭。镇军在地方就食,与集中在中央就食,很大一项区别就在于,前者可以免去运粮的损耗。
  王朴接着道:“运粮进京,首推漕运。漕运之事,无非南粮北运,东粮西运。如今江淮陷于吴国,南粮北运自是无望,只剩东粮西运,然则漕运之粮,向来六分损于路途,以当前局势,且不说地方有多少粮食可运往京畿,便是这路途损耗,以眼下朝廷之情况,也万万承担不起。”
  王朴说的是大实话,莫离却不以为然,洒然道:“漕运之粮六分损于路途,乃是都城尚在长安之时,彼时漕运粮食需得经过黄河,路有壶口大瀑布,不得不转运,如此不仅路途甚远,官吏贪墨也甚多。如今都城在洛阳,路程大为缩减,也无转运之忧,损耗自可大为降低。”
  长安位处八百里秦川腹心,虽然如此,仍旧供养不起长安百万百姓,加之漕运要经过黄河几字型大弯处,路途远不说,尤其是转运,损耗甚大,高宗后唐庭立洛阳为东都,渐重东都,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前杨广修大运河,为的就是方便江淮粮食运往京畿。莫离这话倒也不差。
  王朴不服气,继续道:“纵然如此,奈何粮食产出不多,因此仍是不够。自庄宗入主中原,洛阳素来养不起十万精兵,此乃事实。”
  “那就增加粮食产出。”莫离摇起折扇道。
  “如何增加?”王朴黑着脸问。
  “这就是民政了。”莫离斜眼看天,意思是这是你该操心的事。
  “增加粮食产出,非一日之功。”王朴咬牙道。
  “但凡世间大功,自然不能一蹴而就。”莫离道,两人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
  “依朴看,淮水之地,粮产甚丰,兼有渔盐之利,长史素有莫神机之称,何不助王师打下淮水?有淮水之粮,非朴夸下海口,自当整治漕运,使洛阳可增养十万精兵!”王朴气得不轻,尤其看不惯莫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莫离严肃看向王朴,认真道;“欲攻淮水,先定蜀地。蜀地之财,十倍于淮水!”
  王朴迎上莫离的目光,针锋相对:“蜀地纵有千万资财,也难运抵京都,淮水有漕运之便,长史何苦舍近求远?若无淮水之粮,便无十万精兵,若无十万精兵,王师何以定蜀地?”
  莫离大为恼火,“你这是强词夺理!”
  王朴一字字道:“先攻淮水,再定蜀地!”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全无风度,又因久随征战,不乏豪强之气,差些就要挽起袖子动粗。李从璟开始还欲劝阻,转念一想,陷入沉思当中。
  原本,周世宗柴荣打北汉,没打下来,问计于群臣,王朴由是上《平边策》,说的就是先取淮水,再取蜀地,而后平定江南,最后涤荡北方。此策固然是先易后难,却未尝没有其他重点。
  且不言其他,国无粮,便无精兵,周世宗尽得淮泗十四州,而后周、宋改革军政,蓄养禁军,这其中岂能没有这样一层因果关系。
  蜀地之财,的确难以运往京都,至于说北宋打下南唐,用的就食蜀地的钱财,这事李从璟也只能是姑且信之。
  莫离和王朴已经扭打在一起了,旁边的人上去劝架,被两人误伤了两个之后,其余的都不敢动了,坐在一旁观战,李从璟发现他们兴致勃勃,恐怕劝架是假,助威才是心里话。
  没办法,秦王府的人大部分出自军务,又在幽州呆了几年,大多很彪悍,唐人又血气重,打个架实在是平常事。李从璟没打算劝,让他们俩打着便是,反正不会出什么大事,等他们打完了,还会继续坐着论事。
  要统一天下,就得精兵强军,要精兵强军,就需要钱粮,要钱粮就得改革时弊、发展农商,要改革时弊、发展农商,就得削藩、加强中央集权,否则政令不通,好处都给节度使占了,没中央什么事。这是一条逻辑线,因果关系很直白,但事情做起来却错综复杂。
  骄兵悍将处置得差不多了,朝廷威望也立了下来,接下来就是削藩、加强中央集权,这里面的事情很多,但重中之重就两个方面,一是强化刺史权力,二是增加直属州。
  大唐刺史一级的官吏,马上就会迎来大洗牌。武人理政是不行的,要文官来。
  今秋的贡举已经落下帷幕了,新一批的人才进入官场,能让一些能官脱身出来,去主政地方。不过此次及第的人不多,进士才二三十人,这还是在朝廷放宽了条件的前提下。这可不行,明年中原很安定,应该没什么战乱,得加大取士力度,常举、制举都要增加取士范围。
  滑州、濮州其实都是好地方,土地肥沃,灌溉条件好,只要没战乱,就只需要盯着黄河不出岔子,想不丰收都难。屯田这种事只适合特定地方,不能用治理幽州的办法治理整个大唐。
  其实只要天下安定了,没战乱,没盗匪,朝廷不乱加税,官吏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不去祸害百姓,官府再稍微做点事,修修水利什么的,从大局来说,百姓也就安居乐业了,如果天灾再少一点,粮食自然也就不愁,用不了几年就能仓禀充实。
  当然,这里有两个前提。一是土地兼并不能太过分,二是地方不能把粮食截了。
  开年就要春耕,李从璟现在就要做这些事。他得去督导地方,要保证明年的秋收。大唐虽未统一天下,地方还是大得很,李从璟不必哪儿都去,也去不了。这回他督导的重点,就是关内、河东、河南、山东这些地区。
  百战军,就是李从璟手中的尚方宝剑。
  只要这些地方不出岔子,有大半地区能丰收,并且保证丰收的粮食大半都是朝廷的——这是难中之难,重中之重,也是李从璟的用武之地——来年洛阳就能多蓄养两万精锐。
  朝廷有了精锐大军,对地方就是威慑,往后的新政就能更好的施行,你手里的刀子比别人大,别人自然只能唯唯诺诺,反之亦然。这是一个良性循环,这样的循坏不需要太多年,三五年的时间,朝廷弱而藩镇强的局面就将得到扭转。
  一旦洛阳有了数万精锐,李从璟就不信孟知祥还敢不知死活要闹独立。
  ……
  安重诲临窗而立,静观院中寒梅。
  大雪飘扬而下,在大风中纵身起舞,朵朵寒梅悄然绽放,如泣如诉。
  这满院寒梅,终究是盛开了,一夜之间,开得极为旺盛,让人喜出望外,又始料未及。雪中开寒梅,雪花与梅花似已融为一体,界限在此刻变得不甚重要。
  朝廷的旨意昨日就下来了。
  他与李守敬合谋的那些龌龊事,终究是没能逃脱朝廷追查,现如今,他已被剥夺官身,成了一介闲人。
  李嗣源并未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只说他与李守敬往来甚密,收受贿赂。如今李守敬伏诛,他自然要遭受池鱼之殃。
  安重诲知道这是李嗣源顾念旧情的结果,否则,此刻他应当被曝尸荒野,经受白雪加身,或冰冻成石,或为狼犬所食。
  他没想到李守敬如此经不住折腾。他不愿承认,他对李从璟的杀伐果断始料未及,百战军入濮州,让人根本无从抵抗。
  百战军。安重诲一遍又一遍咀嚼这几个字,仿佛是某种咒语,一开始念便再也停不下来。
  天下精锐兵马安重诲见得多了,朝官说起百战军时,他并未如何在意,哪怕是朝中大臣在他面前吐露忌惮之意。
  因为没有在意,所以他也不曾多想,该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出征半载,才能在异国他乡之地纵横捭阖,面对数倍之敌而立于不败之地,最终直入西楼,逼迫契丹签定城下之盟。
  如今安重诲不得不承认,有生之年他的确见过无数精锐之师,但没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完成百战军那样的壮举。
  李从璟何以能如此肆无忌惮,一路东行,半月之内将两个节度使打成阶下之囚,诛杀藩镇军数千、家属数万?
  他依仗的,与其说是大唐秦王的身份,不如说是百战军。
  安重诲脑袋里曾偶然冒出过一个念头:有百战军这样一支雄师,天下何处去不得?有百战军这样一支雄师,天下何事不能成?
  同光元年,百战军于淇门建军。
  那是李从璟用了整整四年时间,用无数敌我将士的鲜血,以铁血和远见打造出来的一支军队。那是李从璟过去的四年时间里,做得最重要的一件事。
  四年,从淇门到泽潞,从泽潞到怀孟,从怀孟到河上,从河上到大梁,从大梁到幽州,从幽州到渤海,从渤海到契丹。一路征战,历经大小战斗过百,脚步踏遍了山河万里,斩下的人头数以万计。
  所以,而今,百战军成了大唐的国之柱石。
  四年前,当那个不到及冠之龄的小子,在淇门建造军营,军中士卒东拼西凑,连三千兵额都招不满时,谁曾想到,四年后,他手中的这支军队,已经足够左右一个王朝的命运?
  ……
  风雪从窗口扑进来,打了安重诲一身,时间久了,免不得满面风霜。安重诲索性走出屋子,来到院中,来到花圃前,静静站着,任由风雪加身,只是盯着寒梅。
  他喜好寒梅,因它耐得住严寒,经得起风霜,能在最不可能之时,绽放最夺目的色彩。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寒梅并不如何娇艳,之所以成为绝品,是因为它开在非常之时。
  因为寒冬无花,所以寒冬需要花,所以寒梅挑起了整个冬季。
  这是一种有远见的花品。
  安重诲想,做人的道理也是一样。
  只不过,这个道理,他之前没能悟到。早一步悟到这个道理的人,是那个年纪轻轻的秦王。
  安重诲听说过李从璟早年的一些事迹。
  当年他从军之初,便是庄宗亲卫,两年间,颇有战功,庄宗欲提拔重用,外放领兵,但李从璟并不愿离开庄宗身边,宁为一个小小队正。
  现在看来,李从璟无论是治军、征战,还是处理事务,都深得庄宗衣钵。十年苦读,又宁愿两年只为一小卒,此等心性着实可怕。两年间,李从璟在庄宗那里学到真才实学,这才有日后建军、纵横天下之的本事啊!
  安重诲接着想到:灭梁之初,李从璟携奇功而自请戍守苦寒边境,目的是什么?
  恐怕无他,只两个字:练兵。
  天下皆知燕赵之地,多豪杰勇武之士,这些可都是最好的兵种子。而且卢龙之地民风淳朴,却慷慨激烈,正合军队之气,加之与契丹多年鏖战,时时警备、练兵,怎会不练成一支天下至锐之师?
  由此,李从璟方能助李嗣源继位大统,也由此,李从璟方能在此时大刀阔斧,革除时弊,而不惧藩镇反目!
  太可怕!安重诲心中唯有这三字评价。
  喟然一叹,安重诲心想,终究是不该与秦王为敌。
  想到这里,安重诲自嘲一笑。明知秦王乃是人杰,应为来日天下共主,自己竟因一时权势得失,而与其作意气之争,何其愚笨也!
  乱世就如寒冬,风霜好比世道险恶,自己好不容易拼得一身富贵,却不曾想一朝得势,为权势蒙蔽双眼,平白葬送了数十年心血。
  罢了,如今万事皆休,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再日日勾心斗角、夜夜精心算计。好在李嗣源尚念旧恩,虽说现今没了权势,好歹性命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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