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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苦心,儿臣深知,得君王如此,实乃大唐臣民之福!”李从璟由衷道,却换来李嗣源笑骂:“臭小子休得拍为父马屁!”
此事议定,李从璟便重提荆南之事,李嗣源显然对此也早有考虑,他颇为愤慨道:“高季兴实在是贪得无厌,去岁他出兵占据夔州,拒绝朝廷使臣,朕未发兵攻打,已是给他留足了脸面,本希望他能知晓廉耻,却不料此人竟然反复无常至此,如今又来索要忠、万两州!”
说着对李从璟道:“依朕之意,当以王师平之,不能再给他平生事端的机会!荆南乃是要地,无论是进军西川,亦或出兵杨吴,都有大用,万万不容有失!”
李从璟没想到李嗣源竟有这般决心,想来也是,高季兴的不臣之举,足以触怒任何一位帝王,是可忍孰不可忍。
“荆州险地,易守难攻,若王师不能旦夕平定,一旦高季兴举城降吴,引来吴军支援,则时局不妙。故而依儿臣之意,若能兵不血刃拿下江陵,当为上策。”李从璟觉得现今出兵胜算不大,离荆南最近的强镇是襄州与东川,襄州刘训好似不甚厉害,至于东川,眼下就更不能指望。而若是朝廷自京都发兵,耗时良久,等于给高季兴时间投吴。
当下,李从璟将莫离出使荆南的前因后果给李嗣源说了,让李嗣源拿主意。
李嗣源表示同意李从璟对荆南的布置,但说到用人这个环节的时候,捻须沉吟道:“莫离之才,朕不怀疑,然则荆南骄横,兼又局势复杂,莫离毕竟官职不显,若使他前去,恐为荆南轻视,反倒不利于行事。再则,荆南局势若良好,自然无虞,若是高季兴实在不可理喻,王师当伐,届时为免给荆南转腾之机,当令周边镇军出击,故而出使之人,要能号令周边镇军,指挥征战。是以莫离为辅可,为主尚显不足。”
李从璟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对荆南问题,李嗣源还是看得更透彻、长远一些,他之前的部署倒是显得考虑不周、颇有缺陷了,更未将局势恶化后会产生的变故,以及如何应对这种变故顾及到。
“既然如此,儿臣请命。”站在李嗣源的角度来看,李从璟觉得没有比他自己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嗣源笑道:“有你亲自前去,为父自然放心。”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接下来是准备工作,在出行荆南之前,李从璟得去会一会安重诲,请他出来重新任职。
与之前门庭若市不同,这些时日以来,安府一直是门可罗雀,特别是安重诲被罢官以来,满朝官吏无论大小,哪怕是街头捕快,都是绕道走,不从安府门前经过。即便是街上碰见了安府的人,那些之前对他们奉承谄媚之人,也无不远远避开,唯恐与其有什么瓜葛。
从骤然显贵,受世人敬畏、巴结,到骤然落魄,人皆避之如粪土,安府里的人在这短短数月间,可谓是尝遍了世间冷暖,阅尽了人生百态。
开春了,天气逐渐转暖,安府的门子却还沉浸在寒冬里,缩在门房中咒骂着该死的老天。所谓宰相门子七品官,往日里这门子向来飞扬跋扈,每日迎来送往,甚少拿正眼看人的,而腰包从来都很有重量,现在不行了,不仅没了进项,府中福利也下降不少,门房里再无时时供应的热茶、糕点。
“该死的老天,都开春了,怎的还这样冷,真是活见鬼。直娘贼,这破椅子如何这样硬,坐多久了,一点暖和劲儿都没有。送炭火的人也都死了吗?大冷的天火盆都不送一个过来……”门子不停的怨天尤人,早就没了当日说秦王府都没有安府奢华的豪气。
府门外传来一阵噪杂声,响动很大,门子听了这声音,如闻天籁,做门子久了,他岂能不知道,这是有车架停在了府门外。
“终于有人来了,等得小爷好苦……”门子几乎是冲出门去,就想如先前一般,站在府门处对外面的人吆五喝六一番,也好找回一点做人的滋味。
门子没能对府外的人呼喝哪怕半句,看见来人的依仗后,他的腰都直不起来,睁大的瞳孔里尽是恐惧,人也像丢了魂一样,僵在门外,完全不知所措。
在对方派人过来交涉后,门子惊叫一声,连忙跪倒拜了三拜,这才转身冲进府中,失魂落魄一般跑到东书房所在的院落,在院中焦急的大声道:“府……府君,秦……秦王殿下来了!”
安重诲正在书房中读书,不同于以往的装模作样,这回他是真在读书,并且很是投入,手边一本册子上还有他写下的笔记心得。因为太入神了些,所以在听到门子的禀报后,他怔怔道:“何人来此?”
“府君,是秦王殿下,亲王殿下亲至!”院中又传来门子惊魂不定的声音。
安重诲这回听清楚了,也正是因为听得清楚,他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秦王来此作甚?”
他站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口中念叨:“好嘛,该来的总是要来,老夫还奇怪,秦王回京多日,为何一直不曾来报复、嘲弄老夫,他酝酿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是来了……”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之奈何!秦王既然来了,总不能躲着不见,老夫如今一介白身,值钱的无非一条老命,他要给他就是了,哎……”安重诲整好衣襟打开门,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去迎接骤然来临的秦王。
第496章 欲往荆南历波折,从龙老臣今如何(二)
秦王府出行自然有车驾,不过李从璟早已习惯骑马,是以平日里车驾多弃之不用,这回到安府来,也无需刻意摆架子,仍旧是策马而行。
安府门子的举止被他看在眼里,不过一笑置之。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顶多能表现出这个门子是一介庸人罢了。微风依然有些冷,卷动异文袍衣玦,李从璟就在马背上等着安重诲出迎。
府邸大门被打开,素衣在身的安重诲,带着府中众人跪拜,安重诲先是隔着老远行大礼,而后才起身出迎。如今安重诲没有官职、爵位在身,乃是一介白衣,见到大唐亲王,礼仪自然重得很。
李从璟从马背上下来,信步上前,在安重诲面前踏入安府。到底是给安重诲脸面,秦王府卫没有进门,只有林英、孟松柏跟在李从璟身后。
对李从璟与安重诲的关系,安府众人都清楚得很,平日里本就没少闲言碎语,大伙儿基本上都认为安府没落至此,至少有一半原因出在李从璟身上。是以李从璟进府一路来,那些府中家眷与仆役,都是忌惮敬畏万分,畏畏缩缩,看也不敢看李从璟一眼。
连安重诲都在李从璟手里被弄成了白身,李从璟一个不高兴,要他们这些人生不如死还不和出口气一样简单?
正因如此,在李从璟与安重诲落座之后,前来奉茶的丫鬟因为紧张,失手打翻了茶碗,这让她吓得连忙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一个劲儿磕头认罪,请李从璟饶她一死。
“下去吧。”李从璟淡淡说了一句,无悲也无喜。这世道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宁要人怕不要人爱,特别是对大唐唯一的亲王。在李从璟看来,敬畏是他人对待自己最好的情绪。
安重诲见李从璟都没经过他的手,直接就吩咐丫鬟退下,心中对李从璟果断干脆的性格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他心中有梗,当下忙出声道:“府中丫鬟缺乏管教,以至于在殿下面前失礼,冲撞了殿下,这都是仆之过错,乞望殿下恕罪。”
“些许小事,不足为道。”李从璟摆了摆手,示意安重诲不必在意。
安重诲岂能不在意?他暗暗揣摩李从璟这话的意思,心想莫非李从璟这是在敲打他,责备他勾结李守敬,对他东行濮州加以刁难?与丫鬟打翻茶碗这件小事相比,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事、大体。
念及于此,安重诲请罪道:“先前仆一时愚钝,给殿下平添麻烦,现今思之,每每痛悔,夜不能寐,好在殿下吉人天相,未受损伤,此真我大唐之福。”
安重诲话语转变的如此突然,倒是让李从璟稍稍一怔,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安重诲所指何事,他摇了摇头,看着安重诲道:“濮州之事,安公以为,错在给孤平添麻烦?”称呼很给面子,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
“这……”安重诲愣然看向李从璟,不知李从璟这话意在何处。
李从璟接着肃然道:“先前安公高居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知位高则责重?当此之时,安公应为大唐谋福,心系社稷,胸怀苍生,孤王东行滑、濮等州,意在安置流民,惩治骄兵悍将,此乃国之大事,而安公从中作梗,现今安公竟然自认为错在给孤王平添麻烦,此言若是传出去,安公定让天下人耻笑!”
李从璟这话说得重,安重诲又是羞愧又是怨愤,心想这厮果然是来为难老夫来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奈何李从璟晓以大义,安重诲无法反驳,只能俯首认罪,“殿下所言甚是,此确为仆之过失,今闻殿下之言,无异于晨钟暮鼓,仆当日夜自省。”
说完安重诲错在给大唐添麻烦之后,李从璟并无收手之意,继续道:“孤王且问安公,先前李琪、崔协争夺相位,难道安公果真认为,崔协之才,要胜过李琪?”
如今李琪宰相都做了许久了,深受李嗣源信任与重用,安重诲此时也没脸硬着头皮颠倒是非,只得承认道:“李相之才,的确胜过崔协。”
“好!”对安重诲事实就是的态度,李从璟表示赞许,但这并不意味着李从璟的发难就此结束了,他接着追问道:“如今思之,安公是否认为,先前高居相位时,有负于国家之重托、父皇之信任?”
安重诲脸色发白,仰头闭目良久,喟然长叹,“仆的确有负于朝廷,有负于陛下。”
“安公知错了?”
“……知错。”
“善!”李从璟再度表示赞许,最后严肃看着安重诲,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安公深受父皇信任,委以高位,父皇日夜企盼安公匡扶社稷,而安公负之。如今安公虽官职被免,孤王窃以为,此不足以偿还安公之过失。”
“那依殿下之意,该当如何?”安重诲面色惨然,已经认命。李从璟字字国家大义,将安重诲压制的毫无反口余地,偏偏他的确有负于朝廷,他自付虽然骄横跋扈,却还不至于恬不知耻,会在这个时候胡乱狡辩。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过错自当弥补。”李从璟道,“安公居高位,而害国家;受重托,而有负天下。我若是安公,必不黯然度日,当奋发而起,为国纾难,以偿往日之失。如此,方不负天生大丈夫八尺之躯。”
安重诲本来做好了家破人亡的打算,话听到后来,却发现味道变了,等李从璟说完,他震惊的挣开双目,迟疑不解:“殿下……此言何意?”
李从璟起身,从孟松柏手中拿过一份诏书,徐徐展开,缓缓念道:“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安重诲,先因私废公,朝廷夺其官职,而今观其言行,颇有悔过之心,朕念其熟稔政务,特颁此诏,拜安重诲兵部左侍郎,即日上任,不得有误!”
念罢,李从璟看向发愣的安重诲,“安公,接诏!”
安重诲回过神来,连忙下拜接诏。
手捧诏书,安重诲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感慨万千。
原本他早就打算离开洛阳,是李嗣源不许,这才停留。李嗣源既然不许,安重诲便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