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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人,让他们这些命运悲戚的边军得以复仇,让卢龙数万边军没有没有白白战斗,也让周漏风能够瞑目。为了那个人,他周小全可以战死在这里。
……
从水寨上望去,浮桥上的战斗尽纳眼底,不仅如此,便是吴国舰船的调动,马怀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因为吴军想要毁掉浮桥、斩断锁链的关系,刀斧手众多,猛火油亦不少,在这样的战斗下,残缺不全尸首的比例大为上升,被烧黑的木板、船体更是密布各处,浮桥上已成了人间炼狱,吴军攻势还是没有放缓的迹象。
马小刀疾步跑上来,“周小全快不行了,是不是把他换下来?”
马怀远一言不发,就像没听到马小刀的话一样,然而不表明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马怀远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马小刀急了,他大声吼道:“马怀远,你眼瞎不成?难道你看不见,再不让周小全歇口气,他和他的部曲,全都得战死在桥上!”
“闭嘴!”马怀远坚挺伟岸的身躯如同山峦。
“马怀远!”
“马小刀!”
马怀远转过头,面色冷峻,盯着马小刀,“你当清楚,但凡上了战场,任何人都会死!不仅是他周小全,也包括你马小刀,和我马怀远!当年北境一战,我蓟州军五千将士,死伤过半,多少人已经看到蓟州城,却进不了城门,你难道忘了?!”
马小刀怔了怔,说不出话来。
“可他是倒水沟硕果仅存之人,他老周家一门四甲士,已经战死了三个……”说这话的时候,马小刀眼眸泛红,声音也有些颤抖。
马怀远眼放战场,冷峻得不似有血肉之躯,“马小刀,你给我记住,战争,只有大局胜负,没有个人生死。”他深呼了一口气,手指向吴国水师,“告诉我,吴军有多少兵力?”
“超过万人!”
“我军几何?”
“三千。”
“那么你现在告诉我,三千人,如何战胜万人?”马怀远转过身,看向马小刀,直到对方低下头去,这才重新看向战场,“这条浮桥,周小全所守的位置,是吴军攻势最强的区域之一,倘若将周小全换下来,何人能替他守住这道防线?一鼓作气势如虎,他必须要守住!”
马小刀再无言语。
就在他落寞走开时,马怀远那浑似没有感情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再过一个时辰,如若吴军攻势仍旧不缓,你带陷阵队,填补周小全的位置!”
马小刀愕然抬头,眼中尽是惊恐。
……
吴国楼船上,凝望浮桥上的惨烈战斗,柴再用脸色并不好看。
周宗在一旁道啧啧而叹:“听闻复州军近年来鲜有战事,士卒多为未经战火之辈,起初在下还以为,以我吴军之精锐,必能一击而溃,不曾想这复州军竟如此悍勇,面对我数倍吴军,鏖战半日,竟然毫无颓态。”
这话有指桑骂魁之嫌,明面上赞扬复州军悍勇,实际上指责柴再用作战不力,柴再用戎马一生,鲜有败绩,走到哪里都备受尊崇,何时受过这等鸟气,面色顿时就垮下来,寒声道:“都押衙不必担忧,若是本将以数倍精锐之师,狮子搏兔尚且不能胜敌,还有何面目立于当世?这座浮桥,本将今日必定夺之!”
周宗笑容满面,朝柴再用弯身行礼,“有将军此言,大胜可期,晚辈甚为之喜!”
柴再用冷哼一声,不愿再跟周宗多言,转身进屋,亲自去研究布置战术。
……
杀倒眼前一批吴军,周小全弓着身子不停喘息,他感到全身仿佛都在冒火,无一处不是疼痛难当,尤其是双臂,跟架在炉上烧烤无异,动一下就痛得抽经,咽喉处更是每当他呼吸一次,就仿佛要撕裂一般,横刀也变得格外沉重,他当然知晓,这是身子不堪重负的结果。
然则一想到传令兵的那番话,他就不能忍受自己停下来,老周家丢不起这个人!
“杀!”周小全哑着嗓子嘶吼一声,带头迎上刚登上浮桥的一群吴军。
在将这群吴军杀散之后,周小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已经站立不稳,他身旁的同袍,死了一批又一批,现在还跟着他的,已经只有五六个了。就在他猫着身子四处搜寻敌军时,忽然听到一阵欢呼,“吴军退了!”
吴军退了?
终于守住了么?
周小全再也无力立着身子,仰面倒在地上,桀桀笑出声来,格外开心,“狗日的马怀远,不给老子换人,老子还是守住了,干你娘的直娘贼!”
短暂的欢呼过后,在指挥使、都头、队正的招呼下,浮桥上的复州军开始包扎伤口,处理伤员,修补战场。周小全和身旁五六个人相互搀扶,彼此修复伤口,几人都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看着这五六张血火满脸的面孔,周小全感到一阵由衷的亲切与默契,他们有的是他的部曲,有的则不是,他本想问那两个他不认识者的姓名,但脑中忽然闪过冯三临死的面孔,心头略微抽搐,罢了这个念头。
片刻之后,马怀远传来命令,让周小全去相见。
马怀远看到终于缓过一口气、脸色稍微轻松一些的周小全,“周都头,恶战方罢,可是打算休息?”
“若有同袍轮换,自可休息,若无,卑职亦可再战!”周小全抱拳道。
“很好!”马怀远点点头,“原本你的确会被换下休息一阵,不过,你的指挥使已经战死,本将现暂且委任你代你部指挥使一职,也就是说,你得继续参战!”
周小全凛然,没有二话,唯领命而已。
马怀远示意周小全眺望吴军水师,然后道:“吴军暂退,并非力有不逮,以本将看,乃是为蓄力再战,故此,接下来的一阵,必定比方才更加激烈。”
“经过一阵激战,将士识得血火,已非新卒,可堪鏖战!”周小全道。
“的确如此。”马怀远手指周小全的防区,“你部位置,正处浮桥中央,必为压力最大之处,吴军蓄力再战,必猛攻你部。”说罢,神色肃穆,“回答本将,周指挥使,能否成功扼守浮桥命门?”
周小全望着浮桥中央出身,半晌,竟然笑了笑,“成功并无把握,成仁却有决心。”
第531章 千军万马竞南下,三尺之舌窃尔城(九)
天成二年二月二十四日,京都洛阳,有东风、暖日。
李嗣源让敬新磨打开窗户,放屋外的阳光洒进殿来,院外的桂树新芽已颇见茂意,间或有衣着简单的年轻宫女,自树前低眉碎步走过。
春风抚首,已是没了寒意,反倒让人觉得清爽,闷在殿中半日的昏沉因之一扫而空。李嗣源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眉心,任圜、冯道、李琪、安重诲等几位宰相坐在殿中,略有疲态,却也聚精会神,这里如此阵仗,自然是在商议要事。
“春耕涉及新政之本,亦是新政能长久推行之基础,如今已至二月末,因朝廷督促有方,各地春耕进展颇为顺利,逾月来未闻有差池,当此之际,陛下该当高兴才是,缘何忧心忡忡?”任圜与李嗣源毕竟是“亲家”,自李嗣源君临天下后,君臣共事一直很是和谐,这君臣之谊自然也就愈发深厚了。
“春耕能顺利推行,朕自然欣喜,不瞒任卿,为此事朕没少多吃几碗饭。”李嗣源虽说登了帝位,言语还是那般可亲,并不端架子。
“既非为春耕,想必是因为荆南了。”安重诲接过话,宽慰李嗣源道:“秦王殿下行事素来周全,荆南有秦王殿下在,陛下不必过分牵挂。再者朝廷已派遣西方邺领军南下,以为秦王殿下臂助,荆南之事,不就便会安定。”
儿行千里母担忧,父亲亦然,李嗣源并非生在帝王家,没那帝王家刻薄寡情的传统,他听了安重诲的话,虽然受用,未减多少忧色,“从璟出行后,朕方得知杨吴举动可疑,有出兵荆南之象,此事虽也告知从璟,然则荆南附近,他能调遣之兵力,并无多少精锐,加之高季兴经营荆州日久,防备严密,从璟又孤身犯险,朕着实不能不忧。”
“秦王深知以大唐目下境遇,无法大举用兵,这才希望以上兵伐交之策,兵不血刃拿下江陵。其深入虎穴之举,乃是为国不惜身,其火中取栗之行,乃非古之圣贤不能为,秦王殿下此番举动,令我等臣民敬佩万分,满朝上下谁不交口称赞?忠勇之士,舍秦王者谁!”安重诲称赞李从璟道,此时此刻,他早已忘了曾与李从璟的嫌隙与争斗。
见安重诲如此态度,与天成初的飞扬跋扈判若两人,李嗣源甚为欣慰。欣慰之余,转念又思及这其中李从璟功不可没,而如今李从璟再度为李家江山奋不顾身,身陷险境,不由得叹息起来。
若非为积蓄实力,希望在两三年之内,将有可能起兵的孟知祥一举扑灭,进一步图谋江南以安天下,堂堂帝国,岂会让唯一的亲王、最有作为的皇长子深入险境?
每每念及于此,李嗣源悲愤莫名。
这个臭小子,自小可从没让他烦过心,一直以来都是他以引为傲的资本。从晋阳十年寒窗,到淇门建军开疆扩土,再到濮州之夜畅谈大志,再及远赴幽州苦寒之地,以一己之力以一地战一国,消除大唐边患,又及在他李嗣源最危急彷徨之事,率百战军助他底定大局……生子当如李亚子?李亚子算得了什么!
而身为人父,李嗣源自忖他为这臭小子做的实在太少。
就在李嗣源纠结、哀叹、激愤之际,一阵微风袭进殿门,送进一份十万火急之军报。
“武昌节度使柴再用,率武昌军并杨吴精锐共计万余将士,离开鄂州直扑江陵!”
李嗣源闻报先是怔了怔,随即眉目阴沉下来。宰相当中冯道最为惊讶,道:“杨吴当真敢兴兵助贼?乱我大唐军政?!”
荆南乃是大唐藩镇,冯道故有此言。
任圜同样吃惊,“杨吴何其乖戾,竟然不顾邦交之道,对我藩镇突然发难!”
李琪面显愤然之色,咬牙道:“杨吴搅局,荆南危矣!”
安重诲则是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不好,他早先为李嗣源中门使多年,论知李嗣源之深,非是如今才跟李嗣源关系亲密的任圜可比,他转身刚想开口,李嗣源却已拍案而起。
李嗣源直立高堂,气愤高声:“高季兴不知死,意欲谋反,徐温难道也不知死吗?举兵入我国境,兴师与我大唐开战,他当真以为朕会怕了他们不成?李卿,即修战书,发之金陵,他徐温既然有兴致,我李嗣源不介意陪他一战!”
安重诲急声苦劝:“陛下,大唐新政方始,断无国战之理,秦王殿下不避艰险,深入虎穴,一片苦心,望陛下莫要辜负啊!”
“从璟舍身为国,甘愿与虎谋皮,朕难道就不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李嗣源冷哼一声,眼中杀气溢出,沙场杀伐果断之色尽显,“昔日从璟为国北击蛮贼,历经险难,大唐赖此而绝边患,今日朕贵为天子,难道就不能聚举国之力,庇佑我大唐功臣?!”
……
天成二年二月二十五日,酉时,江陵,天阴。
谢玉幹、朱厹曾言,若使他们前往长林,一日、半日便能叫长林城破,此等豪言壮志,李从璟自然不会当真,一笑而过,并未将此二人派往长林助战。这并非是看不起谢玉幹、朱厹的才能,而是长林之役,他已另有打算。
长林乃是襄州军南入荆州的门户,而襄州军兵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