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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林乃是襄州军南入荆州的门户,而襄州军兵围江陵,对李从璟平定荆州起着一锤定音之效,故此,李从璟对长林不仅知之甚深,对付长林的办法也准备了不止一种。
而今,李从璟驻军江陵城外,每日里并无要事,然而既然身在此地,却无日日睡大觉的道理,江陵城就在眼前,这城池总得谋一谋才是。这也是大军攻伐之外,底定荆南的另一种努力。
“用间之道,纷繁复杂,以伐交之策夺下江陵,在殿下看来,不过是众多手段中的一种,可以一试而已,不会孤掷一注,然对我等奉命行此之策的谋士而言,这便是唯一之法,是必须要做成之事,只有成功一途,绝无失败之理。”
“前些时日我等驻于驿馆时,奉殿下之令,我等以军情处多日布局、牵线为基础,拜访城中将领、官吏、大户,诚意与之相交,颇有成效,其中不乏有人,已明确表示,愿为朝廷效力,配合我等行动。”桑维翰主持的这些事,此时他向李从璟汇报进展。
“江陵城中有一大户胡姓,世居江陵已有五代,祖上曾任朝中吏部、户部侍郎等职,故而显赫,在江陵甚有影响,族人多饱读诗书之辈,素有见识,如今虽无人于朝为官,而颇有心向朝廷之念。其家主与梁震素来友好,乃是莫逆之交。”桑维翰继续说道,“先前高季兴围攻驿馆前,仆与胡家家主已然有过商议,若是形势需要,其当劝降梁震此人,不求让梁震对江陵反戈一击,但求让他自此退隐,不再主持江陵诸事。如今我等陈兵城外,而荆南各地皆有王师攻伐,形势甚好,胡家家主若果真有劝过梁震,并行之有效,当不久便会有音讯传出。而一旦梁震退隐,以高从诲为人,要兵不血刃定江陵,为之易耳!”
此事李从璟是知晓的,让梁震撂挑子,本就是以伐交之策定江陵的题中之意。
正在李从璟与桑维翰商议此事时,孟松柏来报,有位僧人求见。
这位僧人,正是齐己。他当日医治了第五姑娘后,转身就走,留下话说待时机成熟,自会来见李从璟,如今却是来了。
昨日第五姑娘已经醒来,身体虽说仍是虚弱,已无大碍,故此李从璟对齐己颇有善意,当即让孟松柏领齐己进帐。
老和尚这回倒是没有风尘仆仆之色,反倒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进了帐来,合十行礼,开口便语出惊人,“贫僧愿往城中劝降。”
李从璟对这位青史留名的大师实在缺乏了解与敬畏,闻言只是挑挑眉,“劝降何人?”
“南平王世子高从诲,南平王府司空梁震。”齐己眉目平和,缓缓道来。
李从璟感到啼笑皆非,“如何劝降?”
“先劝梁震,再劝高从诲。”齐己言道。
李从璟微微皱眉,收起了轻视之心,沉吟片刻,这才悠悠问道:“大师乃城中胡家族人?”齐己俗名胡得生,李从璟故有此问。
齐己诵一声阿弥陀佛,“贫僧佛门弟子。”
半个时辰后,夜幕降临,李从璟停马江陵城北门外,凝望灯火辉煌的城头。彼处,守城将士伸下一个吊篮来,将齐己与桑维翰拉了上去。不多时,两人就消失在城头。
如今高季兴被俘,江陵群龙无首,加之朝廷大军压境,难免人心浮动,人人自危。这几日来,君子都在城外也没闲着,不仅日日往城中发射劝降书,还成群结队往城头喊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打起了攻心战。且不说桑维翰等人事先结交了江陵城中的将领、官吏、大户,便是没有,此时怕是也有人倾向朝廷了——朝廷毕竟还占据大义名分。桑维翰、齐己两人能入城,也是因为守卫这段城墙的江陵军将领,差不多是“自己人”。
齐己与梁震乃是旧友,相交甚笃,这是李从璟怎么都不曾预料到的。原本桑维翰并没打算进城,毕竟危险,得知此事后,却执意陪同齐己一道去,约莫是他认为把握大了许多,又急于立功——富贵险中求,不外如是。
莫离在李从璟旁边,望着城头轻摇折扇,微笑道:“我入彼城,如履平地,江陵已至如此田地,若仍不能将其收入囊中,倒是我辈无能了。”
……
注:齐己、梁震。“梁震……末年尤好篇咏,与僧齐已友善,贻之诗曰:陈琳笔砚甘前席,角里烟霞忆共眠。盖以写其高尚之趣也。”
第532章 千军万马竞南下,三尺之舌窃尔城(十)
天成二年二月二十五日,石首水寨,天阴,江涛覆面。
吴军水师对浮桥的进攻,至今已是第三日。凡三日来,吴军攻势昼夜不息,日盛一日。与之相应,浮桥虽大体完整,然损毁日渐严重,复州军之伤亡,也是与日增多。同时,吴军先锋之将,已是换了三茬,被替换掉的吴军先锋将领,先前两名皆被柴再用呵斥革职,差些问斩,第三人则是鏖战浮桥,亡于亲自上阵的马怀远之手。
坚守浮桥最险要之处的周小全,在逐渐熟悉吴军水师攻战之法后,指挥调度部曲应战,愈发显得章法有度,显现出非同寻常的军事天赋,在鏖战两昼夜,力保浮桥不失后,终于被马怀远替下,得以换气歇息。
靠在水寨的木墙前歇息许久,疲惫至极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吃过饭之后,在永不停歇的交战中,周小全观望了一下浮桥战事,回来对聚集在一处的各部都头道:“至多再有半个时辰,就该你我再上了。”
五百来人的一个指挥,经过激战,现今还能再战者已不到四百之数,指挥使与三个都头战死,而今包括新提拔者在内,五名都头都在眼前,其中四人都受了伤。
“头儿,这仗何时能打完?照眼下如此打法,用不了几日,咱们半数人都剩不下啊!”一位与周小全年龄相仿的都头,肩膀上缠着被鲜血染红的绷带,半是玩笑半是担忧的对周小全道。
此人姓陈名延世,富家子弟,平日里性情略显轻浮,爱打闹说笑,但为人慷慨而不拘小节,但与沉默寡言的周小全往来不多,彼此之前并不十分熟悉。
周小全抱着横刀坐靠着墙,“坚守石首十日,这就是军令。在此之前,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得打下去。”
陈延世撇撇嘴,对周小全正式到显得冷淡的回应不以为意。
“兵法有云,伤亡十之有三,仍不能胜,可视为战败,需得撤出战斗。吴军兵多将广,攻势日盛一日,要坚守十日,怕不能为。”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摇头道。
这人周小全熟悉,名叫王文雄,是他之前的部曲,往先是书生,乱世中家破人亡,被迫从军,因为读过一些兵书,见识比之常人要好上一些。
“寻常战役自然如此,然眼下之战,可是寻常之战?”周小全声音冷厉下来,“扰乱军心之言,若敢再有,军法从事!”
王文雄不再多言,旁边一位老卒呵呵笑着打圆场,“指挥使不必生气,老王不过是掉两句书袋罢了,书生毛病,当不得真!指挥使奋躯在前,我等谁敢不舍生忘死?”
老卒姓名几乎无人知晓,因他脸上有颗麻子,年纪又长,军中都呼他为老麻子。
周小全的目光落在另外两名都头身上,比起前三人的特征明显,这两人无论容貌身材还是年龄都无特点,在军中遍地都是这样的汉子,其中国字脸、浑身伤口最多的名叫许佑,消瘦些、面带有悲色的叫冯二——却是之前战死的冯三的同胞长兄。
见周小全视线扫过来,木讷的许佑只是点点头,并无言语,冯二却迎上周小全的目光,沉稳却坚决地说道:“指挥使,卑职别无所求,若跟三弟一样战死,请指挥使代为照顾老母!”
周小全心中凛然,知晓冯二已经抱了必死之念,对战事来说,此等心境甚佳,周小全身为指挥使,不能打击这种士气,却又有些不忍,他点点头,沉声道:“冯都头放心!”
陈延世笑嘻嘻插话道:“头儿,我若战死,也别无所求,只有一样,你可得给我立块碑,我生有名死有姓,可不想做孤魂野鬼。”
“休得胡言!”周小全眉眼一沉。
鼓声起,传令兵箭一般冲过来,对周小全传令:“将军有令,周指挥使,即刻率尔部出战!”
……
吴国楼船上,柴再用一脚将回来复命的第四位先锋踹翻,双眼因为暴怒而充满血色,这名先锋受伤不轻,失血过多,被柴再用一脚直接踹晕过去。
“逾万将士,对阵区区三千军卒,竟然鏖战三昼夜而不能胜,枉尔等自称精锐,尔等不觉丢脸,本帅却无颜再面对世人!”抖动的花白胡子,在诉说柴再用的冲天之怒。
身为吴国名将,柴再用的戎马生涯中,不乏以少胜多的扬名之战,要说以优势兵力而不能取胜的仗,却还没打过。天佑二年,朱温南下进攻淮南,号称兵马四十万,淮南诸将皆不能敌,是柴再用临危受命,坚守光州、寿州一线,败其大军,挫其兵锋,促使朱温铩羽而归。
那战之后,朱温终生不复向南用兵,虽说这是因为梁晋争霸甚急,却也不可忽视柴再用大捷之功。
对柴再用的愤怒,周宗只是冷眼旁观,摇着折扇在一旁不冷不热道:“柴将军一世英名,为吴国所重,吴王、大丞相无不视将军为国之肱骨,却不曾想这石首一役,竟成这番胶着之势,将军常胜之名,怕是要就此不保了。”
“闭嘴!”柴再用心高气傲,如今又是一大把年纪,哪里受得了一介后辈如此冷嘲热讽,当即怒不可遏。他转身下楼,脚步将楼板踩得轰然作响,“本帅倒要亲自看看,这复州军莫非都是铁打的不成!”却是要亲自为先锋了。
见柴再用亲自上阵,周宗犹不肯放过激将之机,在柴再用身后喊道:“柴将军亲自出马,必然马到功成,晚辈在这等着为将军庆功!”
柴再用走后,周宗身旁一名文士忧虑道:“都押衙如此激怒柴帅,是否有些不妥?”
柴再用不在身前,周宗再无先前的倨傲之色,微微叹了口气,道:“徐相先行江陵,音讯全无已然多日,如今荆州局势瞬息万变,谁敢保证徐相万全?柴帅戎马一生,功劳无数,乃国之重器,我岂不敬?只是我等在此多拖延一刻,徐相就多一份危险,你叫我如何能不着急,不激将柴帅速克此地!”
文士恍然大悟,“都押衙一片良苦用心,柴帅若知,必不会责怪,徐相得知,也会宽慰。”
周宗摆摆手,示意文士不必拍马屁,他迎风望向血火中的浮桥,面色肃然而沉重,“眼前局势艰难至此,全因那李从璟,想我吴国与荆南往来数月,事到临头却仍是被李从璟占了先机,都言闻名不如见面,眼下虽说未见其人,但与之交上手,即知此人的可怕啊!”
文士默然。料敌于先这四字,说来容易,做来何其难也,能稍稍为之一二者,无不是世间英才。吴国与大唐虽有敌我之分,这份事实他却还是有承认的胆量与胸怀的。
两人言谈之际,浮桥处的吴国楼船、斗舰上,忽起一阵巨大喧嚣。循声望去,两人就见当先一艘高大楼船上,帅旗迎风飘扬,帅旗下,须发花白的柴再用面向浮桥,直身而立,战袍飒飒,稳如泰山。
吴军这回进攻,其势盛过以往任何一次。
肃立楼船第三层船头,柴再用正对的位置,是浮桥的正中央,彼处恰好是周小全的防区。身处一线,无疑危险重重,哪怕是大盾将柴再用护得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