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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领,再往南没多远就是淮水,咱们的地图就绘制到这,再继续下去,便是吴国地界,依照规矩,绘制吴国地图,是赵统领的职权范畴。”李荣身旁,一位被夏日太阳晒得面色黝黑的年轻后生道。
这位在李从璟率五百将士攻打共城、淇门时,就跟着他的老斥候,听了属下的话,沉吟了半晌,望着南方道:“昨日听附近的乡民提过,这地界的淮水,有一段到了冬日枯水时节,水量很是稀薄,人马俱都能过。这可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必须得弄清楚。”
“这却也简单,寻个乡民问问路,我等再去实地查看,便就不难知晓。”那名军情处年轻人道。
说着话,几人四下打量,想要寻个乡民。
夏日炎炎,又正是未时初刻,别说道上行人寥寥,便是田地里也没多少人,泥土路上的灰尘,仿佛都在烈日下蒸发一般,空气火烧似的,似乎在扭曲,那道旁的树荫,让人格外眼热。
一名素衣书生,背着书箱出现在道路彼端,头顶烈日,脚踩灰尘,埋首向李荣等人所在方位走来。在一马平川的地面上,书生的身影显得单薄而渺小。
然而也正因如,这名书生的身影落在李荣等人眼里,就显得脚步格外坚定。
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向这名书生走去。
书生赶路得有些累,满身汗水将他的衣衫浸透,抬头的时候,可见眉目间勃发的英气,尤其是那双不大的眸子,说不出是深邃还是锋利,亮得很。而此人的被晒黑的程度,几乎不弱于李荣等人。
这样一个富含朝气与锐气的书生,执礼却是甚严,两相见面,李荣得知此人姓苏名禹珪,听闻李荣等人的疑问,苏禹珪露出洁白的牙齿,有了笑意,“那地方离这可不近,往东约莫五十里,就是了。”
李荣抱拳表示感谢,旋即看似不经意问道:“眼下正是燥热之时,郎君此时赶路,可是着急去往哪里?”
苏禹珪答道:“倒不是着急去别处,而是游学方回,归家心切。”
李荣肃然起敬,他心里有疑问,继续试探这书生,“听闻江南多鸿儒,学士英才汇聚,郎君游学,想必是去了吴地?”
“吴地倒是刚去。”苏禹珪微笑作答,彬彬有礼,“只不过比起吴地,北地倒是更值一游,尤其幽燕之地,让人心怀激烈。”
“噢?这却是为何?”李荣貌似不解。
面前的李荣等人一看便不是读书人,但与之讨论这些事,苏禹珪却没有敷衍的意思,他道:“吴地虽然多鸿儒,不过工于史书典籍,长于诗词唱和,如今国家不平、四方不靖,我辈读书人,当以经世之学为要,而怀拯救时艰之心,以求报效君王。幽燕之民,慷慨激昂,幽燕之军,饮风餐雪,幽燕之地,英雄辈出,秦王赫赫军功历历在目,边军血战之地浩气长存,此情此景,自非江南可比。”
李荣再度抱拳,赞叹之后又道:“秋日邻近,眼下朝廷正欲开科取士,未知郎君可有前往应试之念?”
苏禹珪笑道:“今时归来,正为温书应试。”
随后,两相礼别。
“统领,此人如何?”
“我观他自南方而来,又多风霜之色,故不免忧其为吴国密探,如今观之,大抵不是。”
一个时辰后,苏禹珪已经到了家中。拜过长辈,苏禹珪这才稍作歇息。
苏禹珪所在是殷实之家,家宅虽谈不上高门大院,却也不是寻常人可比。
这个时节,家徒四壁的读书人还是很少,笔墨纸砚、经史子集与先生这些东西,可没一样是便宜货,就更别谈要达到“饱学”这种程度和游学了,不是地主家压根负担不起,区别只在于家产多少而已。所谓寒门,“寒门”主要指的就是中小地主。
当夜,苏禹珪再见其父,两人对坐,前者向后者说起此番游学见闻与所得。
说起来,苏禹珪生平学问,多承自其父,可称是家学。家学这东西,始自何时不好说,上承秦汉下接唐宋,为一时之象却是毋庸置疑的,宋之后盛行耕读之家,大抵由此转化。
“游学之事且待再论,孩儿此番自江南归来,自打进了颍州,所见所闻却是颇为惊异,正待向父亲请教。”苏禹珪知道自己这父亲在朝中做过高官,见识非常,便说起自己心中的疑惑。
苏父像是早就料到自己的儿子会有如此一问,好整以暇,“你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去岁孩儿在家时,仍可见州县多贼寇,此番归来,却见偏僻之地,亦不乏孤身行走者,请问父亲,山匪之事,今日可还有之?”苏禹珪问道。
苏父笑容恬淡,“山匪之事,未闻已半载矣。”
“请问父亲,却是为何?”
“无他,今春,依朝廷令,县里整顿兵事,置弓手一都、刀手一都、马军一队,并归新任县尉统辖,新任县尉,昔日百战军也,故能统领县衙刀弓手,剿灭境内山匪。”
苏禹珪惊讶之余,又道:“昔日淮水之上有水寇,拥众数百,纵横捭阖无人能制,时常经颖水来犯,县衙刀弓手何能除之?”
“无他,州军相援,设伏除之。”
“……乡里曾有一还乡军将,骄横跋扈,强占良田,欺压乡民,鱼肉乡里,便是父亲也恨不能制,今日孩儿却见其田亩,划归了昔日佃户,这又是为何?”
“无他,此军将被县衙问罪,家产抄没,田地重新划分给乡民了。”
“父亲,孩儿又见,田间灌溉沟渠大为扩展,更兼新增水车十余,此乃谁为之?”
“无他,县尊领差役,与民共为之。”
“孩儿还听闻,今年税收,人丁十五税一,孩儿还看见,乡舍里盖了草市……”
“玄锡,不必问了,你来看这是何物?”
“此乃铜钱,孩儿如何不识,父亲这是何意?”
“你只看到了这是铜钱,却不知此铜钱从何而来。”
“从而来?”
“县衙予你的。”
“予孩儿的?”
“予你进京赶考的盘缠。前日差役来问过了,知你今秋要进京参加秋试,故而予你,原本此盘缠要你亲往领之,差役认为父这张老脸,故而先留下了。”
“这……简直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你没听说没见过的东西还多得很!玄锡啊,此番你外出游学年余,却不知,下蔡已变了模样了。不止是下蔡,颍州,较之以往,也大为不同了!”
苏禹珪神色数遍,最终又恢复了正常,叹息道:“的确,是变了模样。”
苏父站起身,负手来到院外,抬头望月,对跟在身后的苏禹珪道:“天成新政,这四个字,就是一切得以改变的根由。乱世多贼寇,县衙便聚集刀弓手以灭之;乱世取士难,朝廷便为进京赶考者出具路资,玄锡,陛下励精图治之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昭日月啊!”
说罢,苏父转过身,满含期望对神色奋然的苏禹珪道:“习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身为读书人,想要一展平生所学与胸中抱负,还有比这更好的时代吗?玄锡,进京秋试,该是你报效国家的时候了!”
第544章 识得洛阳风与月,成就帝国军与政(四)
云州桑亁关内约莫三十里外,有处村舍,聚集了二三十户人家,在山下搭茅草屋而居,左近农田匮乏,这些人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多是半耕半猎。
天气渐凉了,早晨的阳光就显得很暖和,洒在山坡上颇见朝气,山腰处有座草屋,一个粗衣麻衫的少女,头顶朝霞俏生生站在屋外,可劲儿凝望着屋后的山林,染了一抹炭灰的小脸上满是忧色。
草屋里走出一位妇人来,实则不过中年之龄的她满脸老色,腰也直不起来,大半生的辛勤劳作,让她过多的透支了生命,这时节便已裹上了两件衣裳。
“你哥哥还没出山?”妇人挪出门,满脸忧虑之色,问门前眉目清秀的少女。
“娘,你怎么出来了?你病还没好,不能受冷风哩。”少女忙过来扶着妇人,却被坚强了一辈子的妇人一把拒绝,板着脸道:“娘自家的身子自家清楚,硬朗得很!”
少女撇撇嘴,却不敢多言,转而道:“哥哥进山从来没出过差错,这回虽然进去的时间长了些,但料来也不会有事的,娘你就放心吧。”
说到这,少女暗自叹息,心想若不是为了给娘凑药材钱,哥哥也不会进去这么久吧?如今家中就哥哥这一个丁壮,一家三口都指望着他呢,可不敢出了差池……
母女俩正担心,山岭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健的硕儿郎,兀一现身便朝母女俩拼命挥手,举起手中的一只野鹿,脸上洋溢着得意而骄傲的笑容,向母女俩大声喊道:“娘,丫头,看见没有,这可是好东西!”
妇人松了口气,少女则是一脸崇拜,双手捧在嘴前作喇叭状使劲儿喊道:“哥哥,快回来吧,等你吃饭呢!”
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跑了许久,儿郎回到草屋,将野鹿拿给少女收好,立即就询问妇人的病情,又仔细瞧了妇人脸色半晌,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我这把老骨头算什么,你没被伤着才是正经。”妇人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注意到这话与之前对少女说的话矛盾。
儿郎在山里呆了快三日,虽说进去时带了些吃食,此时也饿得不轻,端上饭碗就是一阵狼吞虎咽。望着儿子蓬头垢面埋头大嚼的样子,妇人满眼心疼之色,将自己碗里的一块野兔肉夹给儿郎,“多吃点。”
儿郎头也没抬,兔肉就回到了妇人碗里,“娘你正养病呢。”
见妇人面色不好,少女连忙将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儿郎,“哥哥你辛苦了好几天,多吃点。”瞥了一眼妇人,见对方脸上充满欣慰之色,内心里也觉得甚是欢喜。
儿郎没说话,结果却一样,肉还是回到了少女碗里。
放下碗,儿郎抚着并没有填进去多少东西的肚皮,长吐一口气,很是满足的样子,“吃饱了!”
不知怎的,妇人眼里就噙了泪,偏过头拿粗糙的手抹了一把,嘴里低声骂道:“死老头子,你死那么早作甚!”
少女埋下头,抱着缺了个口的饭碗使劲儿往嘴里扒饭。
儿郎忽然肃然看向自己的母亲与妹妹,认真地说道:“娘,丫头,我打算去洛阳!”
母女俩震惊的停了各自的动作,“你去洛阳作甚?”
“我都打听好了,我要去报考演武院!”儿郎神色异常坚定。
“演武院?演武院是什么?洛阳,那多远呐!”妇人满脸拒绝之色。
“娘,演武院是军士读书的地方,在演武院呆满两年,就是军士头头了!”少女听儿郎提过演武院,实际上也是一知半解,这时候为妇人解释。
“你要去从军?!”妇人明白过来,顿时站起身,“不可,不行!眼下到处打仗,从军多危险?为娘这把老骨头虽说不中用,还无需你拿命去换粮食!”
儿郎不乐意了,却没有顶撞妇人,而是进一步解释道:“从军立功,扬名天下,进可出将入相,退能光宗耀祖,大丈夫当如此!娘,这是孩儿的志向,我意已决,还请娘体谅!”
说罢,深深拜倒。
见儿郎言语坚决又行大礼,少女有些慌,又害怕妇人不同意,便跟着在儿郎身旁拜倒,帮着劝说妇人:“娘,哥哥骁勇过人,从军定能建功立业,还请娘让哥哥去!”
妇人沉默了好半晌,叹了口气,扶起儿郎,语重心长道:“我儿有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