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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重荣吐了口唾沫,俯瞰着庞福诚,轻蔑道:“你什么你!知道老子这身甲胄值多少钱吗?告诉你这土狗,这叫冷锻甲,军备研究处最新研制的利器,整个帝国……不,整个天下眼前也只有五千具,都装备在了我百战军!你穿得这叫什么东西,也配称甲胄?呸,狗屎!”
说到这,安重荣仰头轻叹一声,得意道:“百战军到底是秦王殿下亲生的,殿下研制出这等好东西,都给了百战军,其他禁军可是没有,连横冲军都没有!”说罢,不禁放声大笑。
安重荣方才战得有些辛苦,加之双眼酸涩,便趁机歇了口气,这会儿双眼不适之感消散,他便无意再停留,眼见身周的百战军越来越多,已达数百人,他不再耽搁,举刀指向城头,俯身前冲,大喝一声:“百战军,向前!”
第570章 秋风知剑州,铁甲战普安(九)
未到酉时,以杨重霸为首,第一批攻上城头的百战军,已经开辟出了足够大的战场,加上第二批、第三批等后续攻上城头的甲士,一面城墙长度不到三百步的剑州城头,已经布满百战军鲜亮的战甲,他们奋战在各个地方,各部向着临近的同袍拼杀,很快将分割的战场连成大片。
到得此时,杨重霸也和安重荣、赵弘殷等人汇合一处。各部陷阵士历经战事最为激烈,即便有冷锻甲在身,各自率领的二三百人也已伤亡过半,饶是如此,此时他们也没有就地歇息,让后续同袍顶替自己位置的打算。
三将各自通报了自己所部的战况。
杨重霸的战况不用多言,这面城墙已被百战军占据了多半地盘,蜀兵眼看就要撑不住了,败退就在几合之间,安重荣、赵弘殷正欲说话,忽的听闻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脚下城墙都跟着颤了一颤。
三将循声望去,就见城门处一扇木门竟然倒在地上,四周溅起的灰尘高达数尺,推着撞车的将士往后退去,负责进攻的百战军甲士,以严密的军阵,从撞车两侧冲过烟尘,奔进城中。
城门破了!
不仅如此,在先前安重荣、赵弘殷通过的城墙坍塌处,数不清的百战军甲士,正大举鱼贯而入,彼处,先前突进的将士已将泥墙挖塌,此刻他们面前就是街巷、民居。
随着先锋进城,百战军精骑在孟平亲自带领下,跟着冲进城中。驰过城门时,孟平抬头看见了杨重霸、安重荣、赵弘殷等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句痛骂:“愣在这里扮石像?杀进城去!”
杨重霸等三人回过神,当即转身,带部曲奔下甬道,杀向城中。
城外禁军军阵中,李从璟望着城头百战军的军旗,以及如群狼一般涌进剑州城的百战军将士,出战以来首度对战事露出了笑容。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尚早,距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
莫离折扇摇得轻快,这对他来说很是难得,平日里他摇动折扇的动作不温不火,要死不活,虽也潇洒,却不见深浅,不像今日,近乎喜形于色。他微笑道:“关键时候,百战军总算没有让殿下失望。孟平这厮,可谓是深得殿下用兵真传!”
夕阳西下,远望可见山那边的大小剑山,壁立千仞,鬼斧神工,眼前城池沐浴血火,也染上金装,奋战其中的将士,甲胄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一个个如同天兵天将。孤城仰望剑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李从璟笑道:“神兵利器,自当有摧城拔寨之力;百战勇将,亦必有挡者披靡之气。”
“这支神兵利器,这根国之柱石,当真是来之不易。”莫离少有的发出感慨,禁军是帝国精锐,百战军当之无愧是精锐中的精锐,“十年之功啊,整整十年!”
李从璟笑了笑,没有多加诉说这些年艰难的意思,哪怕是拿出来炫耀的念头都没有,微风拂面,山川秀美,敌我两军十万人,在这小小的剑州城内外,洒下不尽的鲜血,王朝功业,有许多人因之崛起,亦有许多人因之败亡。
秋风知剑州,铁甲战普安。
……
城门不远处,李肇面容惨淡而惊慌,正被谢锽等裹挟着往城中退去,他回头看到百战军大举攻入,心痛如绞,念及临行时孟知祥的殷殷重托,李肇自觉无颜面见故人,羞愤交加之下,他凭空生出一股力气,挣脱谢锽等人,吼叫着要去迎战百战军:“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谢锽拼命拦住李肇,他望见了百战军突进城中的马军,知道形势严峻,但大丈夫建功立业,正是要败强敌、解危局,当日他与庞福诚以千余人,败王师万余人,不也正是如此么?
念及于此,谢锽心跳加快,这回他有败王师先锋之功不假,但这功劳最多让他有名,还不足以让他扬名立万,更不足以支撑起他在两川的地位,他如果想得到更多,眼前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将军且住,贼军攻入城中,我等殊死一搏,与其巷战不退便是!然将军乃西川主将,不可轻易涉险,且让末将代将军一战,去斩了贼军骑将,也好鼓舞士气,叫贼军知晓我西川勇士的厉害!”如同之前夜袭北山大营一样,谢锽下定了决心,他不再畏惧,浑身充满战意,虽说庞福诚已经战死,此时没人与他并肩作战,但他与庞福诚本就非是出自一部,如今没了庞福诚与他争抢功劳,他岂非可以风骚独领?
李肇怔了怔,他也看见了百战军马军奔入城中,左冲右突,杀人如麻,简直如同鬼魅,两川将士鲜有敌手,方才涌上心头的热血被一句话吼出来后,热气消散,李肇冷静下来,看清形势,寒意顿生,有了怯意,听了谢锽请战的话,又见对方杀气仿佛要溢出来,联想到前日谢锽的功绩,李肇心想:这谢锽的确是骁勇之辈,假以时日不难名动四方,这种人必有大气运,让他迎敌正好。
“好!谢将军且去,本将为你压住阵脚!”李肇满脸期许,委以重任的模样,答应了谢锽的请求,又怕谢锽不能支撑太久,心念急转,遂补充道:“本将亲卫,都交给你,一并出战!谢将军定要击溃贼将,不要辜负本将厚望,不要辜负两川与大帅!”
“将军看着便是!”谢锽翻身上马,取下马槊,往前一指,带领李肇亲卫奔出,“杀!”
谢锽杀出去后,李肇身旁跟着的一位心腹幕僚,此时畏畏缩缩,极是害怕,担忧道:“将军,谢锽真能挡住贼军?”
“本将如何知晓!”李肇瞪了幕僚一眼,“他能挡住最好,挡不住,也是他的命!我等快走,退往后山,彼处王晖人多势众,你我求得活命不难!”
“啊?”幕僚没反应过来,“方才将军不是说,要为谢锽压住阵脚?”
“蠢货!”李肇一边奔走一边骂,冷哼一声,“如谢锽这种人,有建功立业之心,功利心与奋进欲望极重,不肯屈居人下碌碌无为,整日跟躁动的牛羊一般,有用不完的精力,只要上位者言辞蛊惑一些,最是好利用!你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幕僚跟在李肇身后奔逃,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将军方才欲要出战的做派,就是为刺激谢锽?”
“少他娘的多话,快走!”
谢锽脑海中浮现出当日北山一战,对方十里连营,万余大军,被他千余人杀得丢盔弃甲,倒卷珠帘一般仓皇逃窜,那是何能的畅快。他既有此大功,自然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天下英雄无数,但有几人之功,能与他前日这场大胜相比?
“李绍斌守不住剑门关,李仁罕攻不下遂州,狗屁英雄人物,不过徒有虚名罢了,我谢锽要胜过你们,岂非理所当然?!”谢锽心潮奔涌,他想到此番战事胜利后,回到西川,必定被孟知祥委以重任,自此显赫人前。什么李肇、张知业,都不值一提,日后必定被他踩在脚下!他谢锽,才是该站在峰顶的真豪杰!
“老子既然能以千人败你万人,今日要斩你区区一员骑将,杀散你些许马军,岂非手到擒来?!”谢锽已经看见了对方当先的那名骑将,那人盔甲鲜亮,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谢锽大喜,擒贼先擒王,当下双腿狠夹马肚,朝那员骑将迎过去,长槊举起,大喝一声,“我乃西川骁将谢锽,尔等何人,报上名来!”
谢锽面前的百战军骑将,不是别人,正是孟平。眼见谢锽杀上前来,他隐藏在兜鍪里的面容冷冷一笑,忽的猛提马速,长槊平淡无奇一般,笔直刺出。
谢锽对自己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定能将对方斩落马下,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后退,长槊挥出的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但好的预感只是一个瞬息,刹那间,谢锽便被巨大的恐惧包裹了全部心神。
两人当面迎上,在谢锽的马槊刺到孟平前,孟平的长槊已经捅破了谢锽的咽喉!
“太快了!”谢锽心头巨震,“怎么会这样快?!”
谢锽摔落马背,咽喉已经稀烂的他,倒在冰冷的长街上,浑身的力气潮水一般消退。孟平从他身旁驰过,淡淡丢下一句话,作为对他先前自报姓名的答复,“废话真多。”
是废话么?我是想知道我杀了谁,以便日后核算功劳……
谢锽歪倒的头颅,正好面向孟平驰进的方向。孟平身前,那些李肇的近卫如同猪狗,被孟平与他身后骑兵砍杀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视线透过重重马蹄,谢锽看到了更远处空荡荡的街道。
等等!彼处不是该有李肇,在为他压阵么?为何不见李肇人影?为什么?
谢锽永远得不到答案,因为他已经死了。
百战军所部马军,仿照君子都的建制,同样只有三千骑,但个个都是精锐。如今的百战军,兵额一万,这里的每个能称之为百战军的将士,都是从之前的两个百战军中挑选而出。昔日,百战军已是天下精锐,今日,百战军将士,岂能不是个个骁勇善战?
谢锽及其身后的一队西川马军,并没能阻挡孟平多少时间,他顺着长街奔进,很快就看到了正在奔逃的李肇。
纵马狂奔的李肇回过头,看到孟平带精骑追杀上来,骇得面无人色,他一面咒骂谢锽无用,竟然片刻也没能支撑,一面再也顾不得脸面,慌忙把将旗丢弃——既是为了不让这面将旗暴露他的身份,吸引更多追兵过来,也是希望百战军得到将旗后就不再追赶他:毕竟夺下他的将旗,就足够瓦解西川兵的斗志了。
“此时才想到丢掉将旗?太迟了!”孟平无声冷笑,催动坐下战马迈开四肢狂奔,很显然,他并不满足于仅是得到李肇的将旗,他还要得到李肇的人头。
百战军的战马,主体来自河套马场,彼处战马优良,质量差几可说是冠绝天下,非是等闲可比。而如孟平这等百战军有数的高级将领,坐下神驹则是在草原上精挑细选而来,其中不乏契丹、鞑靼部进贡的良马。而孟平坐下的战马,便是鞑靼部所贡,产自西域,货真价实的汗血宝马精品!
李肇的战马本就比孟平的神驹差了许多,此时又惊慌失措,哪里还逃得掉孟平的追杀?
要逃命,没有一匹好马可不成,刘备不就留下了“的卢”的传说吗?
很显然,李肇并不具备刘备那样的好运。更何况,他的亲卫基本都给了谢锽,身旁仅剩的这几个人,根本拦不住孟平几槊。
“李肇,哪里逃!”追上李肇,孟平声如奔雷,大喝一声,“拿命来!”
大喝在李肇耳边炸响,惊得他浑身禁不住一颤,回过头来,看到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