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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若是此物真能令秦王满意,军备研制处人人皆是帝国功臣,朕不会吝啬赏赐。”李嗣源微微颔首。
吴长剑拜谢一番,随后退了下去,敬新磨来请李嗣源用膳,李嗣源摆了摆手,“晚膳去德妃那里用吧。”
后宫幽深,德妃曹氏面对满满一桌饭食,却是无心下咽,她的目光移到院中,瞧见满庭初降的暮色,忧愁的叹了口气,愣了许久,想起今日听闻的李从璟北上卢龙的消息,不禁眼眶渐渐泛红,最后竟是落下泪来。
“娘娘还是吃些吧,要是秦王回来见娘娘瘦了,定会责骂奴等。”旁边的侍女倒是颇为说话,柔声相劝。
曹氏摇摇头,此时她哪里有胃口,“都收了吧,今儿不吃了。”
侍女仍是不肯放弃,“娘娘若是觉得心里不顺,大可去问问陛下,好歹也能知晓秦王如今到哪儿了,总比坐在这里烦闷伤了身子好。”
“你知道什么。”曹氏缓缓起身,“秦王是大唐的秦王,他虽然是我所生,我挂念他是做母亲的必然,但他有他的职责,为国奔波是他的本分。再者,此番他孤身北去草原,说到底还是身负国命,既是国事,陛下自有分寸,我便是再担心,还能干预国事不成?”
“这话说得好!”曹氏话音方落,李嗣源就踏进了门,免了宫女们的见礼,他拉着曹氏重新坐下,“既然知道朕自有分寸,就不必太过挂怀,饭还是要吃的。”
见着了李嗣源,曹氏方才的贤惠之色顿时消失不见,扭头板起脸,“不吃!”
李嗣源被曹氏这副少女姿态逗笑,随后也故意板起脸,“不能不吃,你要真是瘦了半分,从璟回来可不仅会责怪这些宫女,便是连朕也要一起埋怨,若真到了那时,你引得君臣不合,可是乱了国本……”
曹氏气得拿双眼直瞪李嗣源,“好啊,你们父子俩合起伙来欺负臣妾一个妇道人家,这事要是传出去,可真给你们父子长脸呐!”
李嗣源哈哈大笑,此时侍女已经添了碗筷来,他夹了些菜在碗里,又将碗塞给曹氏,而后才自个儿捻菜吃饭,边吃边口齿含糊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既然听到这个消息,想必已经知道了从璟的处境,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我也可以一并告诉你。此番从璟北上,手里头只有卢龙一军可以调用,但他面对的,却是深入草原千里,与耶律倍、耶律德光互相博弈。这场战争,且不说你担心,便是连朝堂宰相们,都不看好……”
李嗣源话还没说完,曹氏已经将碗筷重重拍到案桌上,并且蛮横的夺过了他手里的碗,泪眼婆娑道:“既然如此危险,你为何还放任从璟北去!从璟是大唐秦王,理应为国分忧,却也不是这般分忧法,你这个做父亲的,还管不管他死活了?他为国分忧不惜身,你竟也这般不讲道理,我,我,我不让你吃了!”
李嗣源哭笑不得,好歹将嘴里的东西嚼碎咽下,也不去抢饭碗,抬手帮曹氏擦了眼泪,认真道:“我是从璟的父亲,如今我拥有整个帝国,如果从璟真有危险,便是让我用整个大唐去庇佑从璟,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这话说的霸气凛然,帝王之威展露无遗,浓烈的父爱更是令人动容。
“从璟是大唐秦王,更是大唐未来,谋契丹的国算什么,焉能与我儿之安危相提并论?休说为了区区一个契丹,便是为了整个天下,我也不会将他置于极度危险之境!”李嗣源站起身,大手一挥,王霸之气令人不能直视。
“那你还……”曹氏又忍不住要控诉。
李嗣源摆摆手,“然则,欲立不世之功者,必经旷世艰难之磨练,玉不琢不成器,襁褓里出不了一代明君,深闺中出不了纵横天下的帝王。从璟之志,远朝你我之期望,他既有此等抱负,就该有经受相应考验的准备。如从璟自己所言: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曹氏啪的一拍桌子,就要起身骂娘。
李嗣源尴尬的咳嗽两声,连忙将她按回去,这才老老实实道:“你放心好了,从璟早有准备,你且看好,从璟这回去西楼,必定会比四年前走得更加平稳,绝不会有多少危险。”
说到这,李嗣源又将饭碗塞给曹氏,他自己端起饭碗,夹了菜正要送进嘴中,不知想起什么,把碗筷往案桌上重重一放,吓得曹氏一跳,一脸愤慨道:“那些朝堂宰相,竟然怀疑从璟此行能否成功,哼,且瞧着吧,不出多少时日,从璟定会携不世之功凯旋——他今日虽只有卢龙一军,但明日打下的威势,绝对会比四年前更加令人胆颤!”
这个时候,李嗣源自然不会去想,宰相们之所以怀疑李从璟此行能否功成,完全是不知道李从璟的后手,当然,这事李嗣源暂时没法跟他们去将,也不能讲。
……
从卢龙北越长城进入草原,大致有三条道路可供选择:檀州古北口、蓟州北,以及平、营一线——营州其实已在长城之外,同光年间,李从璟克复营州,自那时起,营州便成了大唐凸入草原尖刀,成为卢龙边防重镇。
然而无论从哪一州进入契丹国境,最终要抵达契丹国都西楼,都要经过西楼南的契丹仪坤州。从长城北上西楼,从某种程度上说,地形大致可以描述为三山夹两河。
卢龙军自幽州出发,要过燕山、渡滦河,经七老图山、渡辽河上游(潢河),才能抵达位于大兴安岭南端边缘的西楼。
若是从营州出发,则地势大致平坦,路就要好走得多,北渡白狼水、辽河上游的两条支流土河、潢河,而后到达西楼。
仪坤州就在土河、潢河之间。
是地,西南控七老图山出山口,东南扼土河、潢河咽喉,乃是军事要地,兵家必争之所在。
耶律倍布置下对付卢龙军北上的杀手锏,就在仪坤州。
镇守仪坤州的契丹军事统帅,名叫黑格,耶律黑格,出身契丹勋贵之家。
早年,他曾虽耶律德光南下,与李从璟交手,后来耶律德光一败涂地,黑格是跟随耶律德光回到西楼的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同光四年,李从璟陈兵西楼,杨吴青衣衙门绑架任婉如,企图将其送到西楼阵前,契丹派来押送任婉如的,也是此人。
后来半途遇到耶律敏,见耶律敏身着汉人官服,职司屯田之事,黑格还曾质问耶律敏,身为契丹公主,为何要为大唐效力。
昔日的勋贵公子,如今已是执掌一方,独当一面的大将,更是契丹青年一辈中的标杆人物。
这一日,天气尚好,黑格正在巡视城防之际,接到了李从璟率卢龙军北上的最新消息,游骑探得,卢龙军已经临近土河。
第677章 天下未平,征战不休(五)
作为契丹国中为数不多与李从璟近距离交过手,且还能安然无恙的青年将领,黑格对李从璟和卢龙军的了解绝非常人可比,这也是他得以被耶律倍委以重任的原因之一,对于李从璟选择自营州北上的行军路线,黑格早有预料,同光四年,李从璟自渤海回军兵进西楼,走得差不多也是这条路线。
“大帅,唐军多半是步卒,眼下即将渡河,我等是否派遣精骑前去阻拦,乘其半渡而击之?即便不能就此击溃唐军,也能添上不少乱子,让唐军吃上不少苦头。”黑格身旁,一位亲信幕僚向他进言。
与黑格的粗糙皮肤不同,此人生得细皮嫩肉,虽已年近不惑,却没有半分老态,气质也与契丹人的粗野格格不入,相比之下显得有些雅气。他叫刘文杨,乃是汉人,与韩延徽等人一样,昔年被从卢龙掳至契丹,因腹有诗书逐渐被赏识,现今是黑格的谋主。
刘文杨的建议合情合理,黑格却是摇头,“不必。”
“这却是为何?”刘文杨不解。
黑格拍了拍墙垛,问刘文杨:“先生认为此城如何?”
“依山而建,俯瞰平地,层层设防,固若金汤。”刘文杨揣着疑惑答道,他这话没有半点水分,仪坤州的城防经过这些年的扩建、修缮,已经依山形成了堡垒群,大小堡垒数十,这些堡垒众星拱月般将主城拱卫其中,壁垒森严。除此之外,各堡垒之间、各堡垒与主城之间,有宽敞马道相连,这就使得城池不仅退可严防,进亦可遣精骑迅速出击,真真是攻防兼备的军事重镇。
黑格露出笑意,“先皇在时,契丹大军纵横草原,靠的是精骑来去如风,大伙儿世代住在帐篷里,早已习惯,便是国都西楼,论城防工事,也不似仪坤州这般层层叠叠,本帅问你,仪坤州的城池为何会建成这般模样?”
刘文杨虽不解黑格话里的用意,却还是老实回答道:“仪坤州的城池格局,在契丹国内可算独一无二,城防工事之修建,完全效仿唐人要塞建造之法,也是皇上大力支持,才能在数年内铸成此等雄城。”
“说得好。”黑格点点头,因为城在山坡上,视野很好,他目视远方,“那你可知仪坤州建造此等雄城,目的何在?”
“当然是应付唐军!”刘文杨脱口而出。
“这就是了。”黑格神色肃然,“四年前,也是这般时节,李从璟率唐军北上,煽动草原诸部,兵围西楼,先皇因此忧劳而亡,契丹精骑伤亡多不可数,自此之后,契丹国土被削去大半,几乎只剩下原本契丹八部世居之地,这等耻辱,我等怎敢忘却?”
黑格眼神冷下来,接下来的话也像是从牙缝里蹦出,“皇上高瞻远瞩,故而令我到仪坤州来,不惜代价修建此城,并率大军在此驻扎,为的就是防备有朝一日唐军再度北上。皇上圣明,如今唐军果真来了,我怎能不让他们有来无回?”
刘文杨似懂非懂。
黑格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既建此城,当倚此城。凡唐人军队,步卒多,马军少,论守城、论攻城,甚至是论战阵配合,契丹军都不是敌手,李从璟此人熟谙兵法,更是难以对付,你没见过他,不知他的可怕之处,本帅却是知晓得清楚。他既知此番北上要渡土河,又怎会不防备我等半渡而击之这种沙场常事?以他的狡猾,若是我等贸然出击,便有可能掉进他的陷阱。”
“故而,要灭唐军,先败唐军,要败唐军,先守此城。以仪坤州之城防,饶是唐军步卒善于攻城,也无可奈何,久战之下,足可挫其锐气,待其苦于伤亡军疲而不得不退却时,本帅率大军杀出,唐军焉能不败?不亡?而唐军偏又不能弃仪坤州于不顾,仪坤州距离西楼尚有四百里,一旦唐军全然暴露在旷野,本帅即可遣精骑袭扰,城中精骑过万,是卢龙军马军的两倍有余,又兼潢河横亘在前,凡此种种,足以让本帅将其蚕食殆尽!”
“大帅好计策!高明,实在是高明!”刘文杨震惊半晌,由衷称赞。
不过他到底是谋主,还是有些见识的,转念一想,问道:“唐军既擅阵战,军备又优良,我精骑追击出去,果真能袭扰得手,将其步步蚕食?”
黑格露出一个阴邪笑容,“精骑如何袭扰,战法本帅早就了如指掌,你对军事知晓不多,自然不知道本帅平日里的练兵之法,不过你应该知道,前些时候仪坤州的精骑换了弓——那可是专为袭扰唐军准备的,足以应付唐军的大弩。”
刘文杨见再无可以指摘的地方,心中大定,继而禁不住喜上眉梢,道:“如此,卑职先为大帅贺,此番与唐军相战,定能大获全胜!”
黑格摆摆手,故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