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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亲唐派,情况就要微妙得多。李从璟虽然也从卢龙发兵,但却不得不面对仪坤州防线,其战胜负难料、生死难知,若是李从璟不能突破防线北临西楼,亦或是来的太晚,就不能对西楼的亲唐派形成有效支援。
此消彼长,亲唐派必然遭受打压,势力大减,甚至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耶律敏权力受限,朝不保夕。
所以今日韩延徽去见耶律敏,在耶律敏面前有种种无礼、拿捏姿态的举动,并非全是小人得志的表现。
韩延徽是在替整个亲耶律德光派,向以耶律敏为首的亲唐派,传达压制、胜利的信号,进一步说,是在宣示权势,宣示本派的地位。
原本,耶律敏在事实面前,应该承认亲耶律德光派的权势、地位,默认对方接下来的行动。
接下来,亲耶律德光派作为胜利和势大的一方,会在西楼展开对亲唐派的打压,将亲唐派的官吏从重要、有分量的位置上挤下去一部分,而换上他们自己的人,为耶律德光入主西楼做好准备。
一言以蔽之,交接权力,收拢权力。
——至于皇权派,自有耶律德光以对待死敌的方式来对付。
然而耶律敏的反应出乎韩延徽预料。
韩延徽在吃了一顿鞭子的哑巴亏之后,之所以还敢与韩知古大骂耶律敏,也是因为在韩延徽看来,耶律敏不过是掌握了从半个皇权派,向半个耶律德光派转变的主动权。
掌握了一部分主动权,的确可以保持、维护一部分亲唐派的利益,但还不够。从长远来说,仍是避免不了被耶律德光打压。
直到现在,李从璟一日破仪坤,并且引军北上,一切才变得不同了。
这是根本性的改变。
因为那意味着,李从璟极有可能与耶律德光同时兵陈西楼。
如果那种情况出现,也就意味着亲耶律德光派与亲唐派,不过堪堪打了一个平手。
但实际上,那并不是一个平局。
如前所述,西楼城中的皇权派与亲唐派并无根本利益冲突,但与亲耶律德光派却是死敌。
所以西楼城中的亲耶律德光派,在先前耶律倍执政时,是没有生存空间的,这样一来导致的结果就是,这部分势力很小。就是这很小的一部分势力,先前还在千般隐藏自己的身份。
现在的西楼城,皇权派、亲唐派、骑将派势力都很大,与之相比,亲耶律德光派就显得不够看了些。
这无疑对耶律德光是极为不利的。
关键在于,如果没有亲唐派的存在,耶律德光在入主西楼之后,还能很快掌握大权,再慢慢消化其它诸派。
但是现在不同。在有亲唐派存在的情况下,面对耶律德光入主西楼的情景,很多人宁愿选择投向亲唐派——特别是皇权派人士。
韩延徽在去向耶律敏宣示本派的胜势与地位时,看起来慢慢悠悠,实则并非不着急。他急着得到耶律敏对他们地位的默认,然后趁机在西楼壮大势力,好迎接耶律德光。
如果日后真出现李从璟、耶律德光同时出现在西楼城外,而两者皆对彼此形成有效牵制的情况,那么西楼城中的权力交替、变化,则基本由西楼城内部解决,外面的人只能干看着。
不消说,耶律敏必定会实力大涨,亲唐派必然成为最大获利者。
也就是说,耶律德光历经千辛万苦起兵,即便最后顺利推翻了耶律倍,最大的获利者也不是他自身,而是国中借此时机实力大涨的亲唐派!
追根揭底,是唐朝!
而韩延徽、韩知古担心的是,耶律敏在得到李从璟仪坤大胜的消息后,会因为未来已经可以期望,而不失时机立即展开行动,对亲耶律德光派开始打压,并且去拉拢骑墙派。
若是寻常人面对眼下的情况,会因为李从璟还没真到西楼,中间可能还有变故,周全起见,不会立即行动,以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韩延徽、韩知古却知道,耶律敏不是这样。
因为耶律敏与李从璟的关系不一般。
最有力的证据,便是李从璟能争取到耶律敏与耶律德光联手!
“这婆娘今日敢不留情面鞭笞韩兄,可见她内心实际暴戾得很,自从那日在坊间遇刺,耶律敏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心狠手辣铁面无情……韩兄,这婆娘现今有变成疯婆娘的趋势啊!”韩知古忧心忡忡,面色苦的厉害。
韩延徽咬咬牙,眼中露出狠戾之色,“事到如今,看来西楼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通知耶律赤毂,调集人手,准备起事!”
韩知古大惊失色,“韩兄,耶律赤毂可是你我在军中的最大依仗,此番殿下还未到西楼,你我贸然行动,若是万一有什么闪失,耽误了殿下的大业,你我万死莫赎!”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韩延徽目露杀机,“眼下唯有调集甲士围住北院宰相府,将耶律敏幽禁府中,西楼的局势才能搏上一搏!若是任由形势变化,而不作为,待到耶律敏先动了手,你我一败涂地,日后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这……”韩知古迟疑不定,“韩兄,真要如此?真要动用刀兵?”
韩延徽不顾浑身伤痛,咬牙从榻上起身,“从来权力争夺最是血腥,哪有温和的时候?西楼平静得够久了,既然权力交替总是免不了阴谋与流血,我等身在局中,何惧之有!”
韩知古还是下不了决心,“然则耶律敏手中也是握有兵马的,城防军姑且不说,她本身身为契丹王公,亦有私甲……”
契丹王公私甲,即私人武装,世人谓之“大首领部族军”。
“正因如此,事不宜迟,必须立即动手!”韩延徽叫来心腹,拿来印信,将方才的事交代与他,令其速召耶律赤毂调集军队,届时,大队人马直接去北院宰相府——另外分出一部分兵力,来这里保卫自己。
与此同时,韩延徽召集西楼城中的亲耶律德光派,让他们速来府中议事。一方面,韩延徽这是要汇集众人的智慧、力量,商议并且统一布置接下来的行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助耶律赤毂的军队,保障他们的周全。至于其三,则是断了那些人的后路,让他们没有临阵退缩,亦或是临时变节投向耶律敏的机会!
安排完诸事,韩延徽着人来替他换好衣裳,遮住了满身伤口与药味,带着韩知古到了正堂,肃然端庄而坐,正对堂门目不斜视,稳如泰山。
韩知古坐在韩延徽侧面,内心的挣扎逐渐平复下来,他看了韩延徽一眼,最终也不得不承认,韩延徽的诸番安排都是对的。平日里大家才能相当,做的事也差不多,任谁也难以看出两人的优劣,但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孰高孰低一眼便知。
随着韩延徽、韩知古坐进大堂,府邸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夜幕下的灯火一片辉煌,却驱不散四面八方的黑暗。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不只是府邸气氛压抑,今夜的西楼城都显得呼吸沉重。
不只是西楼城呼吸沉重,今夜的契丹国都凝重晦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府邸外响起的阵阵脚步声闯破了沉静,马蹄、铁甲之声迅速由远及近。
一支军队来到了府邸前。
韩延徽没有起身,他依旧端坐在大堂之上,只是目光紧盯门口。
很快,家丁匆匆而至,进门之后仰面扑地。
韩延徽面色一紧。
须臾之间,甲士闯进了府邸。
来的却不是韩延徽期盼的耶律赤毂。
甲士开道,刀兵泛寒,于两侧护卫。有一人鲜衣亮甲,降临大堂。
军是大首领部族军,人是北院宰相。
耶律敏看着韩延徽,一挥手,“拿下!”
第690章 女豪镇契丹
大首领部族军围了韩延徽的住宅,甲士冲进宅院,没消多久便将整座宅子控制起来,耶律敏这才在甲士护卫下,施然进府,直入正堂。
淡淡瞧了堂中韩延徽、韩知古等人一眼,耶律敏没有要废话的意思,直接挥手下令:“拿下!”
她身为契丹公主,自小荣华富贵没少享,但却不曾娇生惯养,弓马技艺一律娴熟,此时披甲带刀,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更有一派凌然英气。
没有等来耶律赤毂,反而是耶律敏先率甲士到了,韩延徽心中已是一片冰凉,此刻他忍痛站起身,却不肯放弃挣扎,“宰相大人兴兵围某私宅,敢问下官犯了何罪?宰相大人要拿下官,为公?为私?”
耶律敏笑了笑,“说你私通唐朝未免不妥,虽说如今唐军攻陷了仪坤州,然契丹本就是大唐之臣;说你私通耶律德光也不好,毕竟日后耶律德光进入西楼,本相还得在他面前为官。既然这些冠冕堂皇的罪名都不能用,本相便只能说你私德有亏欠了。”
她想了想,“就说先生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如何?”
韩延徽胸口一痛,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你……”
摆了摆手,耶律敏道:“先生不必多费口舌了,拖延时间是没用的,耶律赤毂进不了坊门。”
耶律敏先一步带兵围了韩延徽的宅子,并不是说她的反应就比韩延徽快多少。韩延徽要幽禁耶律敏,必须要借助西楼驻军,而耶律敏想拿下韩延徽,只需要带自己的私甲来就行,这就足够她占尽先机。
另外,作为西楼如今的主政之臣,耶律敏缉拿韩延徽的借口多的是,拿下对方之后不用太担心西楼动乱,但韩延徽就不同,他以下犯上幽禁耶律敏,即便一时成功,也难保不生出变故。
顿了顿,耶律敏又露出一个笑容,“说起来,还得多谢先生,要不是先生派人去通知那些官吏前来,本相还难以辨知,这城中有哪些人投靠了耶律德光。”
韩延徽正被甲士压下,听了耶律敏这话,脸色顿时唰的一下白了。
他知道,今夜之后,西楼城中将不复有亲耶律德光派。
捉了韩延徽等人后没多久,就有人来报,说是耶律赤毂带兵到了坊门。
耶律赤毂倒也不傻,虽说让麾下大部分人马去了宰相府,他自个儿却是到了这里来,想着与韩延徽等人聚在一起。
耶律敏到坊门时,看到她的私甲正与一批军士在对峙,看到耶律赤毂,耶律敏马也没下,冷冷斥责道:“耶律赤毂,你身为大军将领,无令而擅动,该当何罪!你还敢让人围本相的府邸?是不知死吗!”
从看到在坊门设防的耶律敏私甲开始,耶律赤毂一颗心就沉了下去,他很担心韩延徽等人的处境,也知道若是韩延徽等人都被耶律敏拿下,亲耶律德光派将在今夜一败涂地,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耶律赤毂一咬牙,正准备硬着头皮往进冲,就看到了耶律敏。
耶律敏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坊中的斗争已经落下帷幕,韩延徽等人已被制服,此时当是已经身陷囹囵无疑。
听了耶律敏的话,耶律赤毂面沉如水,右手紧握腰间的刀柄。
如何抉择?
是放手一搏,带领部曲冲阵,拼着性命将耶律敏拿下,将韩延徽等人救出来,还是就此认命,向耶律敏认输?
若是前者,有今夜之大功,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若是后者,有今夜之过失,轻则官职被夺,重则身陷牢狱。
耶律赤毂眼神闪烁不定。
耶律敏的私甲并不多,不过数百人而已,且多是些没经历沙场血火的贵族兵,疏于战阵,战力并不强,用作依仗可以,真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