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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
又或者,形势对契丹太不利的话,耶律德光就干脆打出勤王的旗号,与耶律倍同战李从璟,那也名正言顺;又或者,耶律德光直接调派一支军队给耶律倍用,也不是一丝可能性都没有。
无论如何,都比契丹根基大损、完全受制于人要好——如果心系家国的话。
但唐军大队人马露出痕迹太晚,等耶律倍与耶律德光察觉到事情不妙的时候,他们俩已经在西楼城外碰了面,一个做足了叛臣的戏份,一个被迫放弃西征损失已经太大,此时谁都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此时的联手,注定纽带不牢靠。
若是唐军果真只有卢龙一军也就罢了,毕竟弱,即便纽带不牢靠,也能将其击败。
但眼下不同了,契丹军已经无法轻易击败唐军。
而且,因为耶律倍、耶律德光都进攻了卢龙军的缘故,此时他俩无论是谁来谈条件,都已授人把柄,理亏在先,就不可避免被李从璟大肆敲诈勒索——耶律德光此时甚至怀疑,李从璟只带卢龙一军出现在西楼面前,就是为了引他和耶律倍来攻,这样他就有了狮子大张口的理由,日后对契丹即便勒索得狠些,也说得过去,不会对契丹国中的亲唐派不利。
“真真是,阴损到了极致!”耶律德光在心里骂道。
但他还是没将李从璟的阴损认知完全,因为李从璟开始提条件了。
李从璟看着耶律德光,开始解释“狮子大张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要想成功登上契丹皇位,你只要答应大唐两个条件,不多。其一,割地。仪坤州、饶州、黄龙府,都要交割给大唐。其二,登基要接受大唐册封,并且向我大唐皇帝称子,也就是说,契丹皇帝得称呼大唐皇帝一句‘父皇’!”
“你要我献土,将关山险要全都割让给大唐?你还要我做大唐的儿皇帝?”耶律德光跳将起来,“这不可能!”
他方才就觉得奇怪,为何李从璟要调安北营和营、平二州的边军攻打黄龙府,而不是让渤海国出力,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李从璟打的就是要将黄龙府收入囊中的主意!
调集北境边军悉数出动,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李从璟竟然是这般谋划!
仪坤州、黄龙府要是割让给大唐,契丹顿失南面、东面军事重镇,日后大唐一旦相对契丹用兵,面前将是一马平川,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有一百种方法将大军送到西楼,这就更不必说还要割让饶州了——饶州可就在西楼眼皮子底下!
接受大唐皇帝的册封才能登基称帝,那契丹可就完全成了大唐的属国!这不仅是名分上的问题,还涉及到政治军事人心等一系列大问题,假以时日,大唐未必不能将契丹变成大唐领土!就更不必说,还要去当大唐皇帝的儿皇帝,那契丹人再碰到唐人,就会完全抬不起头来!
若是如此,日后契丹国内的亲唐派就不叫亲唐派了,因为契丹国中将处处都是亲唐派,也就无需再明着叫出名号来!
李从璟站起身,哂笑一声,“耶律德光,你考虑清楚。现在你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孤王说过,争要争大势,赢也要赢大势,孤王占据了大势,你还拿什么跟我谈?”
耶律德光死死盯着李从璟,“这不可能!孤王绝对不会答应!你休想!”
李从璟挥挥衣袖,“既然如此,你回去便是。耶律敌烈,替孤王送客。”
耶律敌烈方才也被李从璟的话震惊得呆住,他就算再敢想,也想不到李从璟是这样的用心,惊骇之余,他不禁感到庆幸,暗道还好老子明智,及时抱住了秦王的大腿。
愤然出帐,耶律德光在帐外着甲,耶律敌烈就在旁边看着他。
“你这狼心狗肺之辈,竟然恬不知耻投靠唐朝,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家国大义,全然只有一己之私,只想着自身功名权力?!”耶律德光心中不平。
耶律敌烈人老皮厚,冷笑道:“耶律倍西征,你就兴兵来攻西楼,想要夺取皇位,老夫也想问一问,你心里可有家国?左右不过跟老夫是一丘之貉,你有什么资格嘲笑老夫?”
耶律德光气得直欲吐血。
就在这时,耶律德光的后阵,突然火光大盛,喧嚣大起。
耶律德光脸色大变,彼处可是他的大营!
看那动静,分明就是有人突袭他的大营,突击他的大军后阵!
他的部曲顿时大乱!
彼处,耶律倍看着自己的部曲进攻耶律德光所部,双目中闪动着极度的仇恨,火光下,他的脸色狰狞扭曲的如同厉鬼。
时间已经很晚了,再过不久就要天亮,在这一夜中,耶律倍也接到了和耶律敌烈一样的消息,他也知道了数不清的唐军,正如涨潮的海水一般,铺天盖地向西楼袭来。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在耶律德光军中的眼线传回一条重磅消息:耶律德光消失在阵前,不知所踪!
眼见耶律德光所部猝不及防,被自己的皇帝军杀得鬼哭狼嚎,耶律倍眼中的嗜血之气越来越重。
他想到了他这一生的遭遇。
身为耶律阿保机长子,早年他随耶律阿保机南征北战,浴血厮杀历经无数险境,吃下无数苦头,受过数不清的伤,助耶律阿保机荡平四方,立下赫赫军功,而他本身又是天资不错之人,在军事政事上屡有谏言,被耶律阿保机所采纳,而后收获许多利益。
凡此种种,多不胜数,正因如此,耶律阿保机称帝之后,他被立为皇太子。
那是他千辛万苦换来的地位,也是本该属于他的地位。
然而,突然有一日,一切都变了。他不再受耶律阿保机重视,不再受群臣敬仰,许多人都开始疏远他,许多人都开始与他作对,他经历阴谋,他经历险恶,他经历背叛,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耶律德光!
因为耶律德光更像耶律阿保机,所以深受他的喜爱,因为耶律德光是述律平的幼子,所以更受她的袒护!
不是因为他耶律倍天资不好,而是因为耶律德光天资更好,所以耶律德光渐渐取代他的分量,直到成为本该是他来担任的契丹兵马大元帅!
他们都忘了他耶律倍曾今的付出与血汗!
耶律倍数度反抗,却根本毫无作用。
他被忽视,一再被忽视,却只能对月嚎哭。
他甚至听到风声,耶律阿保机和述律平商议,等到再打下一片疆土,就封他去做一个藩王,让耶律德光取代他的储君之位,来做契丹的皇帝!
耶律倍终于无法忍受这种背叛,他愤然选择与李从璟合作。
自登基为帝以来,耶律倍殚尽竭虑,日夜勤政,清心寡欲,甚至连皇后都无暇册封,只是一心强大契丹,恢复耶律阿保机的霸业,他有什么错?
但耶律德光背叛了他,述律平再度背叛了他,就连他一手栽培、大加器重的耶律敏,也背叛了他!还有那些平日受他君恩的勇士,也有那么多背叛了他!还有那么多受他厚遇的臣子,韩延徽、耶律敌烈,也都背叛了他!
他有什么错,却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有什么错,如今却要皇位不保,性命堪忧?!
他不服!
命运不公!
眼看耶律德光部曲四下溃散,横尸遍野,耶律倍疯狂的笑起来,他举着火把,就像举着神明之力,肆无忌惮的大叫起来:“杀光他们!杀光这帮逆臣贼子!契丹是朕的,天下也是朕的,谁敢觊觎朕的皇位,谁敢动朕的江山,朕就要他死!要他们全部都死!”
他仰天大吼,“朕是天子,谁能奈我何?!”
他的吼声豪壮,激昂,慷慨,不可一世。
而他的脸上,却落下滚烫的泪水。
第715章 谁在喊威武
耶律德光怔怔望着己方军阵的动静,一时忘了挪脚。
李从璟走出帐来,瞧见了黑夜中的混乱,啧啧赞叹两声,对耶律德光道:“看来有人比你还要心急,却是率先动手了。”
耶律德光暗暗握紧双拳,额头上青筋暴突,但他始终咬着牙,并没有因怒失态。
“献土,做儿皇帝。”李从璟面容淡然,“对你而言虽然差了些,但至少还能做契丹之主。若是你再耽搁一阵,就只剩下一抔黄土了。在黄龙府的时候孤就说过,无论你怎么选,都在孤的掌控中。”
军阵大乱,耶律德光竟还沉得住气,等了好半晌,他才一字字道:“饶州不割!”
李从璟道:“成交。”
谈判本来就有条件增减,他先前给出的要求,本就留了耶律德光还价的余地。
耶律德光最后深深望了李从璟一眼,这才快步离去。
耶律敌烈立即眉开眼笑的拍马屁,“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三言两语即定江山,实在是让臣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从璟冷冷瞥了他一眼,耶律敌烈立即讪讪,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桃夭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看了战场半晌,忽然叹道:“真说起来,其实耶律倍也颇为可怜。”
李从璟点点头,不过随即望着战场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故事,或者悲情,或者慷慨,不一而足,但在战场上,只以胜负论生死。”
杜千书也走过来,望了战场半晌,而后声音复杂道:“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大争之世!”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很简单,耶律倍与耶律德光各率部曲互相厮杀,两军二十万之众,在西楼城前,在唐军将士的目视下,拼尽了所有力气,杀得天昏地暗,杀得山河变色。
传闻这一战,声传数百里,连饶州那边都清晰听到了厮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战一直持续了两日两夜,几乎是一刻不曾停歇。
两日后的又一个黄昏,西楼城前已是一片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漂橹,便是赶来的大唐边军将士,看了都不禁骇然,那浓得几乎让人窒息的血腥味,也不知熏吐了多少人。
契丹举国二十万精锐大军,这一役伤亡过半。
最后胜利的一方是耶律德光,他阵斩了耶律倍。
看到耶律倍头、身分离的尸体时,李从璟也是一阵黯然无言。耶律德光披头散发,浑如一个血人,他把刀插在脚边,坐在尸堆里大口喝酒。
兴许是喝的太猛烈了些,耶律德光剧烈咳嗽起来,他放下酒囊,望着李从璟,神色难言,用沙哑的嗓音道:“其实他本不必死。他的军队虽然败了,他却可以逃走,但他偏偏不退,反而带着亲军逆向冲阵。最后他身旁的人都死绝了,可是竟然真的被他杀到我面前。他举起刀,吐血都吐得不成模样,却想砍下我的头。”
耶律倍抬起头,看见天空悠远,“他是真的想杀我,他是真的恨极了我。你没看到他那双眼睛,我从未见过那般可怕的眼睛。就像是两团鬼火,里面倒映出我自个儿的样子,愤怒,执着,悲哀,凄凉,不肯放弃,像小孩子一样。”
又灌了一阵酒,洒的胸前到处都是,耶律德光又咳嗽了一阵,这回咳得更加猛烈,咳得他弯下了腰。抬起头,他继续道:“他的眼睛那么红,那么亮……我从来不知道,人的眼睛竟然可以那么红,那么亮……以至于,有那么一瞬,我竟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让他杀了我。”
耶律德光轻声呢喃,“可我还是杀了他,亲手斩断了他的脑袋。这就是他的宿命,死在我手上,总比死在你手上要强。他是个不错的契丹人,只可惜,他不该做契丹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