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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且,东部东临渤海国,有外部压力,而西部是黑车子室韦、鞑靼部,契丹不打他们就好,他们断然无力为非作歹。
最后,耶律敌烈总结道:“只要宰相大人控制西部,在大唐于仪坤州驻军之后,便能与辽东安北营、渤海国,形成西、南、东三面,对耶律德光的合围之势,将其困在其中不得施展。耶律德光便是想要拓展势力,也只能往北,而北地严寒,并无太多富裕地域,如此,耶律德光势困力弱,自保尚且艰难,无复能与宰相大人相争。”
李从璟将耶律敌烈夸赞了一番,引得对方大为振奋,这才道:“要控制西部,饶州必须纳入囊中,又且饶州临近西楼,可相互呼应,得饶州者得西楼,实为重中之重。”
耶律敏不太乐观,“当日耶律德光答应你的条件时,唯独提出饶州不献,可见他对饶州的重视,这厢要他不觊觎饶州,只怕颇为艰难。”
李从璟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说着,看了耶律敌烈一眼。
耶律敌烈不知李从璟是何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大拜而呼:“殿下英明!”
耶律敌烈这等做派,让李从璟不禁哑然失笑,“日后我王师南归,国中还要多加倚重宣慰使,宰相大人的安危,可都交到你手上了。”
耶律敌烈心头一震,心道原来这才是李从璟今日叫他来的主要用意。
“有劳宣慰使了。”耶律敏也转身行礼。
耶律敌烈收殓心思,肃然道:“宰相大人言重,下官万死不辞。”
至此,论调算是定下来。
耶律敏执掌权柄,自立山头与耶律德光的皇权相争,其它方面都好说,唯独军事上,耶律敏在契丹国中势力太浅,她本事对军事也不太通晓,实在难的很。
巧的是,就在李从璟为此事犯愁的时候,耶律敌烈率部来降,这一下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于是李从璟打定主意,让耶律敌烈来辅佐耶律敏,帮她支撑起军方的半边天。
方才耶律敏与耶律敌烈的对答,实则是定下了耶律敌烈不去大唐,而是留在契丹辅佐耶律敏的事。
至于耶律敌烈的忠诚,李从璟倒是不担心,因为他没有选择,也不可能再度投向耶律德光——投耶律德光,能得到的东西不会比现在更多,只会更少。最重要的,只要大唐强盛,耶律敌烈也不会自寻死路。
武事基调定下来之后,再说文事文臣。
这方面是李从璟不担心的。
耶律敏治下的亲唐派文臣,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契丹人,一部分是汉人。
前者由耶律敏自己牵头,后者以康默记为首。
这就不得不说康默记此人。
与韩延徽、韩知古一样,他也是早年被耶律阿保机从大唐边境掳来,而后才干被发觉,渐渐被耶律阿保机重用,成了朝堂重臣,汉官代表人物。与韩延徽不同的是,康默记没有像前者一样,忘了祖宗,全心全意做了耶律阿保机的狗。
如今大唐强势复兴,而康默记身在契丹未久,心中仍念家国,自然要站到亲唐派的阵线上来。
契丹国中的汉官,几乎都是被掳掠来而后量才使用的,如康默记这样怀想故国的人,才是大多数,像韩延徽那等背宗忘祖之人,很少。
这些汉官,前些时候为契丹效力,把持了契丹一部分权柄,如今大唐北压之势已成,他们倒向大唐、相助祖国,自然带着一部分契丹权力。
亲唐派的大行其道,不是没有道理的。
由康默记的经历和现今的举动,李从璟不由得想到了阴谋论:若是汉人都去他国为官,一旦一朝势力大成把持了他国权力,就能配合祖国大军,倾覆他国而为汉人之国。
这种事,唯有两个字可以准确形容:窃国!
李从璟曾不无恶意的揣度:要是耶律阿保机见到如今契丹国内的局势,说不定会气活过来。
李从璟对韩延徽这等人恨之入骨,但对康默记这些“间谍”,则很是欣赏啊。
以至于李从璟初见康默记时,拉着对方的手,眼泪都要流下来,情真意切的对他说:“这些年,苦了先生。请先生恕罪,孤来晚了。孤代大唐,向先生赔罪。”
彼时,康默记老泪纵横,伏低大拜,身躯颤抖,痛哭不已,“臣等日夜南望,夙夜以待王师,几是望眼欲穿。今终见王师北来,臣等死而无憾矣!”
李从璟见状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心头震颤,几乎想扇自己一耳光。
在康默记身后,那些默默抹泪的汉人官员,也都齐齐下拜,哭成一片。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中原百姓尚且亟待王师北上,那些去国离乡的汉人,对王师的期待又该到了何种程度?
南面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李从璟望着眼前跪倒一片的汉人官员,这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多是满面风霜、只剩老残之躯,或许他们的痛苦无人能知,但他们对王师的守望,对回归大唐的渴望,却是真真切切、感人肺腑。
昔年,他们到死,到埋骨荒冢,到化为尘土,也没能盼来王师。他们的血泪深埋在地下,历经无数岁月,不过是化为一声沉重叹息。有谁,又曾解了一分?
李从璟在这些同胞面前深深拜倒下来,以头扣地,“从璟,来接诸位归国。”
还好,这一世,我没有来的太迟。
第717章 山河多少事
文臣诸事,倒也不用多作赘言,李从璟要施行他的窃国之策,在具体政事措施上,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例如在契丹原本兴太庙、佛寺、汉学的基础上,进行更深一步的规划,在加强加快契丹精英分子汉化的同时,也要推行契丹的全面汉化。
这些文事,都需要亲唐派的文臣们去做,这也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局面,契丹汉化的越深,亲唐派的势力也就越巩固越强大。如此下去,不出十年,契丹终要变天。
就像当年卢龙变天一样。
只不过这回,李从璟不用再亲力亲为。
对于归国这件事,虽然汉官们无比怀念故国,然而众人也都知晓大唐的谋划,特别是在李从璟向众人表明,日后要将契丹国土变成大唐之地,将契丹人变成唐人之后,他们敏锐的意识到,如今大唐要做的事,比当年太宗做的要更加深入,也更加有意义,所以他们开始犹豫。毕竟太宗只是威服诸夷,却没有化夷为汉的意思,或者说化得不够。
康默记心念坚定,在听完李从璟的交代后,他激动的浑身颤抖,紧紧抓住李从璟的手,立即做出了决定,“臣这老残之躯虽已凋敝,倒还勉强可堪一用。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请秦王殿下奏明陛下,臣愿为大唐千古功业之先驱。一日不将草原化为唐土,一日不南下归国!”
康默记的脸仍是一张古板的脸,但李从璟却从对方亮如天日的双眼中,看到了对方的坚持与渴望。
作为一项千古功业,身在局中,能为此事出力的人,谁也不想被排除在潮流之外。
同样,这是身为唐人的康默记等人,报效家国的最好方式,也是当下他们施展个人抱负,名垂青史的绝佳选择。
李从璟最终同意了康默记等人的请求,让他们为大唐盛世的到来再立功勋。
许多日后,李嗣源派来的使臣浩浩荡荡到了西楼,来与契丹商议最新的两国盟约,率领使臣队伍的是宰相李琪,但一应事务还是以李从璟为首,他为帝国打下了这赫赫功业,事到最后当然没有被人抢走风光的道理。
在与耶律德光的最后一次谈判中,李从璟与他就契丹献土问题未解决的事作了最后商议。
“孤王的部曲,必须在饶州驻军,这件事孤王绝对不会让步!”对耶律敏在军事上“让东据西”的策略,耶律德光经过这些时自然已经认清,“唐军已经在仪坤州驻军,若是孤王的部曲不掌控饶州,那岂非贵国军队随随便便就能到西楼?孤王决不允许!”
李琪冷哼一声道:“契丹是臣,大唐是君。便连契丹皇帝,也是由大唐册封,称大唐皇帝陛下为君父!大唐与契丹,实则已成一家,在这种情况下,大唐军队不驻扎西楼,已是做了让步,在下奉劝阁下一句,还是识时务些得好!”
“这不可能!”耶律德光坚决道。
李从璟摆了摆手,“这样吧,黄龙府给你。”
“什么?”耶律德光一怔。
“黄龙府给你,饶州便维持原样,依旧由耶律敌烈的部曲驻扎。”李从璟道,“这样你总该满意了?”
“君无戏言!”耶律德光不是觉得这个条件不能接受,而是太能接受,黄龙府是他的龙兴之地,能用不在饶州驻军换回黄龙府,他当然乐意——无论如何,饶州驻扎的总还是契丹军。
“当然。”李从璟手指敲打着案桌,“不过西楼城防诸事,得交给北院宰相府。”
耶律德光还没来得及欣喜,正在纳罕李从璟是不是有其它阴谋,听了这话,立即不干了,“此事万万不行!”
李从璟沉下脸来,“耶律德光,你不要贪得无厌,你当真以为孤王好脾气,事事都能顺着你来?”
耶律德光黑着脸,恨得只咬牙,若是西楼城防权都给了耶律敏,那他还有什么安全可言?虽说皇宫仍有防御力量,但也难保他坐卧不安,“不行,西楼城防诸事,北院宰相府最多只能做一半的主!”
李从璟露出笑意,“成交。”
耶律德光:“……”
李从璟示意李琪,“李公若是没有异议,此事就此决定如何?”
李琪笑道:“一切但凭殿下做主。”他当然没有异议,舍弃黄龙府那夹在耶律德光与渤海国之间的疙瘩地,换取饶州的主动权与西楼一半城防权,本就是来之前他们商议好的事。
更何况,时至今日,黄龙府也还没打下来……
耶律德光哪里不知他着了李从璟的道,对方大方答应交换黄龙府,实则不过是以退为进之计——黄龙府虽然还没被唐军完全打下来,但已丢了不少地盘,关键是,黄龙府在李从璟早先要的时候,他就没表示反对……
对大唐军队而言,只要稳固仪坤州周边防线,就足以威慑、声援西楼,而耶律敌烈提出的围三阙一之策,本就不包括黄龙府——黄龙府这个地方,还是让渤海国去跟耶律德光争的好。
“这厮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黄龙府,前时提出要我献出黄龙府,只不过是狮子大张口,好以此换取其它利益……”耶律德光心中已经明白过来。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再反悔。
更何况,他也不算太吃亏……
当然,最重要的是,耶律德光认为日后他能将今日失去的夺回来,也能将耶律敏打压下去。
“这份协议,还缺一个名字。”李从璟忽然道,他笑了笑,“不如,就叫澶渊之盟?”
众人愕然,不解其意。
李从璟站起身,在正午的阳光中走出门去。
石敬瑭献幽云十六州、向耶律德光称儿皇帝,这事不会有了。
辽宋澶渊之盟,不会有了。
有的是契丹向大唐割献仪坤州千百里之地,有的是耶律德光向李嗣源称儿皇帝,有的是……唐军唐人在契丹耀武扬威,然后签下了一份世人不解其名的协议。
李从璟负手站在门外,迎着刺眼的阳光看向太阳。
大唐,威武!
还有你自己,也很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