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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元瓘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大好消息。
然则钱元瓘却不表态,嘴上道:“取闽地,他日之事也,江淮之战可正在眼下,吴国要我钱塘大军不西征,合该有眼前之利才是。”
卢绛愕然道:“有闽地之利还不够?”
“当然不够。”钱元瓘老神在在道。
卢绛沉默下来。
好半晌,卢绛才道:“钱公之意如何?”
钱元瓘微笑道:“当予我劳军之物。”
所谓劳军之物,也就是钱粮。
卢绛变色道:“江淮正在激战,乃用钱用粮之时,此时钱公有此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钱元瓘悠悠道:“若是卢公做不了主,可回去请示徐相。”
卢绛眉目含怒,好歹强忍下来,对方这番作态,与趁火打劫无异,让他心头好生难受。
也是,锦上添花之事常有,雪中送炭这种事可遇不可求,大争之世多的可不就是趁火打劫?
这钱元瓘,当真是不简单。卢绛心想。
好半晌后,卢绛沉声问:“若是大吴愿出劳军之物,吴越王可愿发兵江北,与我同拒北贼?”
钱元瓘笑了起来,就像听到了莫大笑话,“卢公,吴越王不是要出兵江北,只不过是承诺不向吴国发兵罢了。”
“你……”卢绛被钱元瓘的贪婪震惊到,一怒而起。
钱元瓘却丝毫不以为耻,反而露出得意之色,“若是吴国不愿给劳军之物,我闻常州乃是穷困之地,地狭民刁,我王仁德,愿替吴国治地理民。”
“你要我割让常州给你?”卢绛气得满面通红,简直快要被气乐了,冷笑道:“钱公可真是狮子大张口!”
常州哪里是甚么穷困之地,它位在太湖之西,水利发达,农田肥沃,乃是鱼米之乡!
早先双方为了争夺此地,也不知交战过多少回,死了多少将士。
钱元瓘有恃无恐,神色淡然从容得很,仍旧是方才那般说辞,“卢公若是做不了主,大可回去请示徐相。或者予我常州,或者予我钱粮,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王绝不与你讨价还价。”
话说完,见卢绛仍是气得脸色发青,钱元瓘笑道:“卢公最好快些拿主意,那扬州,说不得甚么时候就被朝廷攻下了。到得那时,万事休矣!”
卢绛狠狠盯着钱元瓘,恨不得把他活吞下去。
这场谈判注定当日不会有结果。
钱元瓘与卢绛各自散去之后,后者回到驿馆,前者不久就被钱铧拜见。
听罢钱元瓘与卢绛的谈话,钱铧对钱元瓘的做法深表赞赏,“若能谋得常州,只要我大军进驻,便已完成了朝廷要求我们发兵西攻的诏令,又能避免与吴国交战,平白损耗将士、钱粮、兵甲,是为一举两得。”
钱元瓘含笑道:“岂止是一举两得。”
“哦?”钱铧来了兴致,“还有其它所得?”
钱元瓘幽幽道:“得了常州,要威胁金陵可就近得很,往后钱塘对吴国,可就占尽了有利态势,届时观天下之变,若是中原恒久强盛,则我得常州而献之,可为大功,别的不说,承袭吴越王位也就顺理成章,若是中原不能恒久强盛,则我西进南下,都将游刃有余!”
这话说完,钱元瓘目露精光。
钱铧亦是双目明亮,再看钱元瓘时,心头又多了几分赞赏,暗道:看来中原之行,此子收获良多,已是又成长了一大截!
卢绛回到驿馆,立即招来心腹,严肃吩咐他道:“速速回禀丞相,钱塘狼子野心,非要常州不可,先前所定之谋划,必要加紧实施,再无回旋余地,否则局势大变,万事休矣!”
心腹得令,立即退下,牵马出城。
卢绛负手静立,心头思绪如潮,暗道:王师出征江淮,是为与北贼决一死战,正该集聚万般之力,此时哪里还有钱粮能资敌?
……
扬州城前。
军阵中有骏马飞驰,是为传令飞骑。
第五姑娘赶至望楼,将一份紧急情报递给莫离。
莫离览罢情报,沉吟半晌。
“淮南调集十万骁勇,发兵北上,誓就江淮之地,与王师作殊死之争。”莫离平静开口,“我军征伐江淮已久,物资损耗颇大,将士疲惫,若是淮南十万兵皆尽北上,于决战不利。传令钱塘,速速西攻,务必分淮南之兵!”
……
金陵。
徐知诰得到卢绛回报,眼神阴沉。
因为韩熙载、马仁裕已经随军北上,他招来史虚白、周宗,对他们道:“十万骁勇,渡江北上,是为与中原争雄,如今钱谬却与北贼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实在可恨!卢公回报,钱元瓘索要常州,态度强硬,这般看来,十万骁勇必须分兵一部,去常州施行我等先前的谋划了!”
“徐相勿忧。”周宗慨然道,“虽说常州之谋,不到不得已的地步不能为之,以免分散北上军力,影响大吴与北贼决战,然则事已至此,也不必迟疑,此番若能叫钱塘覆灭,亦不失为大功一件,对大局也有利!”
史虚白却是另一番说辞,他道:“眼下江淮决战,是为重中之重,北贼虽然征战江淮久矣,战力大打折扣,却也轻视不得,我十万骁勇北上,虽有必胜之把握,也不敢掉以轻心,当此之际,分兵实在对江淮之战不利!”
徐知诰沉吟着,“那依先生的意思?”
史虚白道:“钱谬索要常州,不妨予之,以解燃眉之急,待得日后王师收复江淮,再回师江左,要灭吴越也是不难,何况区区常州?此乃缓兵之计,舍小利顾大局也,请丞相定夺!”
周宗立即反对,“先生何其谬矣!这哪里是舍小利顾大局,这分明就是饮鸩止渴!如若吴越王得常州之后,仍不满足,又生出其它祸心,届时局面必将一发不可收拾,大吴危矣!”
史虚白行礼道:“壮士断腕,丞相当有此魄力啊!”
周宗下拜道:“万万不可,请丞相三思!”
徐知诰负手来回踱步,难以决断。
……
钱塘。
钱谬得了莫离传令,急召钱元瓘。
钱元瓘从王宫领命后,立即赶往驿馆,与卢绛会面,催促卢绛就先前条件,速给答复。卢绛未得金陵回信,只得百般敷衍。
钱元瓘回府后,招来钱铧,与之密谋,“朝廷军令下达,催促甚紧,若我大军久无动静,必然开罪朝廷!若是因此影响了江淮战局,时候朝廷追责,钱塘可就麻烦了!”
钱铧寻思着道:“事到如今,公可调度兵马,令大军集结,做足开战准备!”
钱元瓘双目明亮,“妙计!如此一来,既能给朝廷交代,又能给吴国压力!”
计议已定,钱元瓘立即做出安排。
翌日。
卢绛得到钱塘大军频繁调动的消息,连忙遣人回金陵禀报情况,催促金陵速做决定。
……
金陵。
徐知诰又召集史虚白、周宗议事。
两人仍是各持己见。
史虚白道:“当日北贼兵发江淮,某劝丞相舍弃楚地,丞相不听,以至于有今日之困。今日丞相若是仍不能舍常州,来日必将重蹈覆辙!丞相,鱼与熊掌岂能兼得?!”
周宗大叫道:“此为误国误民之言也!丞相,分兵常州,必不会影响大局,此为稳重之策也,摒弃常州,乃是兵行险着,无异于自陷绝境,万不能行之啊!”
徐知诰沉思半晌。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拿定主意。
“告诉卢绛,行常州之策!”徐知诰终于下定决心。
周宗喜道:“丞相英明!”
史虚白面如死灰。
……
就在钱塘、常州各有兵马调动,气氛一片云波诡谲的时候,江北和州,已有淮南兵马登岸,和州刺史王彦俦与统兵大将王会,随即调动大军出战。
第812章 江淮掩有十四州,南北相争今何姓(三)
史虚白步履蹒跚走出大丞相府,恰是正午时分,春日阳光正好,树影斑驳,街上行人如织,一派生机勃发之象。
走下石阶的时候,史虚白面上的烦闷之色已经不见踪影,他本是风流洒脱的性子,凡事拿得起放得下,既然徐知诰不用他的策略,他再如何愁苦也是无用。
只不过就史虚白而言,对徐知诰已是十分失望,心底在此时不禁萌生出一股退意,不愿再逆势而为,平白使自己受罪,想要隐遁山野,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
周宗从后面追了上来,两人见过礼,便一道牵马而行,虽说彼此在徐知诰面前意见相左,但那也是庙堂之争,君子坦荡荡,私底下还不至于因此结怨。当然,这也跟两人的德行有关。
周宗边走边道:“先生虽然不同意用卢公的策略,但常州之事势在必行,往后局面会如何,某还有些地方想向先生求教。”
提及此事,心头方才放晴的史虚白,又有些淡淡的怅然,他望着街面道:“常州之事若成,则王师声威大振,北贼正值兵疲之际,闻之亦会惊骇,届时王师无论是乘胜东进,先取钱塘,还是转道北上,救援扬州,都大有可为。”
周宗露出疑惑之色,“既是如此,先生为何不同意此策?”
史虚白摇摇头,“事若成,皆大欢喜,但事若不成,该当如何?”
周宗面显沉思,“这……常州之策周密得很,怎会不成?”
史虚白叹息道:“常州之策是请君入瓮,那也得君肯入瓮才行。”
“先生是担心钱元瓘?”周宗道,“钱元瓘此子,诚然越地人杰也,不是庸碌之辈,然则卢公、蒯公,也是英雄人物,不会比对方差吧?”
史虚白沉默半晌,临了目光深邃道:“李从璟北归后,主持江淮战事者,莫离也。此人号为莫神机,有神鬼莫测之能,抛却那些玄幻之谈不言,此子投身军伍十数年,为李从璟左膀右臂,每有军机大事,多是此子出谋划策,往往料敌于先,鲜有败绩。此番钱塘兵马调动,也受此子节制,有他与钱元瓘联手,胜之谈何容易。”
周宗低头默然,莫离的才能他虽然认可,但远没有史虚白那般高看,换言之,同为参赞军机者,他周宗自认输过谁?
……
钱塘。
卢绛得到金陵回信后,立即找到钱元瓘。
兀一见面,卢绛纳头便拜,“钱公救我!”
钱元瓘事先已经得到消息,故而并不以卢绛这般做派为奇,但面上仍是一脸关切,连忙将卢绛扶起,“卢公何须如此,有何难处,尽请说来,倘若有钱某效力之处,绝无推脱之理!”
抓着对方手臂,卢绛一脸悲愤道:“常州刺史刘金聚众反叛,作乱地方,意欲投降北贼,请钱公助我伐之!”
钱元瓘勉力按下心头狂喜,摆出惊异之色,“竟有此事?卢公稍安勿躁,且待你我从长计议!”拉着卢绛坐下,又露出思索之色来,“卢公的意思,是让钱塘发兵助你平乱?”
卢绛切切道:“如今大吴与吴越王结盟,还请钱公助我,钱公仁义,大吴必不敢忘也!”
钱元瓘吊人胃口道:“怎么,难道大吴没有兵力平叛?”
卢绛急切道:“我大吴骁勇都去了江北,正与北贼鏖战,哪里还能分出兵马来?”说到这,他狠狠击节,愤恨难当,“值此国家存亡关头,孰料竟有小人作乱,祸起萧墙,实在是不当人子,可恨至极!若是卢某不死,来日定要寝其皮、啖其肉!”言罢,又抱拳道:“钱公,事情紧急,请钱公助我!”
钱元瓘这时反而放缓了语气,看着卢绛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