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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要将淮南军尽歼于眼前,需得把握两个方面,其一,重新夺回战场主动权;其二,切断淮南退路。”
说到这,莫离丢了尺子,来到帅按后,直身站立,“淮南要将战场拉大,本帅便不跟他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此战的目标,就是逮着淮南主力打,待得歼灭淮南主力,淮南军的攻势自然土崩瓦解。”
诸将来到帐中肃立,等候莫离军令。
莫离环顾诸将,开始下达军令:“彭祖山、史彦超、李彦琳、陈青林、李正,尔等率领的援军是新锐之师,军械充足,兵锋正盛,自明日起,正面攻打城外王会所部主力!”
彭祖山、史彦超、李彦琳、陈青林、李正都是新近调任的禁军新军将领,先前在房知温麾下,本身就对房知温怠慢战事不满,如今得了莫离的攻坚令,自然责无旁贷,纷纷出列抱拳领命。
莫离继续道:“传令李彦卿、西方邺,舍弃庐州城,奔袭全椒县,断王会退路。若是攻打庐州的马仁裕部回援,则奔往含山县一带设伏;若是马仁裕不回援,则迅速攻占全椒县!”
最新军报,马仁裕威逼庐州城,只不过是虚晃一枪,其部在庐州城外露头,引得西方邺从前线回援庐州城后,又率先开溜,转而攻打南面的舒城去了——马仁裕采用的战术,与西方邺先前奔袭和州的策略很是雷同。
“传令孟平,让他替我问问百战军将士,以彼部之精锐,竟然不能迅速击溃正面的韩熙载两万兵,难道果真是久战成疲,都想要回洛阳歇息了吗?”
“传令李彦超、丁茂等将,其部若不能击溃进犯六合的刘仁赡部,房知温就是前车之鉴!”
……
因为到了滁州城内的关系,莫离散了军议后,得以在房屋内休息,那可比在军帐里要舒服不少。不过不等一路从扬州奔来、到了滁州就召开军议的莫离补上一觉,先前去了扬州一趟又回到滁州的冯道,就屁颠屁颠跑来拜访。莫离虽然不知道冯道有甚么事如此着急,却也只能打起精神,与冯道坐在一起饮茶。
冯道先是扭扭捏捏与莫离乱侃一通,后来见莫离神色疲惫,不过是在强打精神,实际已经昏昏欲睡,只得提前结束暖场,道出前来拜访的实情。
出乎冯道意料的是,在莫离得知他上了一道内容“冒犯”的折子给李嗣源时,只是表露出些许诧异,并没有恼火的意思,这让冯道有些如坐针毡,分不清莫离到底是笑里藏刀,还是真的不做计较。
莫离道:“冯公本是宰相,据实而报,乃是忠于社稷,职责所在,离何以会有责怪之意?”
确定了莫离果真没有因为此事生出嫌隙,冯道大大松了口气,虽然他身为宰相,奏报淮南来使的情况——包括异常,是本职工作,但到底是对莫离不利,以莫离如今炙手可热、大功在望的势头,若是果真与莫离结怨,日后少不得要吃许多苦头。
这就是冯道的外圆内方之处,该打的报告要打,打完之后还要来寻求谅解。只是这事要是放在一般人面前,就算不给冯道一顿杀威棒,也要吐他一脸唾沫骂一句不要脸,而后轰出大门。
“莫帅高风亮节,冯某敬佩不已,国家能得莫帅统领江淮战事,实乃幸事!”末了,冯道少不得拍上马屁,与莫离拉近一些关系。
莫离笑容无奈,只得将冯道送走,战事正紧,他得抓紧时间休息。他本就不是世俗之人,性子豁达洒脱,对私怨争斗那一套并不感冒,在他的心中,除了与李从璟的共同大志,就只剩下一颗佛心了。
——若非有李从璟这个人,以莫离的心性和家训,他也不会入世。
……
两日后,滁州尽起大军,在城外摆开阵势,莫离亲自登上城楼,排兵布阵,发起对王会所部四万大军的总攻。
说来也是有趣,王会作为攻打滁州的进攻方,除却初日有过攻城之战外,往后一直就处在防备状态,攻城军的身份实在是名不副实。
早在唐军出城列阵的时候,王会就将兵马都调集到营中防守位置,而后召集了诸将、幕僚,一起登上辕门,去观望唐军阵势,同时也商议应对之策。
面对唐军的进攻势头,王会、王彦俦、李建勋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先前他们已经跟唐军交战过几日,唐军的战力他们是清楚的,眼下吴军分兵六合(扬州)、庐州,原本是打算让唐军顾此失彼,被迫奔走迎战,没曾想唐军并不中计,反而开始发动许多日没有的大攻势,这让他们的心里都极为忌惮,面上自然不会有乐观脸色。
王彦俦看见众将面色沉重,便笑着道:“北贼顶多不过三万之众,我等有近四万兵马,但凡将士敢战,岂会真的没有胜算?”
王会冷然瞥了王彦俦一眼,也知道此时自己该有何种姿态,转而冷笑道:“看北贼旗帜,可知莫离已经到了这里,原本某还以为莫离到了之后,会如何调兵遣将给我等意外之击,不曾想也不过是正面来攻而已,看来莫神机之名虚有其表,不足为惧。”
李建勋父仇未报,心中一直愤恨不平,此时请战道:“请容末将出营相击,必能让北贼有来无回”!
王会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妥。北贼有备而来,不可轻敌,我等还是据营而守,待得北贼兵疲,再伺机反击得好!”
“将军!”李建勋还待要再请战。
王会皱起眉头,不容置疑道:“就这么定了!”
……
莫离登上城楼。
出城的五十个指挥、两万五千将士已经列阵完毕。
一眼望去,尽是黑甲黑袍的海洋,相应器械都已经在阵中就位,如同海洋中队列齐整的鱼儿。
莫离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又是如常的潇洒从容姿态,“传令全军:攻营!”
吴军虽然是攻城方,但滁州兵马众多,是以吴军没有将营垒围城而建,就是担心给唐军各个击破,眼下吴军营地都摆在滁州城南,其状俨然又是一座城池,营地墙壁用的是土木结合的结构,下垒土石、上建栅栏,高近两丈——辕门更是雄伟,已经超过三丈,也有类似马道的走道,可供将士在上面守战。说吴军营地坚固,绝对是名副其实。
——不过军营就是军营,比起滁州城,到底还是差得太多,不说雄伟坚固程度,尽是守备器械都不可同日耳语,床弩、拍杆更不能放在栅栏上,防守主要靠士卒力战。
唐军出战五十个指挥,主体乃是步卒,方阵排列开去,长宽各好几里,稳稳逼近吴营,岂是有移山填海之势?其本身就是山移海走!
甲士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引得地动山摇,好似城东的河流都要被震上苍穹,而后从天上倾下河水来!
精骑们在两翼护卫,铁蹄奔走如飞,卷起翻涌滚动的烟尘。
骏马的脚步清脆响亮,比金戈相击的声音更加震撼人心,每一下都落在人的心口,再加上战鼓声有节奏的重重轰鸣,让人血脉喷张!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能让人心思纯净,一是佛门梵音,再就是沙场鼓声。
前者让人心无一物,后者让人一心求战!
这世间有两样东西能让天地变色,一是天气转变,再就是大军出战。
前者变的是环境,后者变的是心境!
唐军前阵是数排手持大盾的将士,他们步履稳重的推进,有不避刀山火海的气势,将士们个个神色如铁,眼神如钩!
此时此刻,他们就是世间神明,能主宰世间一切生死,他们握紧了手中兵刃,就像握住了敌人的咽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降我者生,挡我者死!
项上是苍穹,有三十三重天,叫我身披冷锻甲,凌霄宝殿也去得!
脚下是黄泉,有十八层地狱,叫我手持环首刀,阎王修罗也杀得!
身前是天下,有十万八千里,叫我左右皆同袍,百国千君也灭得!
休得对我张目而视,保管叫你身首分离。
不是天兵天将,而是大唐甲士!
区区栅营,蝇营吴贼,敢不授首?!
铁甲军阵如战车滚滚向前,将士脚步距离吴营三百步时,他们踩上了吴军射在营外的标箭。
几乎是同一时间,阵后战鼓声轰然炸裂,如惊雷劈山,如巨斧碎石!
两万五千甲士,同时心神一振,眼神一凛,双目如有火光喷射而出,军阵顿时如处火海,温度陡增。
前阵将士,爆发出一阵山崩般的喊杀声,如山洪席卷草木,如泥石流摧毁山林,如黄河之水天上来,如东海浪潮过钱塘!骁勇善战的甲士,迈开脚步,顶着大盾,脱缰野马也似,发狂野牛一般,轰然奔向眼前营栅!
天地一望无际,铁甲军阵袭吴营!
吴营前有壕沟,用之以阻敌也。
军阵甲士奔至壕沟前,前排将大盾轰然顿在地上,一阵阵厚重声响,一阵阵烟尘飘起。
“填壕沟”!
有将校大声呼喊喝令!
盾牌阵后,一排排将士背着一个个装满泥土的麻袋,冒着头顶横飞不休的箭雨,冲出军阵,将麻袋丢向沟壑。
躬身而进,丢了麻袋,转过身来,猫身而归。
数千甲士,前后相继,动若流水,行如流云!
头顶片片箭雨,犹如蝗虫过境,弓箭射在甲胄上,乒乓作响;间或有中箭倒下的甲士,被左右同袍两把拉起,带回阵中。
“过壕沟!”
不用将校喝令,训练有素的唐军骁勇也能看清形势,知道该怎样做。
但将校仍要喝令,因为他的心中的战意需要叫出来,将士们的锐气需要喊出来!
铁甲军阵在壕沟前仅有短时间停留,而后军阵重新向前奔进!
越过壕沟,如履平地!
壕沟前,有斜刺的木桩,有铁蒺藜。
此二物,皆用之于阻敌,使弓箭能趁机多发也!
“清扫障碍!”
将校喝令之声不止,甲士再度奔出,拔木桩、砍桩脚、扫铁蒺藜。
井然有序。
“弓箭策应!”
唐军阵中,一排排早就弓箭在手的甲士,沉腰立马,纷纷拉开弓弦,箭头斜指吴营。
“放!”
数千利箭,悉数升空,黑云骤雨一般,笼罩了吴营。
箭矢落处,惨叫声此起彼伏,吴军弓箭手之声势,顿时一暗。
“角弓弩上前!”
“伏远弩紧随其后!”
“木单弩居中!”
“竹竿弩居后!”
一望无际的铁甲军阵,前阵距离吴营不过百步,军阵顿起变化。
随着清理障碍的甲士奔出,暴露于吴军弓箭重伤范围,先是数排盾牌墙紧贴地面而立,停下脚步,随即盾牌手之后,弓箭手引弓搭箭,反击吴军攒射,再后角弓弩、伏远弩、木单弩、竹竿弩分批上前,紧凑而又严密的军阵,顿时层次分明。
“放下盾牌!”
盾牌高大,阻碍部分轨迹为直线的劲弩发威。
此时,军阵无需盾牌掩护,因为唐军的战法,就是用自身强攻劲弩的军备优势,完全压制,甚至是摧毁对方的远程打击能力。
“角弓弩,发矢!”
“伏远弩,发矢!”
“木单弩,发矢!”
“竹竿弩,发矢!”
强弓劲弩,纷纷逞威。
一阵接一阵的箭雨弩矢,接连不断的倾斜往吴军营地、栅墙。
日光已弱,为箭雨弩云所遮蔽也!
白昼如夜,是为暗无天日!
弩矢杀人,吴营栅墙上的守卒,栅墙后的弓箭手,顿时被箭雨弩云所洗刷,死伤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