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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好不容易削平了藩镇,地方节度使除却边关和出战寿春的四镇外,基本已经名存实亡,这个时候李嗣源自然不想“重蹈覆辙”。
——藩镇名存实亡,也正该是确立行省制度的时候。
行省当然不是藩镇的别称,李从璟回答道:“行省只理民政,不涉及军政。”
宰相李琪寻思着道:“景云二年,朝廷有于天下间设立二十四都督府的决议,‘天下诸州分隶都督,专生杀之权柄,典刑罚之科’,但最终却没有施行,究其原因,乃是权重难制。朝廷治理天下,需要强干弱枝,倘使令都督府分天下,则权柄太重,有尾大不掉之嫌,恐是倒持太阿。”
李从璟正色道:“行省非是都督府。区别很明显:都督府有地方一切大权,而行省只有民政之权。地方权柄无非有三:政事、军务、财政,行省理政事,另设军务、财政大臣,其三者相互平衡,又相互制约,则不至于尾大不掉,能拥一地之利而抗衡朝廷。非止如此,民政大臣、军务大臣、财赋大臣既然互不统属,则地方权柄在实际上复归朝廷。”
闻言,众人都陷入沉思。
李琪最先反应过来,露出喜色,“若是如此,当真是再好不过。”
李从璟笑道:“除此之外,可在行省设立刑部分支,掌管刑法诸事,同时设立御史台分支,监察地方。”
李从璟的这个提法,并不单单是借鉴往后哪一个朝代的制度,还杂糅了后世的经验,而且也不单单是后世制度的照搬,既有所精选改良,也适合了当下情况。
“总而言之,往后朝廷分天下数百州为数十行省,可以避免直接统辖数百州的繁杂不便,也有利于地方各项事务的开展,而令行省诸权分立,则是保证了地方权柄收归朝廷,是为加强中央集权。”李从璟最后如是道。
此事宰相们讨论了几日后,都觉得可行,接着便是分天下为多少行省,各省辖境如何划分的问题。
对此,李从璟依照个人经验,大致给出了范围,让大臣们根据实际情况议定。
直到年关将至,各个行省的大致辖境才确定,而后朝廷派遣官员实地探查、最终决定行省的数量和地域,则是年后的事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而与地方行省分权制度配套的,则是朝廷权力部门的调整,同时也是君权的调整。
第850章 天下漕运正当通,中央集权何时强(三)
加强中央集权,是一个自下而上聚集权力的过程,区别只在于天下权力最终汇聚到谁的手里,是汇聚到了一个人手里还是多个人手里。
历史从某个角度上说,本身就是中央与地方权力的斗争史,也是君王与臣子的权力斗争史。中央的权力争夺,又突出表现在君王与丞相(宰相)的权力斗争上。
李从璟推行行省制度,收拢州县权柄,最终还是要将权力集中到帝王手里。
既然州县政事、军务、财政,甚至司法权与监察权都分立了,中枢也必须做出相应调整,来接收从州县收上来的权力。
原本,政府首脑是丞相(宰相),天下诸事诸权汇聚于宰相之手。
如今,地方诸事诸权分立,李嗣源、李从璟再另设官员分别统之,则是分宰相之权,好亲领天下权柄。
本朝之所以有任圜、李琪、安重诲等数名宰相,而不是一人,便是同样道理。一宰相掌权,则权重,数宰相分权,则权轻,宰相权轻,君王主动性就大。
李从璟不满足这种“权术”,希望从制度上做出改变,于是朝廷便有政事、军务、财政三位大臣。
换言之,宰相也如往后的州县刺史、县令一样,只有政事权。
“何人来做军务大臣,何人来做财政大臣?”李嗣源跟李从璟商量。
李从璟道:“军务诸事由枢密使统领,只理日常事务,无调动兵马之权;财政另设三司使统领,同样只理日常事务,无调拨财物之权;刑部、御史台既然于州县设立分支,御史大夫不必多言,户部尚书当加同平章事之衔。”
李嗣源很快就领会其中精义,“如是说来,朝廷岂非又多了四位宰相?”
李从璟点头,“虽然名义上不是这样,实际上却是如此。”说到这,他顿了顿,补充道:“往后,执政宰相只设一名即可,不过宰相职责到底繁重,可设副相。”
执政,执掌政府、政事也。执政,即是宰相,即是政府首脑。政府,政事之府,与政事堂意同,是为宰相办公的地方——与后世不同。就时下而言,政府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朝廷。
李嗣源抚须颔首,“此言不错,合该如此。”
李从璟想了想,还有一件事差些忘了,“御史大夫总领监察百官之责,已是权重,当不复再有执法之职。司法之事,悉归刑部即可。”
李嗣源沉吟片刻,“刑部位重,大理寺如何区处?”
李从璟认真道:“刑部执掌律法,正天下风气、秩序,其位不可不重。刑部理律法、刑法、刑狱诸事,大理寺理诉讼,二者执掌仍是不同。”
以后世的说法,大体上,刑部就是司法部并及公安部,大理寺就是最高法院。
之所以是“大体上”,不仅因为大理寺有查案的职责,这时下的朝廷机构,基本就没有跟后世部门,完全切合到天衣无缝的。时代不同,很多东西都不能一概而论。
加强中央集权的诸事算是差不多都定了,接下来除却划分行省、在行省设立相应机构外,还有一件事需要先确立下来。
“枢密使、三司使,将由何人充任?”李嗣源与李从璟商量这件事情。
“枢密使本身就是安重诲,如今枢密使又没了政事权,就更没理由将安重诲换下去,还是由他担任即可,三司使可以让任圜充任。”李从璟提出自己的见解。
李嗣源寻思一下,“就这样处置。”
……
宫城南面是皇城,军情处衙门坐落于皇城东面,与东宫的位置正好相对。
军情处作为某种程度上李从璟的私有财产,衙门以前并不在皇城,前不久议定了要搬进来,这几日正是大搬迁的时候。
——这意味着军情处正在逐步国家化。
李从璟来到军情处衙门的时候,看到桃夭夭正站在大门前,一只手臂横在胸前,托着另一只手臂端着水杯,一面漫不经心饮着永远喝不完的水,一面看军情处锐士忙进忙出搬运大小物件。
冬日的阳光总是慵懒,洒落肩头,把缕缕青丝照得金黄透明,发梢在微风里悄然起伏。
桃夭夭身材修长,只比李从璟稍稍矮了一些。但亭亭玉立这个词却不适合她,很多时候,李从璟都找不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个女子。他心里时常有种感觉——站在军情处面前的桃夭夭,才是那个最让人心动的桃夭夭。
这大概也是李从璟愿意让桃夭夭回归军情处的原因。
“剑子有消息传回来。”殷红的嘴唇离开李从璟专门为她设计的吸管,耷拉着眼帘的桃夭夭,语气似乎永远不轻不重。
“说了甚么?”李从璟和桃夭夭并肩而立,微微侧身看向她。面前的女人有着一张不老的容颜,不曾鲜艳夺目光彩照人,也不曾黯然凋零,只能用白皙来形容,白皙的古波不惊,却越看越让人心动。
——或许在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拥有不老容颜的女人。
“党项派了很多人到河西。”桃夭夭一如既往看着前方。
李从璟稍稍有了些兴致,“是要谋求河西,还是被迫迁徙?”
天成四年征伐两川后,剑子就作为军情处的先锋,跟张金秤去了河西之地。去岁李从璟从契丹南归后不久,朝廷就派遣了石敬瑭去党项人把持的夏州。
——自安史之乱后,党项就是大唐西北边患,麻烦程度跟吐蕃不相上下。
“眼下还说不好,得等后面的消息。”桃夭夭道。
离开皇城,李从璟跟桃夭夭一道回府。不是回东宫,是去王府,也就是王不器的府邸。
午后的日头西沉,越过树梢,在院墙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疏影。宅院里装饰简单,像一本古籍一样,没有丝毫奢华,只有深藏不露的底蕴。
桃夭夭在二进院子的门口忽然停下,回头见李从璟还跟着她,耷拉的眼帘似乎更低了些,“你还跟着我做甚么?父亲在外面。”
李从璟大义凛然,“我何时说过是来找王公了,我是来找你的。”
桃夭夭一脸危险的看向他,“还有甚么事是没说的?”
李从璟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理直气壮,“我们进去说。”
桃夭夭脸上有丝丝杀意荡漾,“你要进我的院子?”
她可不会说“闺房”这两个字。
李从璟腰板笔直,浑然不惧,“虽千万人吾往矣!”
桃夭夭忽然凑近了李从璟两分,一张脸明明美艳无比,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丁点儿俗气,“听说林安心到了扬州?”
李从璟心头暗道不好,好歹寸步没让,“她这不是仰慕桃大当家的风采,想要追随你左右嘛?”
桃夭夭的眸子里刀光剑影,“听说你从扬州带回了吴越王之女?”
李从璟脸皮奇厚无比,“人家硬塞给我的,不收都不行。”
桃夭夭终于将脸收回去,“李从璟,你很春风得意啊!”
李从璟挺起胸膛,明月照大江,“春风万里,不及桃大当家万一!”
然后桃夭夭就转身进了院子。
然后李从璟就跟王不器坐到了一起。
心头叹息半晌,李从璟终究还是收回心思,问王不器道:“学院闹出了岔子?”
王不器神色严肃,面露忧色,“学生斗殴,本非大事,这回的事态之所以严重,皆因此事的缘起,是学习经义的‘正统’儒家士子,看不起学习‘杂学’的百家学生。起初只是口角之争,而后就是拳脚相向,博士们一时不察,竟然闹得儒学士子与‘杂学’士子全面对立,发展到群殴的局面……”
李从璟敏锐的捕捉到关键信息,“平素儒家士子因看不起其他学生,有触犯之言、刁难之举?”
王不器叹息道:“儒家士子的秉性,殿下岂能没有了解?而今江北初定,江南将平,烽烟还未停息,儒家士子中,已开始有要‘清算’天下大乱罪责的风气。安史之乱后,尤其是黄巢之乱以来,藩镇跋扈,武人用事,读书人失去往日地位,各镇用的士子,也多是以律法明算取人,许多只识经义的儒家士子,在这时饱受困苦。”
“如今朝廷大兴贡举,重振文风,儒家士子终能抬头,而后谈论时弊,都说藩镇割据、天下大乱的根由,在于武人用事,在于礼仪崩坏,在于旁门左道大行于世,遂颇有重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意思,意图号召打压武人,以儒学经典为本,以礼仪治国。在这种情况下,儒家士子看不起杂学士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罢此言,李从璟冷笑一声,这些儒家士子的行为,四个字足以概括:反攻倒算!
曾备受武人“打压”的儒家士子,一看到国家有重新重用读书人的苗头,便打算向武人复仇了。
而且变本加厉!
这些儒家士子在向武人开刀的同时,也不惜贬低世间其它一切学问,将儒家之礼、儒家经典、儒家圣人,捧到无限高的位置,并使其深入人心。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巩固自身地位,使自身再不遭受昔日苦难。
“这些儒家士子,果真要让天下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