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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党项人西进河西,首先便是攻打灵州。耗尽无数心血,一朝占据灵州,即在灵州境内兴建王都。
春,无雨,大风,黄沙漫天,天气阴冷。
贺兰山西南角,山势低缓处,有长城。
山上无木也无草,沙石裸露,皆成黄色。
长城上有边关,岁月恒久。
夕阳模糊,悬挂在城楼。
从边关西望,起伏不定的山峦外,便是大漠。
大漠一望无际,在黄沙中如泣如诉。
有一队人马,约莫二三十人,正在大漠边缘冒着风沙行进,埋头朝向长城。
大风卷黄沙,黄沙卷衣袂。
这群人显得格外渺小,行进也很是艰难。
当先有一人,三四十岁,络腮胡,眉目方正,皮肤粗糙,典型的边地大汉。
他叫曹义成,乃是归义军节度使曹义金的族弟,亦是归义军中有数的悍将。
在风沙中勉力前望一阵,他大声对身旁的人道:“日头已经偏西,今日能否赶到长城?”
身旁的汉子三十岁左右,却是天成年间跟随剑子,到过秦王府的两人之一,叫作张金来。
张金来左右找了半天参照物,才大声回应道:“距离长城尚有三十里以上,风沙太大,今日怕是赶不到了!”
曹义成低头沉默下来,为防风沙,他鼻子以下半张脸包裹在纱布里,这时只剩一双眸子如利剑,可凿穿金石。
“曹判官,不如择地宿营,明日再走?”张金来询问。
“不可!”曹义成还未说话,身后已有一人抢先说话。
此人声若公鸭,正是赵象爻,他道:“今日必须赶到长城,迟则生变!”
曹义金、张金来目光凛然。
当初在凉州,曹义金等人遭遇截杀,情况危殆,若非赵象爻及时来救,众人命不久矣。
一路东行,数遇麻烦,有成群结队的沙匪,亦有不明身份的精锐杀手。
百余人的队伍,而今只剩不到三十人。
“究竟是何人,要阻我归义军东归?”曹义成说这话时,满含悲愤与不平之气。
赵象爻不能轻言。
张金来不忿道:“河西大乱,诸部侵入,我归义军先从张将军,历经血战,克复十州之地,后从曹将军,数十年殊死相搏,为唐人守住河西血脉,艰苦卓绝,死伤不可胜计,而今东归入朝,竟有人百般阻扰,此乃何等贼人,竟敢如此?!”
赵象爻不说话,曹义成冷笑道:“河西诸部,谁人愿我东归,引王师西来?”
此时,不远处,有一百余人的马队,正在集结。
为首者,一壮一少,虽着马匪之服,却掩盖不住麻衣内里的铁甲。
年长者,刘知远;年少者,石重贵。
石重贵面色复杂,禁不住问刘知远,“刘将军,此番非得动手不可?”
“此时不动手,一旦他们入长城,进入灵州地界,你我就奈何不得他们了。”刘知远杀气昂然,“此为最后机会,若不动手,更待何时?若非先前那些人太过不顶用,曹义成也到不了这里,何用你我以身犯险,在长城前截杀此獠?”
石重贵道:“谁也不曾料到,军情处在河西,竟已布下那般多棋子。”
话出口,觉得不对,石重贵心头烦躁,一把扯开包裹口鼻的布团,“归义军东归入朝,我定难军为何要相阻?”
刘知远目不斜视,冷冷道:“得河西者,必为定难军。倘若归义军说动朝廷出兵河西,则河西不复为我等所得!”
“定难军为何一定要得河西?”石重贵不能理解。
“夏州,党项人世居之地,节使之位向来由党项首领把持,石帅移镇夏州,党项人闭门不纳,两军交战逾年,若非后来石帅许诺夺得河西之地,与党项人共谋大业,此辈怎会接纳石帅?”刘知远道。
“可阻归义军入朝,形同作乱!”石重贵叫道。
“所以只要隐藏身份,暗中行事!”刘知远道。
“可这还是作乱!定难军为何就不能向朝廷乞师,平定作乱的党项人?”石重贵大声问。
“因为朝廷不会发兵。”刘知远道。
“这又是为何?”石重贵不解。
“好了,少帅,此间之事,你何不回去问军帅?末将接到的军令,就是阻止归义军东归!”刘知远不再多言,重新蒙上口鼻,拔出横刀,“尔等听令:随我出击!”
石重贵心头乱得一锅粥,此时也只能跟上。
“不好,敌袭!”赵象爻眼尖,率先发现了在黄沙中冲来的马军,连忙翻身跨上战马,“迎敌!”
“狗日的直娘贼,又来了!”曹义成唾骂一声,动作利落的跨上战马。
风渐小,但扬沙却更多。
待看清对方有百余人马,曹义成、赵象爻等人无不失色。
赶路大半日的二三十人,本就疲惫,加之队伍中还有伤员,这下被刘知远的百余骑包住,立即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刘知远急于解决战事,留下一部分马军守住外围,亲率主力持刀冲杀过来。
“直娘贼,某与尔等不共戴天!”曹义成大骂一声,驰马迎上刘知远,两人顿时战作一团。
张金来同样悲愤不已,提刀策马,与来者相互搏杀。只是他早先就受了轻伤,这回与对方厮杀半晌,伤口崩裂,不多时就血染衣袍,渐渐不支。
不时,张金来被对方抛来的黄沙迷住眼,防守露出空档,被一刀砍在肩膀上,血流如注,坠落马背。
二三十人的队伍,战不多时,死伤近半。
马背上的重伤员,本就神思不清,此时奋力提刀挥舞没两下,就被砍落马背,被乱刀砍死,血染黄沙。
眼见种种场景,张金来目疵欲裂,他从黄沙中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沙子,不顾流血的伤口,奋力挥舞长刀,状若癫狂,“狗贼!归义军何等忠肝义胆之士,于诸部入侵之际,在兵荒马乱之中,凭借一腔热血为大唐守疆土,孤悬河西数十年,犹自奋战不休,抛头颅、洒热血,今日竟被尔等杀伤殆尽,某与尔等不死不休!”
他悲愤的怒吼并没有换来敌人的溃散,反而是同袍接连从马背上坠下,越死越多,而他自身也再度被砍伤,再度倒在黄沙里。
“狗日的直娘贼!”曹义成被数人围攻,防线终于崩溃,被砍伤了好几刀,被迫从马背上滚下来,和张金来滚到一处。
“曹将军!”赵象爻目睹此状,双目充血,奋力驱马冲杀,在乱军中来往奔驰,浑然不顾鲜血狂飙。
眼见敌军围上来,曹义成将张金来从沙土里扶起,搀扶着他的臂膀,奋力将弃马冲上来的两名敌人杀倒,而他也大腿受创,站立不稳。
“曹将军……”张金来吐了口血,与曹义金相互扶持,身子不停晃荡,后退的了好几步,总算没有摔倒。
曹义成盯着倒在脚下的敌人,忽然脸色一变,对方麻衣下的唐军甲胄,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长刀直指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敌人,曹义成恨得咬牙切齿,目中如有血泪要流出,“尔等到底受何人指使!身为王师,为何要残杀我归义军将士?!我归义军日日浴血,为大唐守卫疆土,数十年来,死伤十万不止!白骨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尔等身为王师将士,为何要杀我归义军将士?!为何?!”
马上的贼寇皆不能言语。
张金来死死攥着横刀,边战边悲怆道:“我归义军年年血战,日日期盼王师来援,数十年来没见王师一兵一卒!而今终于得见王师,却不曾想,王师将士,却是来杀我等!曹将军,事到如今,何须多言,你我今日纵死于此,来日也会化作厉鬼,夜夜守在这些狗贼榻前,看他们如何被人剜心食肉!”
刘知远眼神一冷,不再让他俩多言,“杀!”
就在曹义成、张金来要被围攻致死之时,忽的,刘知远背后传来一声疾呼,“将军,不好,有人来了!”
“何人来坏我好事?”刘知远怒而转身去看。
夕阳挂山头,山头城如旧,黄土千万里,精骑出山口。
当先那一人,皮甲紫氅,乘骏马,持长槊,长发乱舞。
悠忽如箭,飞奔而至。
杀入马队中,长槊出如龙,挡者无不应声坠马。
面如寒霜,眼若清潭,杀贼如割草,履险如平地,直奔被围攻的曹义成、张金来。
刘知远震惊不已,“此乃何人,竟然如此骁勇?”
石重贵瞪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
鲜血满身的赵象爻,见此人,大笑三声,“大当家,你终于来了!”
十年过矣,还有多少人记得,昔年神仙山下,有那侠者策马持槊,与李从璟大战数十回合?
十年过矣,有谁还记得,昔年百战军攻泽潞,有那骁勇驱马入阵,为李从璟挡下董璋的铁枪?
十年过矣,可还有人记得,那个着皮甲紫氅,戴一只眼罩,长发凌乱的女子,曾在神仙山下,为一方百姓缔造了一个世外桃源?
而今,她早已不是神仙山的大当家。
而今,她是大唐的军情处统率,她只因一个人的命令而奋战。
她叫桃夭夭。
驱马可入战阵,静坐可授学生,孤身可去草原,临事可理万机。
她只喝清水。
她只有一只眼睛。
她总是遗世独立。
第868章 昔曾浴血三十载,而今我为唐皇帝(三)
归义军曹义成、张金来在灵州耽搁了一阵子,养好伤后就由军情处护送到了洛阳,当日休整一天,次日李从璟就在广贤殿召见了他们。
河西情况复杂,各种势力相互争斗,从未有过片刻的消停,死人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经过曹义成、张金来的叙述,李从璟便知道近年来,河西并没有大的战乱,只是间或有些小冲突。
吐蕃、回鹘、吐谷浑近来都没有十分杰出的枭雄出现,此地有小乱没有大战也合情合理。目下来看,河西的威胁主要来自夏州,不过夏州要往河西用兵,也不是一两年内就能实现的,还需要时间准备。
归义军盼望王师发兵河西,曹义成、张金来在陈情的时候涕泗皆下。唐人在河西乃至西域并不是很多,数十年来死伤太大,虽然与诸部融合,也拉拢了不少人,但势力的确在减弱。
“沙、瓜地带土地贫瘠,虽然归义军不停在劝课农桑,但也不过能堪堪自保而已。早先归义军治下十一州,如今只剩下二州之地,余部基本给各族占去。近年来归义军周旋于各方势力中,一面自固一面与各方交好,但也扼制不住回鹘的觊觎野心……”
曹义成、张金来在陈情的时候,说到艰苦动情处,几乎是涕泗横流,“又且境内唐人日少,他部虽然能拉拢,但都是自私自利之辈,全无尽忠报国之念,一旦发生战乱,实在不敢指望此辈……”
到得后来,曹义成、张金来齐齐伏地拜于殿中,请求朝廷发兵河西,肃清地方其它部族,再宣大唐雄威。
……
当日,李从璟在宫中设宴,招待归义军使者。
翌日早朝,曹义成、张金来于文明殿拜见,李从璟下达敕令,“沙州归义军节度使曹义金加同平章事,拜太保;归义军判官曹义成加左骁卫大将军,归义军录事参军张金来,加左骁卫将军。”
早朝散后,李从璟至崇文殿,召学院王不器、戚同文、李谷等人,到宫中觐见,并宣宰相冯道、中书令莫离议事。
“河西土地贫瘠,粮产不丰,寻常时候自给尚且捉襟见肘,一遇战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