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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生,扔火把!”
吴生骤然听到吴春一声大吼,他不假思索,完全是出于本能,将手中的火把使劲砸向定难军的船舶。
火把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向河面,火光中定难军的船舶、将士,在这一刹那露出完整轮廓。吴生握紧了横刀,在战事骤起的这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压力,性命攸关的当口,他这个初上战场的新卒,还不知道该如何管理自己的情绪。他只是睁大了双眼,用力盯着火把下的情况,然后他就听到一声干脆利落的弦崩声,一支利箭,突然出现在火把下,以超过火把运动无数倍的速度,射向船舶上的定难军士卒,在火把落到船舶上人群中的时候,那支利箭正中一人前胸!
惨叫声,突兀而凄厉的响起!
吴生回头,就看见吴春正是引弓搭箭的姿势,电光火石之间,第二支箭矢已经到了弓上,依稀而冷冽的火光下,吴春身如劲松、面如磐石,严峻的面容上一双锐利的双眼格外慑人,随着第二声弦响,第二支利箭已经从弓弦上消失。
吴春一箭射完,对吴生吼道:“看我做甚么,杀啊!”
吴生连忙反应过来,他是伍中的长枪手,担负着在盾牌手后刺击敌人的重担,这时候哪里有发愣的时间,在横刀手面无表情的推搡中,吴生赶忙向前几步,紧紧跟在盾牌手后面。
河水与平地的交汇处,沙石泥泞,一脚踩下去,就要陷进去整只脚,移动困难。
在他们身前,船舶已经近岸,近在眼前,如今看得真切,那是一艘渔船大小的船,上面密密麻麻挤了一二十名定难军将士,个个弓着身子,握紧了兵刃,脸上杀气腾腾,如同荒野上觅食的野兽。
在这种面照面的距离下,区区五名士卒面对一二十个杀人锐士,压力犹如山峦砸在心口,对方冰冷猩红的双目、泛着寒光的兵刃,在氤氲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暴戾而又恐怖,直到这时候吴生才意识到,所谓厉鬼孤魂之狰狞可怕,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东西罢了,唯有敌军锐士,才是真正叫人胆寒的存在,因为他们下一刻就会砍下你的脑袋!
若是寻常百姓面对此等景象,只怕已经掉头就跑。
当头的定难军士卒,大吼一声,一手横刀一手圆盾,就要从船头跃下。
“杀!”吴生耳边,一声厉喝骤然炸响,如晨钟暮鼓,让他精神一振,惊慌畏惧的情绪在这声厉喝中烟消云散,他大吼一声,用力刺出了手中长枪!
船头上的定难军将士,分明是名老卒,他的圆盾在吴生出手前,就紧紧护在身前,嘭的一声,长枪刺来,枪尖正好顶在圆盾上。
那一刻,定难军士卒嘴角微动,露出一个隐含得意的笑容,但是不等他的笑容扩大,就立即僵住,眼中的神色,也瞬间变为惊骇。
只见吴生一枪刺出,重重顶在圆盾上,却没有就此收手,久经训练的技艺在这一刻展现出来,他双手一抖,长枪就滑过圆盾,落在定难军士卒脚旁,而后就势一扫,枪头的锋刃扫中对方小腿,立即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啊!”定难军士卒惨嚎一声,仰面栽倒,倒进人群中。
一击伤敌,顿时将船头的登岸之势扼制下来,然而这样精彩的伤敌手段,却没有换来半声喝彩,因为在吴生对付船头的敌人之际,两名定难军士卒,已经越过船舷跳了下来,脚步淌水,正持刀冲向吴生等人。
在对方已经一左一右举刀杀来之际,吴生身后,一名负责接应战阵的老卒,一步探出,手中长枪笔直前刺,洞穿了一名定难军士卒的胸膛,对方举起的长刀已经在吴生头顶,却就此僵硬住,再也无力落下来。待老卒用力收回长枪,对方的身体就不可抑制的栽倒在冰冷的河水中,溅起一阵水花,河水很浅,只能淹没他半身,鲜血融进河水里,墨水般扩散开。
另一面,眼看定难军士卒已经一刀挥出,就要砍下吴生的手臂,间不容发之际,又是一支利箭从身后飞来,距离近,箭矢准确洞穿了定难军士卒的咽喉,在后颈上露出三寸有余,那定难军脖子被利箭带的往后一扬,身子就不受控制倒在河水中,他丢了兵刃,双手捂住脖子,嘴中桀桀叫个不停,却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他在水中不停乱弹,双腿蹬出无数水花与淤泥。
战阵厮杀之惨烈,战阵配合之紧密,战阵之同袍为手足,于此际展现的淋漓尽致。
没有人再去关注倒在船旁的定难军士卒,吴生双眼死死盯着船头,手中长枪一下一下用力刺出,拼命阻扰对方从船头跃下来。船头的定难军将士,一面用圆盾护住身体,一面不停跳脚,手中兵刃在身前挥个不停,以求挡开吴生的长枪,寻得跃下船头的机会。
两边的船舷上,不停有定难军士卒跃下来,血淋淋的教训面前,他们没有一味冲杀,而是和船头的士卒一样,不停试探不停与吴生等人缠斗,寻找破绽杀入这个小小的战阵中。
船上,一名定难军士卒站起身,引弓搭箭,就要去射吴生这个拦路石,但他的弓弦还没拉开,就被吴春一箭射中,又一名弓箭手起身,还想取吴生的性命,却冷不防又是一箭射来,被正中面门,惨叫着捂面倒下,到了此时,船上再无人敢起身,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小战阵中的朔方军弓箭手,本事太过了得。
然而战事并不会僵持,短暂的势均力敌不过是一个急促的过渡阶段,虽然船后面的定难军士卒,碍于船后段水深无法直接下船,但当从船舶前端两面船舷跃下的定难军多了之后,他们就有了正面击溃吴生这个战阵的实力。
好在河岸附近的朔方军巡逻将士,已经陆陆续续奔跑过来,加入到吴生的战阵中,在两翼充当护卫,这就绝了定难军一击破敌的心思,双方不停缠斗,定难军组成三五人的小阵,一度试探着冲锋,却没能凑效,到了这个时候,没人会傻到脱离同伴,单独冲杀,那跟找死无异,眼下死人虽然不再像先前那样,照面就是数人倒下,但拼杀的激烈程度与危险系数,却是直线上升。
这一块河水,已经彻底浑浊。
船上的定难军队正,焦急而暴躁的在船上大吼,催动部曲奋力前驱,那个在河岸上不停晃动的渔船,在此时显得格外不安。
吴生已经手臂发麻发僵,面上汗如雨下,但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长枪一下接一下刺出、挥动。要阻拦对方从船头跃下,他就必须保证动作的高频率与力度,连贯不休,饶是他久经训练,片刻之后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高强度出手,双臂渐渐如灌了铅一般沉重,面色也阵阵发白。
此时,吴生已经成了整个战阵的核心点,若是他这里守不住,被定难军杀入阵中,必定会导致整个战阵的失利。偏偏此时无人能替换他,因为替换就会有空隙,而在眼前的战斗中,任何一丝空隙都足以让船头的定难军将士杀下来。
远近的厮杀声,声声入耳,如同河浪一般,一浪接一浪拍打着吴生的耳膜,不用想也知道,近的,是身旁同袍的战斗,远的,则是其他将士,也在与各处的登岸船舶厮杀。
极度疲惫的吴生,脑海中渐渐没了东西,只剩下一片空明,唯有一个念头,促使他不停挥动长枪,“杀,杀,杀!”
没有家国大义,没有豪情壮志,甚至忘了父亲的嘱托,忘了母亲与妹妹的牵挂,在疲倦至极的境遇下,全部身心都只能遵从一个简单的念头,那是吴生作为一个战士的本能:杀,杀,杀!
终于,吴生手中动作慢了一拍,被定难军士卒一刀劈开枪身,而后趁机跃下,合身而撞,圆盾重重击在吴生胸前!
嘭的一声,吴生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已经重重摔在地上,胸口在疲累与猛击之下,泛起一阵浓烈的恶心,让他只想趴在地上呕吐,手中的长枪是何时脱手的,他都没有发现。
吴生听到了身旁的一身大吼,在他被汗水模糊的视野中,一个人影从他身旁冲出去,持盾狠狠撞在跃下船头的定难军士卒身上,而后又是横刀手持刀杀上,与敌拼杀在一处。
他们的脚步,用力而又坚决,踩得河水飞溅在吴生脸上。
火光太过昏暗,吴生看不清太多东西,但他感到自己被人从身后拖住,在不停往后拉,一阵咆哮在耳旁炸响,“起来!不想死就赶快给我站起来!”
第898章 一日朔方一日战,能得几人见州城(四)
不想死,吴生当然不想死。
眼前的视线模糊而昏暗,甲士的身影不停来回晃动,兵刃相击的声音犹如细针扎在脑门,心脏噗通噗通直欲跳出嗓子眼,吴生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粗重如牛。
手脚并用,吴生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形,长久刻苦训练的本能,让他双手一下将腰间横刀拔了出来,紧紧握在手里,脚下泥泞不堪,河水不停浸入靴子里,一片冰凉,吴生无暇在乎这些,眼看面前的长枪手被敌军刺中小腹,不甘的握住对方的长矛倒下,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吴生就两步冲了上去,双手举起横刀,朝对方的长矛手重重斩下。
对方惊恐的神情印刻在吴生脑海,哐的一声,刀锋从肩甲上掠过,斩进对方的侧颈中,完全是出于本能,对方的脖子一缩,将横刀夹在脖颈中,吴生用力回拔横刀,然而横刀卡在骨头中,怎么也抽不出,眼看对方身旁,又有定难军将士挥刀斩杀过来,紧急之中,吴生一声嘶吼,一脚踹出,狠狠踢在对方的小腹上,对方惨叫一声,双手离开了长矛,趁此机会,吴生一把抽回横刀,刹那间,湿热的血肉从对方脖颈中飞溅出来,洒了吴生一脸。
未及思考,更来不及去擦拭面上的血水,吴生回刀护在身侧,对方一刀横斩在刀身上,当的一声,吴生被这一刀的力量震得身子一歪,脚下不禁错移两步,不等他站稳,对方又是一刀竖斩下来,吴生连忙举刀去挡,又是当的一声,疲惫的吴生膝盖一软,差些就跪倒在地,好歹用尽全力撑住,对方又是一刀斩下,竟是接连不断,全都是大开大合的杀招,吴生几乎无暇看清对方的脸,只能注意到对方身材高大,犹如一座小山般横在身前,超负担的战斗,让吴生心肺如要撕裂,每呼吸一口,都如同有刀子划过喉咙,疼得他只想咳嗽、吐痰,但他没有这个时间,他甚至无暇去注意周围的战斗情况,他全部的精气神都被眼前这个对手牢牢绑住,他感到了自己的乏力,他知道他快不行了。
来不及回忆过往,来不及思考将来,吴生只能感受到当下,再拼命挡下对方第三刀后,吴生没有丝毫迟疑,果断的放弃了手中的横刀,用尽全身力量,矮身向对方一撞,抱着对方的腰倒进冰冷泥泞的浅水里。
那魁梧的定难军将士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厉吼,倒地后身躯用力一扭就翻过身来,将吴生单薄的身子压在身下,长刀高高举起,冰冷嗜血的刀尖对着吴生的胸膛刺下。
在吴生的瞳孔中,刀尖的影像急促放大,然而刀尖停留在胸甲前,隔着三寸的距离却再也刺不下来,因为他从军靴里摸出来的匕首,已经找到对方甲胄的薄弱地点,深深刺进了对方的腰肋!吴生谨记军中教头的教诲,匕首刺入对方腰肋的时候,没忘及时而迅速的一扭,在对方腰肋里捣了个来回。
魁梧的定难军将士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弃刀捂着腰肋歪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