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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副冰冷的身躯里。”那傀儡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用迟钝机械地声调慢慢地说,“但很奇怪,我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呆在这里,好像我应该有一个更温暖的身体,更灵活的四肢。”
是的,你本来是一个人类,或许还只是一个孩子。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还有灵活的四肢。
“是你杀了孙德俊?”穆雪问。
“不……记得了,我很怕那个人,非常……怕他。”傀儡愣愣地说着话,他的胸腔打开,伸出了一台每一个傀儡都配备的微型明灯海蜃台,海蜃台的光芒亮起出现了一些视角低下的画面。
在那画面中有一个苍白的祭台,祭台上摆满了白色的雏菊,躺着一位女子,那女子的手上海套着一只粉色条纹格子手套。
祭台地下面跪着一个男人,他双目圆瞪,面上的神情似笑似哭,状若疯狂,跪在那里哆哆嗦嗦地反复念诵着一句话,
“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献给您,请满足我的愿望,让我拥有如同神祇一般的傀儡术。”
“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您,请您一定要满足我的愿望。”
“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您了……”
“呵,那么,满足你。”
祭台之上,一股黑色的烟雾慢慢覆盖了纯白的一切,一个男子轻轻一声冷笑,似从幽冥深处传来。
穆雪坐在冰冷的雨中,看着那光芒中再现的场景,觉得身躯从内到外都被冰冷的雨水淋透了。
“你……还愿意待在这里面吗?”最后,她这样问。
“不想了,真的不想。这里面实在太冷,太黑。我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无论什么方式都行。”
“那我送你离开。”穆雪的手按在那玄铁制成的冰凉胸腔上,“下一次醒来,一定会有温暖的身体,有母亲的怀抱,和亲爱的兄弟姐妹和一个舒适安宁的家。”
冰雨中,那机械制作的眼球似乎微微亮起的光,
“谢谢你,姐姐。你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在雨中亮起的光芒,伴随着雨声永远地消失了。
……
原来死亡并不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
自己是这样的幸运。从沉睡中苏醒,新生而脆弱的时候被护在温暖的怀中,有可亲可爱的家人,安逸舒适的家,遇到值得尊敬的师长,和那些相互帮扶着长大的同门。
甚至如今还有了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伴侣。
岑千山不知道已经来了多久,他伸手把瘫坐在地上的穆雪拉了起来。
在这样雷电交加的时刻,俩人站在雨中看着彼此,不知道是谁心中的恐惧更为多一些。
“我好像有一点怕。”穆雪对着他说。
下一刻,她立刻就被拉进了一个炽热而坚强的怀抱里。
那双结实的胳膊把她紧紧圈在怀中,为她撑起避雨决,为她用灵力烘干衣服和头发。
“永远,不会让你再遭遇这种事。永远,也不想再失去你一次。”那个温热的手掌摩挲着她的后脑勺,低沉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有了这样温暖的怀抱,雷电交加,冰雨瓢泼,好像已经再也算不上什么值得恐惧的事了。
穆雪轻轻嗯了一声,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放松自己靠在他的匈前。
就让自己这么偶尔软弱一次,依靠一下自己的道侣。
只在这场大雨停下来之前。
第84章
星云游荡的虚空之中;
黑雾缭绕的天魔盘踞在祭台上,看着脚下深渊一般无穷无尽的世界。
在这无边的空间里,生活着无数形态诡异的魔物; 巨大的骷髅赢鱼摇曳白骨化身躯; 慢悠悠从空中游过。小如萤火的魔灵,成群结队散下荧光飞舞。
在炙焰横流的星球上,无数面容狰狞形态可怖的魔物浮沉在溶岩之中。也有那美艳妖异的魔物轻狂媚笑,趴在祭台边缘。
蜿蜒盘旋悬浮在虚空中的纯白阶梯上; 出现了一个匍匐的身影。他蜷缩在苍白的台阶上,身形一会溃散一会凝聚,瑟瑟发抖。
“哦; 这么快就过来了?”有一只人面虫身的妖魔抬起脖颈; 看着匍匐在脚下之人,红唇弯起; “哎呀; 看上去,你死不太好看呀。”
那匍匐在台阶上的身影渐渐稳定了人型,一个浑身是血瘸了腿的男人。男人抬起头来; “这……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不是你自己许诺的,要将你最珍贵的东西献祭给我们天魔大人的吗?”祭台上女妖们笑嘻嘻地回复他。
“不,不是。我已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你了。”男人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双手,“我亲手把我的挚爱; 把我的妻子献给您了啊。”
“真是可笑; ”那位盘踞在高台的天魔笑了,“在我的面前,人类的欲望无所遁形。你所最珍视的东西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阶梯上的男人那本来人类模样的身躯,逐渐开始变得庞大扭曲; 黑色的烟雾从那腐朽的肌肤中钻出。
“不,不,我不想变成魔物。我想做人,我想做个人啊。”男人捂着自己的脑袋,痛苦挣扎,虚空中徒留他无望的哀嚎,“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他眼前光洁如镜的台阶面上,倒映出一个被撕裂得支离破碎的身躯。那是自己临死前的模样。那副模样在慢慢变化,即便他不断抗拒,依旧在黑雾的吞噬下,失去了人型,成为一只失去神智,面目可怖的魔物。
“真是的,无趣的生命即便成了魔,也依旧这般无趣。”坐在祭台上的徐昆失望地挥了挥手,让那只呆滞的新生魔物自行去了。
他抬头看向远方,在他触摸不到的地方,有一扇彩玉门口和他遥遥相望。
那种明亮的光芒,像是黑夜中的一轮明月,透过了黑夜而来,皎洁、明晰、丰富多彩。
到了最后,不知是自己的这份黑暗吞噬了那份光明,还是那道光明终究能够驱散浓黑呢。
不论是哪一种,对徐昆来说,都十分的有趣。
依稀在很多年前,有一位他十分喜欢的人和他说过这样话,“徐昆,你这样做,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后悔?
他早已经没有了这种属于人类的情绪。
人类那些所谓的情感,在浩瀚的宇宙之中,对于他这样层面的神灵而言,根本毫无意义。
……
雷雨渐渐变小,穆雪和岑千山撑着伞并肩从小树林中走出来,
俩人都没有说话,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浮罔城下雨的时节不多,但凡雷雨,基本都是浩瀚磅礴的九天神雷。
那时候的岑千山很喜欢这样的雷雨天。伴随着屋外的电闪雷鸣和瓢泼大雨,待在坚实稳固的屋子里,心里更有一种快要满出来的幸福感。
每到这样的时候,师尊穆雪一般就不会出门,甚至在雷声响得厉害的时候,她会难得地放下手头的工作,嘱咐岑千山给她烫一壶酒来。
她总是靠着一张木质的小几,坐在走廊上,看着远远的天边一道又一道的雷电出神。
这么多年,魔灵界内几乎无人渡劫成功。不论多么强大的传奇人物,最终都逆不过天道,陨落在九天神雷之下。
以至于有不少魔修到了金丹期后,便不再修行,放任自己寿元慢慢耗尽,走到大限来临的那一日便重入轮回。
深杯酒满,烈酒入喉。今宵不知谁人渡劫。
从前,每到这样电闪雷鸣的时刻,这个院子就显得分外的空洞而寂寞。仿佛一道天雷劈下,自己的存在就将彻底在世界消散。再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就像自己不曾来这世间走过一遭似的。
那一声声的惊雷,敲在穆雪的心头,像那不可逾越的命运,响起即将逼近的脚步声。
穆雪放下酒杯。手上的空杯很快被人重新斟满了。自己的小徒弟千山,陪坐在桌边,目光莹莹地看着自己。
明明不过多了他一个人,整个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样温暖而令人安心了起来。
有了这样的他坐在自己身边,满天的雷声听起来好像也不再那么令人觉得心惊肉跳。
心中有了值得牵绊的人,有了有人等待着自己归来的家,即便是面对天道,穆雪的心里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空虚而盲目,重新有了与天相挣的勇气。
“我已经快要成年了,能不能陪师尊喝一点酒?”十六七岁的小山眼里都是星火,纤长的睫毛轻轻扇动。
“是啊,你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穆雪翻出一个酒盏,用酒烫了,给他斟上一杯酒,
两人持杯的手,在雨声中轻轻碰了一下。
“小山,你还记得你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他们在卖我的时候,为了能得到两块灵石还是三块灵石争吵了很久。”
“我也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也不知道父亲是谁。有时候在梦里,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脸,应该是我母亲,想认真看一看,又总是看不真切。”
风雨之中,有人相伴,酒水也变得愈发香醇。
初识杯中物的岑小山很快就醉倒在穆雪的身边,抓着她的衣摆醉语呢喃,“不要紧的,我只要有师尊一个亲人就够了。”
穆雪看着雨,自饮自斟,伸手轻轻摸着手边柔软的头发。那蜷缩在自己身边岑千山还在轻声梦呓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
也是,此生能有小山作伴已经很好了。
只是真希望能渡过此劫,和他相处得更久一些。
……
雨中步行的穆雪,抬头看撑着伞走在自己身边的道侣。
原来,从那么早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把千山放在心里了。
回到孙德俊的住宅,丁兰兰和林尹围上来询问消息,
“怎么样?追到了吗?我们仔细搜索了一圈屋子,没有再发现任何能够动弹的傀儡了。”
穆雪便将小树林里所见所闻说了一遍。还带回了那个傀儡身体中的明灯海蜃台。
“你说什么?”两个小姑娘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他为了得到傀儡炼制的技术,居然把自己的妻子献祭给魔神了?”
“他还提取了孩子的生魂,炼化到傀儡中,就为了让傀儡的反应像人一些?”丁兰兰脸都白了,提在手中的半截傀儡仿佛会烫手一般,吓得掉了下去。
她们这样年轻的女孩,几乎想象不到人间竟然如此的人性之恶。
几人之中只有雷亮似乎并不以此事稀罕,
“别这样看我啊,小姑奶奶们。”雷亮无奈解释,“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别说为了这样玄妙的术法,便是为了一栋房子,为了些许银钱,杀妻卖子的男人我都见得多了。”
在浮罔城经营了多年货街各种交易的亮哥,见惯了人间的无情和背叛。相比之下,此事中让他紧张重视的,是孙德俊祭拜的那位魔神的身份。
那位天魔便是数百年前,使得魔灵界第一繁华重镇大欢喜城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
“这事看起来不太妙啊,岑大家。”雷亮的脸色十分难看,“您应该知道三百年前,大欢喜城是怎么覆灭的吧?”
岑千山沉吟片刻,取出几张黑色的名帖,他手持名帖中的传音符,将发生在此地之事细述一遍。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色的印章在名帖上印下一个代表身份的银色图文。
银色的印章抬起时,黑色的名帖被印下了一道秘银图章,章中无字,唯有一幅壁立千丈,白雪覆青山的图纹。
岑千山印完图章,突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