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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能身处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是吾辈的荣幸,也是吾辈的使命。”尊兆先由衷的赞同道。
“可是,李兄,儒家的先贤们当中,也不乏以天下为己任之人,儒家子弟也并不都是只顾自家荣辱兴衰,而将国家大事抛在一边的人。瑕不掩瑜,不论哪家哪派,都有长处也有短处,可新旧制度的差距,新旧官僚的差距为什么就这么大呢?”
杨慎的声音夹杂了些苍凉意味·缓缓说道:“比如我爹······其实我爹还算是个好官,杨家在四川有些产业,可也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我爹入京这些年·田产的规模虽是扩大了些,却都是些投献所来,杨家也并未贪了他们的。”
“朝堂上的事情可能复杂些,可我爹走的也是清贵翰林的路子,就算有些不妥,也应该与律法无碍,最多·也就是入阁这几年,喹些倾轧罢了。”说到这里,他的语调突然变得尖锐起来,语气也有了些愤怒之意。
“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犯下勾结鞑虏入关,坐视···…不,是暗中支持宁王谋逆,这样足以遗臭万年的罪过!我真是想不通·他已经入了文渊阁,位极人臣,就算新政会削弱内阁的权柄·可他若是愿意改弦易辙,却未必不能在参政院中占有一席之地,毕竟······”
参政院还没有正式登上大明的朝堂,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扩大版的内阁也越来越完善了。目前,参政院以书院学子为主,混杂着不少开明的低级官吏,主持的却是焦芳。
论政略见识,焦芳其实是不如杨廷和的,所占的优势·也不过是个先机罢了。
后者的城府气度都是了得,大势已经如此,若是以国家大事为重,未始不能在参政院有一番作为;就算咽不下这口恶气,急流勇退也不失为良方;就算真的不碰南墙不回头,也应以政略相抗衡·申明自己的主张才是。
若是易地而处,杨慎只能想到这三种办法,无论哪一条,都是有可行之道的。就拿他参与的立法工作来说,其实这里面体现的,就是制衡之道。
以法纪维护弱势的民众利益,以法纪消弭特权,别看这些东西都是谢宏主张的,可他在其中却得不到任何便宜。等到法制健全的时候,他这个冠军侯的权势会缩水很多,到时候,他依然会受到天下人的景仰,可那却都是来自于他过往的事迹,而不是那个官职。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争斗的双方似乎都没有私心,至少杨慎可以肯定,杨廷和是没什么私心在的。可他实在想不通,本着公心,老爹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难道他不知道,这种事的难度无异于走钢丝,一个不好,就是天下倾覆的局面吗?
“用修……”李兆先欲言又止。
杨廷和和李东阳都是那种肚里做文章的人,不过两人的性格却不尽相同。
李东阳的心机没那么阴沉。虽然有多谋之名,可李东阳擅长权衡,喜欢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手段也跟狠辣不沾边。所以,历史上的李东阳,才会在正德七年被杨廷和暗算,憋闷无比的离开了朝堂,最后郁郁而终。
还有一点不同就是,李东阳和李兆先父子间的关系也有些怪,自从后者懂事以后,一直就不怎么着调,对传统的东西都深恶痛绝,最后更是走上了跟老爹完全相悖逆的道路。
按照这个时代的观念,有这种忤逆儿子,老爹就算被气死,也不是啥怪事,执行家法,赶出家门,见面就骂,才是李东阳应该做的。
可实际上,李兆先入书院前后,父子间的关系却全然没有变化。大概是李兆先不着调太久,李东阳已经习惯了吧,两人还是跟以往一样,见面会问候,闲暇的时候会聊天交换意见,连争吵都很少发生,也算是一桩异数。
入了新年之后,由于杨廷和等朝臣的死,去年除夕夜的那场阴谋也慢慢浮出了水面。掌控了大同之后,谢宏就已经审讯了相关人等,对那场阴谋,他也是了然于胸了,当然不会对参与者客气。
杨廷和死讯一经传出,候德坊和路边社便马上全力开动,将那件阴谋公诸于众,士林方面还没来得及造势,这些人的罪名就已经被敲定了。
而在李府,这件事也成了父子二人谈论的话题,得了李东阳的指点,对于杨廷和等人的心态,李兆先多少也有些了解,可话却不太容易说出口。
“李兄既能为小弟解惑,还请直说无妨。”
“嗯,我爹说过一些话,归纳起来的话,无非就是两层意思·一是习惯了,就如同物理学说的惯性一样。他们或是习惯了士人的特权,或是习惯了士人在朝堂上的强势,总觉得这些东西是万年不变的·因此对于变化无法适应,所以会做出很多荒唐的决策。”
“此外,就如同立法一样,儒家制度的根基就有问题。新法是立足于保障民众利益,本着国富民强的精神而创立。而儒家却是假定先贤们都是正确的,将其言论奉若金科玉律,不可更改·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确立制度,根基就歪了,建起来的建筑又岂能屹立不倒?”
这些当然不会是李东阳的原话,尽管面对一败涂地的局面,他也在反思,可对于新法的精神,他却没办法一下就接受并理解了·这些话都是李兆先自己总结出来的。
就如同后世的自由宣言一样,儒家也是确立了一个标准,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做增补完善·模式相同,可根本上的精神却不一样。在先贤理论的基础上,可以变更的幅度非常之小,哪怕是如王守仁那样,强调一个知行合一,都会被视为异端。
通晓了谢宏带来的法制精神,再得到了李东阳对儒家的深层次艨说,李兆先把士人的心态解释得丝丝入扣。
“儒家传承千多年,先贤大儒不计其数,其言论也同样如此·无论做什么,士人们总是能找到理论依据,总是能打着大义的名分。习惯了,也就越陷越深了,哪怕是损公肥私,先家后国·甚至勾结纵敌,都是可以原谅的,都是能找到理由的。”
长叹一声,李兆先再次提起了杨廷和:“杨伯父可能没有多少私心,只是遵从自幼所学,想要保全儒家道统,可他本就是阴柔的性子,在这样的体制下,会做出这些行为,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历史上的杨廷和本就有些古怪,在正德朝,得了正德信任,又高居首辅之位,手下也有党羽无数,他的权势即便和当年的王安石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若是他想的话,甚至可以跟后者一样,推行变法这种数百年难逢之事。
可是他没有,反是处心积虑的算计起正德来。
正德去应州,他克扣粮饷,试图拖后腿;宁王要造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图纵容;最后更是拉拢了杨一清和张永,在江南成功算倒了正德,然后一力扶起了嘉靖,将其推上了帝位。
做完这些事没两年,就在嘉靖三年的大礼仪事件中落马,就此一蹶不振,成就了嘉奖擅权术的名声。
实际上,嘉靖三年的事儿,不过是他的政敌的反扑罢了。嘉靖手下没有谢宏,朝中没有党羽,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内,就具备了掀翻杨廷和的实力呢?
无非是士人们热衷内讧的本性使然,杨廷和高居首辅之位十多年,招致了众人的眼红而已。尽管杨某人有扶保设计,拥立新君的大功,可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士人们的眼睛又岂会一直盯在往事上,赶紧建立新内阁才是正经事儿。
孜孜不倦的做这种劳而无功,甚至于己有害的事情,杨廷和似乎很傻。明明就可以在重情义的正德的支持下,雄居首辅之位,维持权势不倒,光大门楣,可他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这还不傻么?
不过,他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原因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惯性,他算计正德,为的是维护儒家道统,甚至连自己的前程都顾不上理会,又哪有精神管别人啊。
在他的眼中,自己可以殉道,也同样可以推着别人去殉道,这种人可以被称为卫道士,和宗教中的那种狂信者差不多,是相当可怕的。后世那些人齤体炸弹,在精神层面上,跟杨廷和本也一般无二。
如果儒家确实代表了真理的话,这种精神也算得上是很伟大。
可是,真理这种东西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的,时过境迁,儒家的统治理念早就不合时宜了,所以,杨廷和的作为也显得很傻很天真,而且还有些卑劣了。本章完
最新章节 第739章 衣锦好还乡
“另外,还有一个商学的理念可以用来解释这件事……”开.始还小心翼翼的,不过长篇大论了一番,李兆先的兴致也起来了,将自己的最新心得讲了出来。**
“商学?”从谈话开始起,杨慎的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可这时眉头却动了动,惊讶的轻咦了一声。
“嗯,是商学。”李兆先肯定的点点头,“商学里面有一个垄断的概念,大致就是说,某个商家在其从事的行业中,拥有了绝对主导的地位,在定价、成本控制上,都有足够的话事权······这样就被称为垄断。”
李兆先的解释没用到多少专业名词,很容易理解,杨慎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表示理解。
“除了某些特殊行业之外,垄断都是开始有好处,然后很快就会变成桎梏的······垄断的地位会压制其他人的成长,垄断者自身也会失去进取心,每一次垄断,都是一个盛转衰的过程。用修,你不觉得,这种情况,跟华夏千年以来的兴衰很相似吗?”
“确实很相似……”
儒家对朝堂的垄断可不就是如此么,开国之初,儒家独大,可以排除异声,将资源整合起来,全力投入到各种建设工作之中,效率很高,政治也相对清明。
可用不了多久,情况就会改变。垄断了朝堂之后,士人们迅速失去了进取心,对开疆拓土,扩大王朝的影响力没有半点热情。因为他们害怕有其他人会借机成长,威胁到儒家子弟的地位,宣宗时代,放弃安南就是明例之一。
从秦朝开始,安南就是华夏的一部分,直到五代十国时期,才第一次分裂出去。大明开国后,成祖朱棣以恢复汉唐故土为由,遣张辅率兵南下深入安南,第二年,便消灭了篡位的胡氏政权,得州府四十八户三百二十万。
不过,就在二十多年后,文臣们就忽悠着宣宗皇帝召回了王通的八万大军,罢免了交趾布政司,放弃了那块华夏固有的领土。
对郑和船队的打压,禁海的施行,对北疆鞑虏的守势无不出于这个目的,他们自己没兴趣,也不想让别人落下好处,在士大夫的主导下,大明固步自封,开国百多年,几乎毫无寸进,甚至在很多方面还倒退了不少一如火器,又如航海技术。
“垄断久了,不光会让人失去进取心而且还会让人自大,儒家先贤不会错的理念,八成也是由此而来。所以啊,朝中不是没有聪明人,那些大人们都精明得很朝中也不是没有清廉持身,心念黎民的好官,可他们首先要维护的,是体制的安稳,这点是高于一切的。”
弯腰捧起一捧白雪,然后翻过手掌将那片晶莹散落在风中,湣鹉持旨赖煲话悖钫紫然夯核档溃骸坝眯蓿畈覆皇潜凰扑赖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