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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回过神时,才发觉高高耸立的城楼上又只有他们两人,而她站在沈昭身后,手里握着他的佩剑。
年轻的天子正为国事所扰,毫无防备。
她将手抚上剑柄,名剑有魂,出鞘的瞬间铿鸣轻响,似是浅浅呜咽了一声。
前面边看奏折边踱步的天子骤然停住。
他依旧背对着瑟瑟,看不见是何表情,但却好似肩背都僵住了,在低微颤了一下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紧攥着手里的奏折,纤薄的绢纸被攥出道道褶纹。
瑟瑟握剑的手很稳,目光沉冷,紧紧盯着沈昭的背。
不!
梦境外的瑟瑟残存一抹意识,用尽全力嘶声大喊,梦境彷如细沙堆砌,随着这一声大喊,瞬间散为粉屑。
她猛然惊醒,霍的坐起来。
帷幔高悬,天光大亮,沈昭正坐在她床边,怔怔地看着她。
婳女在珠帘外道:“贵女,殿下听闻您病了,特地一早来探望。”
瑟瑟恍惚地摸了一把额头,果然冷汗淋漓,正为梦里场景而心悸,沈昭握住了她的手,颇为关切道:“阿姐,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什么,就是梦见要砍了你。
第8章 辛秘
瑟瑟呆愣地看着沈昭,直到眼眸湿润,水雾迷濛。
沈昭忙握住她的手腕,将手搭在脉上,诊了良久,困惑道:“无疾啊,可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瑟瑟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沉定下来,把手抽回,嫌弃道:“什么无疾?我就是病了,太医来看过都说我病了,你诊不出来那是因为你医术不行,庸医!”
沈昭翻了个白眼:“那群太医还不是看着姑姑的脸色说话行事,你只要将姑姑说服,她准了你对外称病,太医还敢说个不字吗?”
瑟瑟一时语噎,闷了片刻,终于要祭出撒手锏,含嗔带怨地看向沈昭:“你大清早来就是跟我吵架的吗?”
沈昭立马顿住,抿着唇与瑟瑟对视,突然泄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软绵绵道:“不是,自那日不欢而散后,我就是担心你……”他稍作斟酌,继续说:“如果你实在不想成婚,我可以说服父皇,把婚期往后推一下。”
瑟瑟眼睛一亮,喜上眉梢,意外至极。沈昭看在眼里,只觉怅然,脸色暗了几许,勉强堆出个笑脸对着瑟瑟。
“不是吧,这都依她,太子哥哥你也太惯着她了。”一道腔调怪异的话音飘进来,轩窗板被推上去,露出温玄宁那张粉嫩秀致的小脸。
他站在窗外,冲着沈昭语重心长道:“你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能毫无原则地依着她,也不能什么事都自己扛,因为你不一定能保护她一辈子啊,她总有一天要自己去面对这人世间的险恶。”
沈昭眸光深凝地看着瑟瑟,道:“我就是要保护瑟瑟一辈子,这人世间的丑陋狰狞我都会替你挡在外面,你只要在我的怀里继续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这就足够了。”
他的一番挚情告白,却让瑟瑟怔住了。
梦里的那个自己,在最初的时候应当也是天真烂漫,明亮洒脱的少女。她信任阿昭,依赖阿昭,认为上天偏爱自己,给了她一生的荣华与顺遂。她应当最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背叛阿昭,甚至想要杀死他。
可偏偏,最后就走到了那一步。
瑟瑟看着沈昭那俊秀如画的容颜,想起了梦中那个神情寡淡,眉眼冷漠的自己,喟然默道:阿昭,看来你还是没有护住我。
不管那梦是上天的预警还是前世的纠葛,现在她站在起点,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去依赖别人,会不会重演梦里的悲剧,被翻起云涌的怒浪顺着梦中的轨迹,推到那个令人惋惜的结局?
就像最近发生的一切,如果她没有逃婚,如果她没有想要解除婚约,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看上去和蔼可亲的皇帝舅舅和自小纵容她娇惯她的母亲,还有着她不知道的另一面,也不会知道向来和睦亲密的母亲和阿昭,其实他们的结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稳固。
周围人看似都宠她,都爱她,但其实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少不更事的姑娘,不足与之谋事,更承担不了任何秘密。
但这也不能怪别人,她被娇宠保护得太甚,失去了本该有的敏锐警惕,这些大事,早几日跟她说,她也未必会放在心上。
想到此,瑟瑟唇角漫开浅淡的苦笑。
沈昭见她这模样,问:“阿姐可是不信我?”
瑟瑟摇头,微微一笑:“我怎么会不信阿昭,只是有些感慨,距离我逃……距离我去走亲戚不过数日,竟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一样,最近的事委实多了些。”
沈昭点头:“所以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凡事有我。”
“咳……”温玄宁坐上窗台,不满道:“我还在这儿呢,你们能不能看看我啊,这还没成亲呢,我就成外人了?”
沈昭咬了咬牙,冲着温玄宁阴悱悱道:“你不是外人,所以一会儿孤要亲自送你去学堂,顺道跟祭酒提议一下,这课业还是太轻了,人闲就话多,忒讨人厌了。”
说罢,他翻过窗台,揪起温玄宁的耳朵,在一阵凄惨吼叫里,直奔府门。
今日是十五,依照惯例,是大朝会议政的日子。
自沈昭监国以来,便将议政挪到了东宫,巳时开始,他得尽快赶回去。
他们走后,瑟瑟独自闷在屋里想了一阵,突然灵机一动,让婳女拿着她的寝衣和钗环去了母亲的卧房。
玄宁说过,户部出了点事,涉及到一笔数额不小的税款,大概因为此,这些日子裴元浩往来公主府十分频繁。瑟瑟就想借机缠着母亲睡,看看能不能探听出来些事……关于宋贵妃。
考虑到母亲的内宠,为了避嫌还是提前送了个信过去,让该清理的清理。
谁知没有一炷香,母亲身边的侍女月离就来了。
她道:“公主去户部了,贵女只管往那儿搬,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瑟瑟眉心一跳,从妆匣里拿了只玉镯悄悄给月离套到手腕上,乖乖地压低声音问:“月离姐姐,为什么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月离是兰陵公主的心腹,在府中本就得脸,加上瑟瑟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两人时常还能说上几句体己话,并不像一般主仆那么界限分明。
此刻她揪住瑟瑟的衣袖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警惕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悄声道:“郎君们平日里只是陪着公主下棋、拨弦解闷,公主不许他们进内室的,外间传言所谓荒淫无度根本不实……”
这大概是这么多天来,最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瑟瑟蹦蹦跳跳地钻进她母亲的卧房,待晌午,兰陵公主从户部回来,一进屋,就见她女儿正趴在她的螺钿床上嗑瓜子,底下摊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话本,看得“咯吱咯吱”笑。
她当即万分嫌弃地指过去:“给我下来,谁准你过来的?”
瑟瑟耍赖地扒着床角,扑通着腿儿,软软道:“娘,我想跟你睡,你别赶我走,女儿最乖了。”
兰陵公主拿她这赖皮女儿无法,只得道:“娘用过午膳后要在外厅见几个朝臣讨论些事,你乖乖地待着卧房里别出来。”
瑟瑟捣蒜似的点头。
日影西斜时,外厅果然喧闹起来。
瑟瑟瞧瞧顺着内廊出去,躲在屏风后偷听,果然是关于户部那笔税款的事。
涉事官员是户部度支司员外郎阮秋和,主管一部分税款入账,他原先是公主的幕僚不假,甚至曾经颇得兰陵公主器重,只是因为手脚不干净,做事不体面,渐渐被冷落,出事之前其实已鲜少来公主府走动了。
但现在岐王一党拿这个说事,借此攻击兰陵公主纵容属下贪没税款。
公主与朝臣们商量过后,决定避嫌,阮秋和既已被关进刑部诏狱,那么依规审理便是,在结案之前她就不插手户部的事了。
瑟瑟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正听得哈欠连天,见外面人皆起身告辞,独留了裴元浩在。
她打起精神,竖着耳朵仔细听。
裴元浩与兰陵公主寒暄了几句,兰陵公主想起什么,忧心道:“这些日子瑟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本来说好的婚事又不太乐意了,我想着也没出什么事啊,怎么就这样了?”
裴元浩敛眉沉思片刻,道:“前几天徐长林为了逼你见面曾经绑了她,会不会是他跟瑟瑟说什么了……”
话音未落,兰陵公主忙冲他摆手,瞟了眼内室,冲裴元浩摇摇头,裴元浩自知言语有失,忙噤声。
送走了外臣,兰陵公主回卧房时见女儿还趴在床上看她的话本,书页比刚才她走时翻过去厚厚一沓,轻舒了口气,让人给她添些茶点,自己则去书案前看往来密信。
瑟瑟目光直直地盯着话本,那些字如同跳跃的云烟,入眼不入心。她用手指轻轻在书页上描摹着几个字——
徐长林。
事情可比她想象得要复杂多了。
夜间瑟瑟缠着她母亲,东拉西扯了一通,极自然地把话转到了宋家旧案上。
徐长林为此而来,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通两人还能有什么交集。
“这几日我总听外面人说,那位南楚正使高大学士可是当年神威将军宋玉的旧部,这才想起来,原来宋家人都死绝了,不过是个旧部,还被人当个稀罕景看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年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是外戚,就算犯了罪也不至于惩办得这么绝吧……”
她刻意将话说得轻巧,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天真疑惑,就是怕她母亲会生疑。
但兰陵公主是何人,向来深虑多思,幽暗烛光落于眼中,似是藏匿了无数的秘密,复杂地掠了瑟瑟一眼,清清淡淡地说:“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宋家的事了?”
瑟瑟说:“那不是阿昭的母族嘛,我多关心关心,将来也有利于夫妻同心,和睦相处。”
兰陵公主嗤笑了一声,道:“阿昭才不会跟你提宋家的事。”
瑟瑟就势拢住母亲的胳膊,娇嗔:“所以女儿只能来问母亲了呀,您就告诉我吧。旁人虽然都知这是忌讳,鲜少提及,可人家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像我这样一无所知,万一将来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再惹了阿昭厌烦,那多被动啊。”
兰陵公主拿她无法,斟酌了片刻,抬手轻点了点她的额心,开始追溯旧事。
“当年,上将军黎渊执掌天下兵马大权,足智多谋,骁勇善战,众人都以为与南楚一战必胜,江南江北一统指日可待。”
瑟瑟道:“这我知道,黎渊不就是岐王表哥的外公嘛。”
兰陵公主点头:“当年二皇子早夭,阿昭尚未出生,皇兄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虽非嫡出,但中宫无子,这一位又是长子,母族又乃京中豪门世家黎氏,所有人都觉得这太子之位是岐王的囊中之物了。”
“谁又能料到,原本胜券在握的秦军惨败,黎渊战死,不光黎家损失惨重,连整个大秦也是元气大伤,十万将士客死异乡,无数的钱粮付诸东流,朝野震惊,君王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找出兵败的原因。”
瑟瑟眼前如同展开了一张画卷,绘着那动荡混乱的旧年之景。
“其实很好查,就是宋玉率领的宋家军没有依计前往淮关支援黎渊,致使黎渊孤立无援,被敌军围剿。后来,在楚军撤退后的营帐里发现了我大秦的作战部署……”
瑟瑟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