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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王道就能争民心?”天子冷笑道,声音有些沙哑。
刘晔躬身再拜。“陛下,臣不能说令君有把握,但臣也不得不说这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周有天下八百年,武王至幽王不过两百七十余年,平王东迁至洛邑却有五百余年,即使田氏代齐之后,犹有一百三十余年。若陛下愿意垂拱而治,汉祚未必不能再延续百年。陛下春秋正盛,还有很多机会,若决意征伐,倒有可能一战而败,彻底断绝了中兴的希望。”
天子眉心紧皱,眼角不住的抽搐,死死的盯着刘晔。
刘晔不紧不慢。“敢问陛下,与孙策决胜疆场,胜率几何?”
天子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刘晔又道:“就算陛下有列位先帝相佑,击杀孙策,孙策还有四个弟弟,两个儿子,尤其是他的父亲孙坚正当壮年,孙家不会分崩离析。可是陛下万一有所不讳,谁来继承你的事业?是伏贵人刚刚诞下的皇子,还是宗室中的哪位支系?恕臣冒昧,宗室中唯一堪与孙坚匹敌的就是陈王,而他要比孙坚年长近二十岁,已是花甲之年,他那几个儿女也不是孙坚的对手。”
天子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了几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镇静。“这么说,子扬也如荀令君一般,建议我垂拱而治。”
刘晔摇摇头。“臣只是说荀令君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并不是赞同他的看法。在臣看来,出击固然仓促,坐等也未免消极,可取其中。”
天子大感兴趣,催促刘晔快说。刘晔走到地图前,指指交州和幽州。“陛下,孙策封王,曹操、刘备、袁谭难道就不想?驱狼搏虎,使其自斗,不论孰胜孰负,皆对朝廷有利,何乐而不为?幽州关系到战马,交州关系到海外之货,皆不可失,孙策纵有财力,两线作战,又能坚持多久?彼消此涨,数年之后,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天子扬了扬眉,看看刘晔,又看看地图,忽然笑了。“子扬,你是不是对凉州人也有些想法?”
刘晔无声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陛下,凉州士庶深受朝廷恩宠,立功心切,臣以为其志可嘉,但他们入朝不久,更没有与孙策对阵的经验,初生牛犊不怕虎,仓促上阵怕是会重蹈徐荣覆辙,正中孙策下怀。这是陛下最后的倚仗和希望,不宜孟浪。臣是关东人,贸然反对,难免会有非议。陛下不如问问皇甫太傅父子,皇甫坚寿在太湖住了那么久,就算足不出帐,天天听战鼓声,对孙策的了解也要比我们多得多。陛下,孙策是朝廷劲敌,陛下要想战胜他,需要利用每一点机会,即使是杨修也不例外。”
天子豁然开朗,虚握起拳头,轻轻地敲击着掌心。“还是子扬有见地,我未免意气用事了,被杨修一封奏疏激得方寸大乱,险些中了他的计。对了,士孙瑞到哪儿了?他这一路走得真够慢的啊,去年十一月就起程了,三个月还没到长安。”
“士孙瑞走得慢,是不知道陛下心情。如果知道陛下心情,他会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天子瞥了刘晔一眼,“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赶回来不是为了出谋划策,而是阻止我犯蠢,对吧?”
刘晔一本正经地说道:“臣不敢妄言。”
天子摆了摆手。“皇甫太傅年高,身体又不好。太尉久缺的确不合适。等士孙瑞回来,看看他的收获,如果可用,就让他任太尉,你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非秦穆公可比,必能成一代圣君。”
天子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刘晔可以退下了。刘晔退了出去,天子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多了几分无奈。刘晔的建策的确很高明,但是他对杨阜等人的排斥也非常明显,随着凉州士人大量入朝,关东、关西的矛盾有激化的趋势。委任士孙瑞这个关中人为太尉,居中调和也是一个办法。
如果士孙瑞对朝廷还有忠心的话。
可是人心隔肚皮啊,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荀彧这样的亲信说话都拐着弯,让他险些误会,更何况其他人。
天子暗自挠头,说不出的疲惫。他转身入室,眼睛余光一扫,看到曹丕站在一旁,忽然想起刚才刘晔的建议,不禁暗自后悔。
怎么没想到曹丕今天当值?
第1884章 琉璃杯
刘晔出了温室殿,下了台阶,正准备向秘书台去,一旁忽然有人说道:“令君请留步。”
刘晔停住脚步,缓缓转身,借着殿中的灯光凝神细看。阎温正站在阶下,拱着手,神情恭敬,笑容满面。刘晔看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当值的郎官也都站得比较远,阎温显然是刻意找了这么一个位置等他,绝非偶遇。
“将军有什么指教?”
“岂敢,岂敢。”阎温再拜。“夜色已深,本不该打扰令君休息。只是有一事不解,想请令君指点几句,免得彻夜无眠。”
刘晔的眼角抽了抽,似笑非笑。他明明知道阎温想问什么,却不点破。“那将军可能会失望的。”
“令君奇计无双,陛下倚为心腹,我这点小困惑,令君必能迎刃而解。”
“不敢,请将军指教,我尽力而为。”
“那就先谢过令君了。”阎温很客气,再次拱了拱手。“陛下为天下万民求太平,征吴王入朝主政,吴王婉拒,派长史杨修来代理,令君以为合适否?”
刘晔略作思索。“既合适,又不合适。”
“此话怎讲?”
“说合适,是因为杨修是故太尉杨彪之子,名门之后,对朝廷向来忠心,家学渊源。他先在大将军身边,后又主豫章之政数年,通晓大将军施政之妙,又有实践经验,兼年富力强,的确是个施政的人才。”
阎温不动声色,佯装听不出刘晔的嘲讽,接着又问。“那不合适又是为何?”
“关东、关西地理不同,风土人情各异,关东之政未必能行于关西。勉强行之,难免方凿圆枘,龃龉而难入。别的不说,若由他行大将军之政,这士家之法恐怕首当其冲,无法幸免。”
阎温立刻追问了一句。“那令君以为士家之政当行与否?”
刘晔笑了,眼神讥讽。“当行不当行,全看能不能经世济用。士家之法在耕战二字,耕有其食,战有其卒,如果士家之法能提供足够的钱粮和战士,佐陛下平定天下,那就当行。如果不能,那就不当行。诸君倡士家之法,又已经在关中推行,就应当证明士家之法当行,而不是问我当行不当行。难道我说不当行,你们就能废除此法?”
“这么说,令君不反对陛下出征?”
刘晔停顿了片刻,然后笑了笑。“恕我浅薄,对商君故事不太熟悉,将军能否告诉我商君是哪一个变法,又是哪一年建功的?”
阎温愣了一下,正准备回答,刘晔又道:“有一点要提醒将军,杨修是大将军长史,不是吴王长史,千万不要搞混了。”说完拱拱手,扬长而去。阎温不及阻拦,只能苦笑着目送刘晔离去。杨阜从拐角处转了出来,看着刘晔昂扬的背影,赞了一声:“不愧是关东英才,一语中的。”
阎温回头看看杨阜。“既然义山也觉得不宜操之过急,刚才又何必向陛下进言出师征伐?”
杨阜拍拍阎温的肩膀,低声说道:“说说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会真的出师。你没看到刘子初也没说话吗?荀令君不与席,刘令君反对,司徒掾没钱,天子连长安城都出不了,更别说出武关了。既然如此,鼓舞一下士气有何不可?有左有右,陛下才能执其中嘛。”
阎温恍然,莞尔一笑。
杨阜拱拱手,出宫而去。
……
荀彧等了两天,看着马超往大将军府送了两天的家俱,又送了几十个奴婢,杨修回到大将军府,他才登门拜访。
有了马超送的人和物,大将军府终于有了几分人气,至少看起来能住了。不过没有掾属,大将军府只有杨修这个长史一人,治事是不可能的,终究只是一个空壳。
荀彧来的时候,杨修还没起。通报后又过了一阵子,杨修才披着衣服,散着头发,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还没说话,先打了两个哈欠,眼圈发黑,身带脂香,一看就是刚从脂粉堆里爬起来。
“德祖,你这是堕落了啊。”荀彧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他和杨修早就相识,比杨修大十二岁,关系在师友之间。“难道杨家的家风要毁在你手里?”
“我这是保命。”杨修满不在乎,大袖一甩,在荀彧面前坐下。一边招呼人上茶,一边眉飞色舞的说道:“今天请你尝点好东西,谢你第一次来看我。”
荀彧满不在乎。“什么东西?”
杨修故作神秘,荀彧也不好追问。看着几个相貌俊俏的婢女来回忙碌,在堂上备好茶炉、茶壶,又摆上几只琉璃杯,拿出一只粗大竹筒做成的罐子。杨修抱着罐子,来到荀彧面前,献宝似的打开盖子,凑到荀彧面前。
“闻闻。”
荀彧嗅了嗅,也不禁眼前一亮。“是茶,好浓郁的香气。”
“嘿嘿,这是庐山山顶的野茶,产量极少,一年不过三五罐。我跟你说,也就是你来,换个人,别说喝,连看都不让他看。”
“庐山也有茶?”
“意外发现的。”杨修抚腿大笑。“我不是在庐山建了个书院嘛,闲来无事,便到书院小住,偶尔喝茶,有书院的学生对我说山顶也有类似的树,我便不辞辛苦的爬了上去,发现了几棵茶树。命茶工采来,按袁夫人的新法炮制,滋味绝佳。再配上这琉璃杯,就连吴王都说好。待会儿你仔细看,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保证你赞不绝口。”
看着神采飞扬的杨修,荀彧有些哭笑不得。这哪里来长安主政的,这是来长安度假的啊。他几次想开口询问杨修的真实想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虽说与杨修关系亲近,毕竟分属不同阵营,杨修从出仕起就跟着孙策,又被孙策付以重任,不能将他与杨彪一样看待,不能轻易推心置腹了。
等着水开的时候,杨修问起荀彧的近况,尤其是对荀彧娶了唐夫人的事比较好奇。唐夫人可是少帝的未亡人,按照旧制,就算不是皇太后,也不是普通人能娶的,只能在宫里度过余生。
荀彧很无奈,应付着答了几句,想将话题扯开去。杨修却不打算放过,嘿嘿笑道。
“文若兄,我听说,这是天子的主意?”
荀彧苦笑。不用说,这肯定是长公主说的。“是又如何?”
“天子少年失怙,又逢大乱,没有那么多陈规陋习,敢为人不敢为,非常难得。”
荀彧心中一动,随即附和道:“德祖所言甚是,陛下天资聪颖,的确有英主之相。等些日子,陛下召见你时,你亲眼见到他,必知我所言不虚。”
“我相信。”杨修点点头,又诡异地笑道:“你看到吴王也一样。”
荀彧笑得有些勉强。“听德祖这口气,似乎对吴王更有信心?”
“这一点,我觉得文若应该有同感。”
“我……”荀彧咂了咂嘴,笑着摇摇头,却不说话。
杨修也不追问,转了个话题,聊了几句闲话。水开了,杨修亲自提壶,将琉璃杯洗了一遍,然后放入一些茶叶,浇入小半杯水。水一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