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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谭起身,伸手抚着郭图。“郭公,出了什么事?”
“没有事,我就不能来见大王?”郭图笑道。虽然对现在的境遇心怀不满,但他也知道袁谭身不由己,都是那些冀州人从中作梗,袁谭本人对他还是尊重的,见面都称他郭公,也不准任何人对他失礼。
“郭公,你看,我这不是担心累着郭公么?”
“我老到这个程度了?”郭图咧了咧嘴,顺着袁谭的手入座,手轻轻地拍了拍膝盖。“大王准备向吴王称臣了?”
袁谭很尴尬。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正式通报郭图这件事呢。“郭公,我……”他迟疑了半晌,一声长叹。“愧对先王,愧对郭公,我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中,还请郭公海涵。”
郭图打量了袁谭一会儿,眼神也渐渐软了下来。他摆摆手。“行啦,显思,这都是命,怨不得你。先王在世时,不也败于官渡了么。你已经尽力了,我想他会体谅你的难处的。再不济,我也能先行一步,为你解说一二。”
袁谭诧异地打量着郭图。他知道郭图不会反对投降,反正他在魏国已经是局外人了,投降了,有郭嘉的关系在,他只会更好,不会更差。但郭图如此体谅他的难处,他还是有些意外,搞不清郭图是真情流露还是敷衍他,另有所谋。不过,能听人称自己一声“显思”,他还是很感慨。如今还能这么称呼他的,似乎也只有眼前的郭图了。
“郭公……”袁谭握着郭图的手,百感交集。他把袁夫人来信,以及孙策的条件说了一遍,一五一十,无一遗漏。郭图静静地听着,轻轻哼了一声,笑道:“邺城的户口封给你,邯郸的户口封给文武,不知道我能分得几户?”
袁谭一愣,惭愧不已,连忙说道:“这只是吴王说笑,并非一定如此。假若真是如此分配,谭愿以邺城户口之半,谢郭公多年佐我父子情义。”
郭图哈哈一笑,抚着胡须,又顺手拍了拍袁谭的肩膀。“那我就先谢过显思了,城中户口这些年虽有消耗,五六千户总还是有的,分我一半,至少有二千户,足够养老,不用再看奉孝的脸色。”他笑了一阵,又道:“显思,为了保住这二千户的棺材本,我要提醒你一句,易帜之际,人心易动难安,你可要当心些。汝颍文武凋零,如今守邺城的都是冀州人。刘备、逢纪在城外肆虐,城里人难免三心二意,不乏有人想拿你的首级向刘备、逢纪请功,换取富贵。”
袁谭会意,郭图虽然不预机杼,却还掌握着一部分情报力量,尤其是对邺城的情况很熟悉。他突然前来,应该是掌握了一些情况,而且关系到他本人的安危。虽然沮授已经安排了人监视诸将,但多一个消息总是好的。正如郭图所说,这种时候最容易出现叛乱。他向前挪了挪,与郭图抵膝而坐,四手相握。
“郭公老谋,还请郭公赐教。”
“审荣出城了,你知道吗?”
袁谭眼神微缩,摇摇头。“什么时候的事?”
“出城是在天亮之前,回城则是日落之后。”
袁谭沉吟片刻。郭图这句话听似简单,实际意味深长。审荣出城一整天,他可以走很远的路,见很多人,做很多的事。况且他是天亮之前出城,他却到现在还没收到消息,说明有人在隐瞒消息。这自然是指向田丰、沮授,他们是城中最有影响力的两个冀州人,尤其是沮授,他掌握着细作营。
“我马上派人去查,还有呢?”
“显思,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向吴王称臣,张郃何去何从?”
“张郃……怎么了?”
“显思啊,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郭图长叹一声:“你忘了么,官渡之战,张郃曾临阵杀死韩银。韩银是韩遂的嫡子,韩遂是凉州豪杰,他的女儿、女婿都在吴王帐下听命,张郃杀了韩遂的嫡子,他将来如何面对韩遂的女儿、女婿,如何面对韩遂?”
袁谭也紧张起来。细细说来,向孙策称臣,对张郃来说的确不是个好的选择。他是河间人,如今河间在刘备的掌握之中,据说刘备对张家还是很关照的,很可能暗中早有联络。柏人之战,张郃说是为夏侯兰所阻,未能及时赶到战场增援,可这背后究竟是什么原因,又有谁知道?
夏侯兰能拦住张郃吗?
见袁谭脸色变幻,郭图知道他心中生疑了,接着又说道:“你再想想,公孙瓒是怎么死的,公孙续能与张郃一笑泯恩仇吗?”
袁谭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邯郸危矣。”
……
邯郸。
张郃扶着城墙,眯着眼睛,打量着护城河对面横矛跃马,大声挑战的张飞。
但他关注的重点却不是张飞,而是更远处的一个儒生。
他目力很好,一眼认出这是他的故交,河间国颇有名气的学者卑湛。就听说卑湛因学问深受河间相种劭器重,引为亲近,又将他引荐给中山王刘备。
卑湛出现在张飞的大营里并不奇怪,但他出现在这种场合,那就难免令人生疑了。再联系到张飞的挑战,他怀疑这只是一个幌子——两军交战,胜负岂会系于一人,他完全可以不理张飞,等他在城外喊累了,自然会回去——真正的目的是卑湛来劝降。
要不要与卑湛见面?张郃有些犹豫。出了城,不管他有没有和卑湛说话,都会落人话柄,事情传到袁谭耳中,难免会有猜疑。可是他又的确想听听卑湛会说些什么。袁谭已经决定向孙策称臣,他却被推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向孙策称臣,以后如何与阎行相处?袁谭穷途末路才降,原本就没什么谈判的资格,连他本人的利益都保不住,遑论他人。身为降将,又与孙策的亲信大将有血仇,他的前程几乎可以想象得到。
何况还有可能搭上族人的性命。
张郃犹豫了半晌,拍拍城垛,冷笑一声:“开门,我与张飞一战,领教领教他这丈八长矛的厉害。”
第2241章 张飞计
见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张郃单骑从里面走出来,张飞咧着嘴笑了。
比武的胜负并不重要,只要张郃开了城门,邯郸城就有一半入手,剩下的一半就看卑湛如何劝说张郃投降了。
卑湛奉逢纪之命赶来劝降,本打算独自入城,张飞却改变了计划。他让卑湛缓一缓,自己临阵邀斗,逼张郃出城,以试探其心意。据他所知,张郃所领的人马分两个部分,一是他的私家部曲,大概有千人左右,一是冀州兵,万人上下,再就是他赵国的郡国兵,大概有三五千人。张郃能不能献城投降,不仅取决于他本人的意愿,还要看他对冀州兵和郡国兵的影响力。按照逢纪的计划,最多说服张郃本人,却无法保证张郃能成功地举城而降。
大战在即,张飞不希望邯郸变成废墟,他要接收一个完整的邯郸城,将邯郸变成阻击吴军南下的要塞。
一想到吴军,张飞的心情就很复杂。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真正到来的时候,身不由己的感觉与日俱增。想到当年的誓言,他隐隐地有一丝后悔,却不知道后悔什么,是后悔不该接受孙策的馈赠,还是不该发下誓言,又或者不该离开中原?他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迫切的希望能说服张郃,让他继续守邯郸,自己则就可以退守廮陶。他不愿意与孙策面对面,哪怕是推迟一刻也是好的。
张郃一手挽缰,一手提戟,过了吊桥不远便勒住了坐骑,横戟立马,大声喝道:“张益德,来决生死!”
张飞轻踢乌骓,缓缓上前,大笑道:“张儁乂,柏人一战,高览授首,魏王心惊,一路溃逃至此,偌大的魏国如今只剩下邺与邯郸二城,覆亡在即,诸将为自身计,各谋出路,汝颍向吴,冀州向中山,就算你愿与魏王进共退,难道就不该为麾下将士考虑考虑吗?”
张郃颇为诧异。他知道张飞可能会劝降,却没想到张飞会这么说。他也不吭声,看着张飞表演。
张飞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年前董昭败于兖州,三万冀州劲卒皆为降虏,如今可曾听到他们的消息?冀州奉袁氏父子为主,与吴王大战数回,仇深似海,杀伤无数。如今魏王向吴王称臣,可倚裙带之亲,免于一死,富贵无忧,诸君又将何去何从?”
张飞的声音很洪亮,城上的魏军将士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引发了不少人的赞同。冀州人为了支持袁绍、袁谭,与孙策恶战数回,五年前的官渡之战,十万大军损失殆尽,年前的兖州之战,三万冀州兵又在董昭的率领下战败,音讯全无。袁绍、袁谭是汝颍人,董昭是兖州人,都是河南人。这些河南人葬送了十几万河北精锐,如今袁谭要向孙策称臣了,富贵依旧,我们该怎么办?
愤怒在迅速发酵,城上鸦雀无声。
张郃对张飞刮目相看,却举起手中长戟,厉声喝道:“张益德,休得夸口,卖弄唇舌,欲得邯郸,先胜了我掌中戟再说。”说着,踢马上前,挺长戟,直奔张飞。
张飞大喜。张郃没有反驳他,便是同意他的看法,只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更不能主动投降,否则他可能连城都回不去,更别说献城了。张飞也不多说,催马挺矛,迎战张郃。
两人战在一起,矛来戟往,几个回合之后,便两马盘旋,厮杀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城上城下的将士看得激动,纷纷击鼓为自家的将领助威。
转眼间便是十余回。高手对阵,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张郃与张飞交手数合,心里便清楚,论个人武艺,张飞要胜他一筹,之所以打这么久,自然是张飞留了力,让他有足够的威信统辖部下。关羽、张飞都是北疆知名勇士,有万人敌之称,他和关羽交过手,如今又和张飞交手,两次都能全身而退,在别人看来,他自然不可轻犯。
张郃暗自感慨。关羽的名声比张飞更胜一筹,战绩也比张飞强,但他过于自负,行事乖张,反倒不如张飞有分寸。
两马交错之际,张郃看了张飞一眼,微微颌首,虚晃一戟,拨马而走,直奔城门而去。张飞也不追赶,勒住坐骑,大笑道:“张儁乂,此次不分胜负,来日再战。”
城上魏军将军士张郃返回,松了一口气,为张郃牵马。吊桥放下,城门在张郃身后轰然关闭。赵相崔瑜便提着衣摆,匆匆从城上下来,拱手向张郃祝贺,张郃摘下头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叹道:“张飞不愧是万人敌,武艺精湛,我非他之敌。”
“将军无需自谦,能与张飞大战数十合而不败,将军堪称冀州冠军。”
张郃心知肚明,崔瑜想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想法,正好他也想知道崔瑜是怎么想的。崔瑜是清河人,崔琰的长兄,少年仕州郡,却在县令、县长的位置上蹉跎了十几年,直到崔琰成为袁谭的亲信,他才得以任赵相,进入二千石的行列。某种程度上,他代表了冀南部分世家的想法。
“崔相谬赞,愧不敢当。张飞骁勇,不亚于关羽。我军士气低落,要想守住邯郸,还要崔相多多支持。”
崔瑜正中下怀,客气了几句,与张郃并肩登城,沿着城墙缓步而行,轻声交谈。两侧的将士都看着他们,气氛沉重。两人进了城楼,崔瑜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示意掾吏守在外面,不要让别人进来。张郃会意,也示意部曲将守住门。
两人就座,有侍从送上酒水。张郃举杯,连喝了几杯。崔瑜却不动,静静地看着张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