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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琳正沉浸在诗兴中,一手提着酒壶,一手举着酒杯,且吟且行,不时与人碰一碰酒杯,喝上一酒。众人陆续发现了孙策的存在,却都不提醒他,只是暗自发笑。
孙策站在一侧,直到陈琳大叫着举起手中的酒壶、酒杯,吟出最后一句“顺乾坤以成性,夫何若而有辞”,狂态毕露,这才拍响了手掌,赞了一声:“彩!”
陈琳一回头,见皇帝、皇后站在门口,看样子已经来了一会,不禁大窘,连忙放下手中的酒壶、酒杯,上前行礼。孙策伸手托住,笑道:“令君今天兴致不错啊,平时可难得见你这么有兴致。果然好诗需好酒,以后想读你的诗,先赐酒一壶。”
陈琳大笑。“陛下赐酒,臣求之不得。不过说起诗,臣岂敢在陛下面前卖弄。陛下,众臣皆已有诗,陛下不可独无,臣等可等着陛下来一首压题的呢。”
众人纷纷起哄,附和陈琳,请孙策作诗。
孙策连连摇头。他只会抄诗,不会作诗,勉强胡诌两句,也不敢在这些人面前卖弄。他真要抄一首名作出来,压了陈琳等人的风头,只怕未必是好事。
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又不是被人轻视的赘婿,不需要靠抄诗来扬名。
真有好诗,不如留着送人。
见孙策坚拒,众人起了一会儿哄,便也罢了,转而请孙策评价他们所作诗词的优劣。孙策取来诗稿,与袁衡一起并肩而观,顺便听袁衡评析。袁衡好读书,文学水平远在孙策之上,她的评价中肯而到位,既然是陈琳等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在座的都是天子身边的近臣,知道天子对皇后的礼敬,就算有什么意见,也不会当面叫板。
谈诗饮酒,孙策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席,让他们自欢,与袁衡一起,向袁权的住处而去。
袁权半倚在床上,孙胜坐在一旁,正为她诵诗,见孙策、袁衡进来,连忙起身行礼。看到孙胜,孙策多少有些意外。看袁权脸色也不像是病重的模样,外面那么热闹,孙胜不去和小伙伴们玩耍,居然在这儿陪着袁权,孝心难得。
“读的什么诗?”
孙胜有点不好意思。“不是儿臣所作,是陈令君的新作。儿臣怕母亲无聊,学舌而已。”
孙策点点头。“你去玩吧,朕陪你阿母坐坐。”
孙胜看了袁权一眼,袁权点点头,示意他退出去。孙胜欣喜,行了礼,退到门外,快步走了。袁权笑道:“臣妾也没什么事,劳动陛下移驾,真是罪过。”
孙策抱着膝,看着只穿了家常服饰,头上没有任何饰物,只是随意挽着长发的袁权,笑道:“若非如此,哪能看到这样的姊姊。怕是只有在小虎面前,姊姊才会这么惬意随性,毋须顾忌什么礼仪。”
袁权掩唇而笑,白了孙策一眼。“陛下与皇后特地赶来是探病,还是问罪?纵使臣妾对皇后严厉了些,在陛下面前可不敢有丝毫作态。陛下这么说,臣妾可承受不起呢。”
“你看,又来了。”孙策抚掌而笑。
袁衡说道:“姊姊,你这可错怪陛下了。陛下听说你身体有恙,连群臣的中秋宴都只去走了一个过场,便来看你。群臣请他作诗,他也不肯作,这可是个好机会,姊姊千万不要错过了。”一边说,一边含笑连使眼色。
袁权眼神一亮。“这么说,臣妾等了许久的赠诗今天有着落了?”
第2538章 最后的机会
孙策看看袁权,再看看袁衡,越发觉得她们不像是相差十岁的姊妹。
袁权越活越年轻,袁衡却过于稳重,一点也不像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皇冠不是好戴的。
“诗好办,只要姊姊不嫌弃,你要多少,我写多少。”孙策坐在床边,挽着袁权的手。“只是你要快点好起来。中秋一过,新年就不远了,这场战事拖了几年,荆楚大族要疯了。月英一心忙造船,阿姁虽然用心,毕竟只有一人,也只能照顾南阳一郡,其他事都转到阿衡肩上了。阿衡肩上的责任太重,需要你帮忙分担一些。”
袁权看看袁衡。“原来陛下不是专程来看我,而是为皇后出头,找援兵来了。”
袁衡作色起身,嗔道:“姊姊!你再这么说,我就劝陛下走了。我求你便也罢了,自家姊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陛下万乘之尊,委曲求全,怕是不妥。”
“行了,行了。”袁权伸手拉住袁衡。“你也不用急,陛下更不用急。荆楚大族疯了就疯了呗,陛下亲征,不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战事消耗巨大么。况且依我看,别说他们还没真疯,就算真疯了,也是他们自己的事。那个廖立是楚州人,那什么巫山神女也是他们一直祭祀的,娄子伯是南阳人,黄汉升也是南阳人,右都护麾下的将领也以荆楚人为主,打到现在还没成功,自然是他们荆楚人的责任。”
孙策忍不住笑出声来。袁权就是袁权,虽然这段时间深居简出,不怎么与外人接触,消息却依然灵通,判断也依然准确,甚至比直面荆楚人的袁衡多了几分局外人的冷静。
“姊姊的意思,再熬熬他们?”
“也快了,秋收结束上计,十月底就能知道收成如何,新年之前看到明年的作战计划,有多少缺口,他们自然要做出决断。我倒是觉得,如果陛下意犹未尽,不妨再等等。”
“为何?”
“眼下还只是荆楚两州压力较大,其他诸州受到的影响有限。比如毗邻的颍川、汝南、豫章三郡,虽然向前线输送了不少物资,可是与他们的收成相比,还不足以伤筋动骨,他们对战事的感受远远不及荆楚诸郡,未必能吸引教训。”
孙策深表赞同。汝南是他本人长期坐镇的大郡,颍川由庞山民主政近十年,豫章则由杨修主政多年,后来许虔主政,也是沿袭杨修成例,新政推行彻底,经过十年的积累之后,实力雄厚,虽然这几年提升的幅度有所下降,绝对值却非常可观。
承担进攻益州所需财力、物力的主要是荆楚,对他们影响不大,感触也不深。只要等荆楚人撑不住了,需要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时,他们才能切身感受到战争的压力。
既然要熬汤,索性就熬得久一点,火候不到,滋味不浓。
张纮、虞翻等人也表达了类似的意见,只是比较隐晦,不像袁权说得这么直白。张纮、虞翻位高权重,身边人多嘴杂,消息难免走漏,话说得太明白,被人抓住把柄,不知道会被人骂成什么样。
“阿衡,你看呢?”
“陛下都觉得不错,臣妾自然更没意见。”袁衡眼神流转,笑意盈盈。“陛下,要我说,我这个阿衡名不符实,倒是姊姊更配得上这个名字,你说对不对?”
“有权有衡,方能治国。”孙策抱着膝,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孙家的那个权总是提不起来。”
见孙策为孙权感慨,袁权、袁衡默契地闭上了嘴巴。
……
秋收过后,郡县的上计工作便逐次展开。
临近的郡县开始将收缴的租赋送到行在,每天都有大量的船队、车队从不同的方向驶来,如百川归海,汇入洞庭周边的几个大仓。其中一部分转装了船只后,直接进入夷水、沅水,为孙翊、周瑜、吕范三路大军近十万将士运送钱粮、物资。
上千里的水路,又是逆水而上,来回至少两个月,最远的甚至要三四个月,有不少人注定无法及时返回家乡过年,路上消耗的粮食就占了一半甚至一大半运力,真正能提供给前线将士的最多三四成。
十余万百姓提供了劳力和粮食,荆楚两州的大族则承担了大部分的军费。虽然有一部分军费又通过购买军用物资回流到他们手中,毕竟还有不少分流到了豫章、汝南、颍川等郡,就连远在海边的扬州、徐州都从中分肥不少。
军中最受欢迎的海产品就来自沿海诸郡,从事海渔业的都赚得盆满钵满,甄家、麋家这样的大户自然不必说,就连那些后入行的中小户都跟着水涨船高,赚得眉开眼笑。
大部分人知道闷声大发财,却也不排除有些人得意忘形,宣称打得越久越好。
风声传到荆楚,荆楚大族坐不住了。
有人开始质疑,除了安北都督府之外,这场大战几乎调动了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又是陛下亲征,军中将士来自各州,凭什么要荆楚出大头,不足的部分才由其他州补足?
就算荆楚就在前线,靠得最近,运输的消耗最少,也不能这么整啊,其他州是不是该多出一点,除了补足缺口,也补偿一下我们荆楚人?
比如天竺大都督周瑜、安西大都督鲁肃都是扬州人,扬州是不是该多出一些力?他们靠得也不远嘛,还有长江水道,运送物资也很方便。
比如安南大都督太史慈是青州人,青州人是不是也该多出一点力?就算不出力,至少也不能发战争财,把海产品卖得那么贵,连有钱人吃海鲜都有些肉疼了。
这些风言风语一传出来,立刻遭到了相关州郡商人的反驳,其中数扬州商人的反驳最为犀利。
照你们这么说,陛下还是我们扬州人呢,难道要由我们扬州出全部钱粮?
各种各样的奇谈怪论先是私下里流传,后来慢慢有了公开争论,又通过不同的渠道传到了孙策耳中。孙策一直没有表态,直到武陵太守桓阶、零陵太守赵俨先后当面进言,他才表示酌情考虑,付三公议论。
三公坐而论道,商量了一阵后,联名上书,提出了两点意见:一是召集各州代表进行商议,对现有方案进行调整,调整各州的负担;二是重新探讨作战方案,要不要继续打,又怎么打。
孙策同意了三公的意见,传诏各州刺史、郡太守及贤良代表,于年终之前齐聚长沙新落成的岳麓书院进行年度议政,商讨明年的政务、军事安排,看看是否需要对既有的方案进行调整,又该如何调整。
天子从谏如流当然是好事,可是荆楚大族还是等不及。天子只是同意商议,最后能不能商讨出一个方案来,又什么时候能商讨出方案来,都是未可知的事。在此之前,荆楚人该承担的责任一点也不能少,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割肉。
要不要采取更激烈的措施?荆楚大族内部先展开了讨论。采取激烈措施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分担责任,还是停止战争?措施激烈到什么程度,又采用什么样的措施,会不会因此招致天子的强烈反击?
这些都是要事先商量好,偏偏又没人有把握,敢打包票,一时间众说纷纭,难以决断。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一个结果来,洞庭传出消息,汛期已过,天子即将率领中军水师溯水而上,赶往秭归,视察前线战事。如有可能,会在今冬明春与曹操决一胜负。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就没谈拢的荆楚人分歧更加明显。有人认为已经付出了那么多,现在退缩,岂不是将功劳全让给了别人?有人认为瞿塘峡狭窄,就算天子亲征,中军水师的战船无法通过瞿塘峡,进攻必然受阻。相比长沙王孙权、娄圭的一万余人,天子亲征的开销更大,更应该及时阻止。
他们吵他们的,孙策按既定计划,择日起程,赶往秭归。
……
白帝城。
曹操负手而立,看着江边来回游弋的战船,迟疑不决。
斥候送来了消息,孙策即将从洞庭起程,赶往秭归。会不会来巫县,他不清楚,也没人敢断定。
就连一向自信的法正都变得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