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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看得直愣神。孙翊罚站,他可以理解,陆议怎么也这么听话?他正迷糊呢,黄月英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看他吴夫人。他转头一看,吴夫人正看着他,一言不发。孙策微征,抬手指指自己的鼻子。
“我……也要罚?”
吴夫人还是不说话。孙策顿时觉得压力山大,比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压力还要大。他偷眼一扫,见袁权远远地站在内院的廊下,一本正经的赏花,但他分明感觉到袁权正在看他如何应对,说不定还在偷笑。他想了想,乖乖地走到墙边,面壁而立。
孙翊咕咕地笑了起来,却不敢大笑声,只能憋着嗓子,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吴夫人看到,不紧不慢地说道:“伯符知错就改,时间减半。阿翊面壁不谨,时间加倍。”
孙翊顿时僵住了,脸色煞白。孙策想笑,却没敢笑,生怕老妈为了立威,也让他面壁的时间加倍。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豫州牧府还轮不到他做老大,外庭是老爹做主,他只是代管。内院是老妈做主,他连代管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定还不如袁权有面子。
两虎相争,必有误伤啊。
背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吴夫人和黄月英轻声细语地说着话,进院去了。袁权迎了上来,很客气的打招呼。你一言,我一语,相敬如宾。
孙尚香身体不动,压着嗓门。“大兄,给我一匹马儿,好不好?”
“好,回头就挑一匹性情温顺的给你。”
“我也要。”孙翊不甘落后。
“行,你也有。”
陆议一言不发。孙策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也有。”
“谢将军厚爱,议不敢当。”陆议拱拱手。“中原缺好马,将军还是留给将士们吧。我偶尔和阿翊借了骑一骑就行。”
孙策暗自点头。要不怎么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呢,孙翊已经九岁了,还是不怎么懂事,将来也是个冲锋陷阵的材料。陆议只比他大两岁,却要成熟得多,这句话说得多周到。既表示自己想骑马,又为孙策着想,不愿意他再浪费一匹马。
“阿议,那你说说,我怎么才能得到更多的好马?你如果有好的建议,我就送你一匹马。”
陆议抬起头看了孙策一眼,眼神明显有些诧异,见孙策不像说笑,他又多了几分兴奋。他沉思了好一会儿,说道:“将军可浮舟辽东,辽东有马。”
“船能到辽东吗?”
“听说能的,我在舒县时听市吏说过,有商人以船运往来辽东。只是船小,恐怕不太经济。将军有木学堂,黄大匠精于木学,如果能造出大船,一次往来可运百余匹,也就能收支平衡了。”他停了一下,又解释道:“辽东苦寒,对中原器物有很大的需求。荆州发展田桑,改进织机,织品会很便宜。运货往,运马来,都有利可图。”
孙策惊讶不已。这正是他的计划,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一是荆州的发展刚刚起步,织机改造还没有完成,供大于求的局面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现,二是庐江、九江还没有到手,他不能便宜了周昂、陈登等人。这也是他不肯驻江夏,却把目标放在庐江、九江的原因之一。没想到陆议已经想到了。
“阿翊,你觉得呢?”
“我觉得好啊。有了马,骑兵就多,等我长到大兄这么大的时候,为大兄掌骑,好不好?”
孙策暗自叹息。这货指望不上了,好勇斗狠,和以前的孙策一个德性,充其量就是一个斗将,成不了大将。
“香儿,你呢?”
“我啊?”孙尚香想了一会儿。“我要做好。”
“什么?”
“我要像好一样,做大将军,领兵打仗。”
孙策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孙尚香说的是谁。妇好啊,其实不是姓妇叫好,而是姓好,妇是尊称。他从后世而来,习惯了妇好这个名称,三国时代的人却分得清楚,不会搞混。这年头虽然普通人已经不讲究姓和氏的区别,读书人还是强调的。
“你还知道好?”
“阿议说的。”
孙策看向陆议。他知道陆议读书多一些,但他知道妇好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后人知道妇好是因为殷虚的发掘,三国时代的人怎么会知道?
陆议红了脸。“不是我说的,我的学问可没那么好,是张子布先生说的。”
“张子布来过了?”
“可不就是他嘛。”孙翊激动起来。“这面壁思过的法子就是他教阿母的。还天天逼着我们背书。小妹才四岁,字都不认识,也要逼着背。背不下来就不准睡觉。小妹急得直哭,二兄又不管,我只好和阿议想办法哄她,谁知道……”
“阿翊,面壁也是修行。”陆议轻声说道:“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老子就是这么说的。”
孙翊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孙策听了,却另有体会。“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老子五千言里的内容,他以前就读过,但感悟不深,只是嘴上说说罢了。现在他带兵打仗,最头疼的就是辎重钱财,感悟一下子深了很多,因为这两句话后面紧跟着一句“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对他来说太有感触了。
就算是圣人打仗,也不能没有辎重啊。和刘备小战一场就欠了一屁股债,以后还怎么和袁绍打?袁绍得世家支持,从长远来看,他必须会出现分赃不均的问题,但在短时间内,他却有着筹集钱粮容易的优势。汝南人不支持他孙策,应缴的赋税都能拖则拖,却会支持袁绍,袁绍一来,他们说不定个个抢着送钱送粮。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仗没法打啊。
面对着墙壁,孙策闭上了眼睛,吐纳几次,让自己静下心来,检讨最近的成败得失,规划未来的发展方针。天天忙,难得有个静下来思考的时间,这次机缘凑巧,他突然对老子五千言有了新的感悟,就像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重新发现道家智慧的门。
第381章 观德堂
吴夫人和袁权在堂上说着家常。吴夫人来之前,后院分为两部分,袁权、袁衡住东院,孙策住西院。尹姁在宛城,孙策身边没女人,内务都是由袁权安排人帮忙打理。吴夫人来了之后,觉得这样不妥,对袁权、袁衡不敬,将西侧院安排给袁权姊妹居住,自己住了东院,仍将西院留给孙策。
汉代尊西尊北,主人要坐在西边,面向东,客人坐在东边,面向西,让袁权姊妹住在西侧院,等于是让给了袁权姊妹近似主人的身份,而吴夫人以卑位自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侧院又是安置客人的院子,正院才是主人住的,如此一来,吴夫人又成了主人,而袁权姊妹就成了客人。
这样做有两个理由,而且互相矛盾,是对还是不对,全看你怎么理解。总之吴夫人和袁权之间很客气,看不出一点分歧,谁也不能说吴夫人对袁权不敬。即使是在堂上坐,吴夫人也是坐在东侧,袁权坐在西侧。
“夫人有事吗?”吴夫人带着微笑,轻声说道:“如果有事,我就让人把伯符叫进来。”
袁权笑着摆摆手。“虽然有事,却也不能耽误了夫人教子。他在外面是统领千军万马、百战百胜的将军,在家里却是如此恭顺。夫人教子有方,令人佩服。”
吴夫人很欣慰,客气了两句。“惭愧惭愧,小门小户,也不知道怎么管,这几个孩子都有些顽皮,我也是头疼得很。听说伯符之前曾醉酒胡闹,还是夫人劝勉,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夫人。”
“夫人太客气了,我只是顺手之劳罢了。孙将军在外统兵征战,一念之间无数人生死,压力很大,偶尔放松一下也是情有可由的。说起来还是我袁家耽误了他,若非先父临终托付他娶舍妹为妻,以他这个年龄也该娶妻生子了。天生阴阳,若有个女子在身边,阴阳相济,也是好的。”
“夫人不必自责,能娶令妹为妻是他的福份,晚几年又能如何。他才十八,二十五六婚娶的人太多了,这点寂寞都受不得,将来如何做事。退一步说,令妹有丧在身,暂时不宜婚嫁,也可以为他纳个妾嘛。那个尹氏不是在宛城吗,我已经安排人去接她了,再过几天也该到了吧。”
“夫人想得周全。”袁权赞了一句,转换了话题。“听说夫人要建观德堂,可有此事?”
吴夫人点点头。“夫人有何高见?”
张昭经过平舆时,看了孙权、孙翊等几个孩子后,非常满意,立刻上了一堂启蒙课,确立了师生身份。他又主却动求见吴夫人,提了一个建议,说孙家这几个孩子不光聪明,而且身材好,是习武的好材料,大可以践行圣人教诲,六艺并修,建议吴夫人建一个观德堂,供他们练习射艺用。观德取“射以观德”之意。吴夫人半懂不懂,也不知道这观德堂应该怎么建,所以一直拖着。
“我一个妇人,能有什么高见。”袁权笑道:“我只是想出资助修,以谢将军盛德,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夫人和将军首肯。”
吴夫人不解地看着袁权,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
袁权解释了一下。袁耀刚刚继承了安国亭侯的爵位,食邑一千一百户,每年可得租税二十余金。袁权打算拿出十年的租税助建观德堂。但她希望能将观德堂建在汝阳,就建在袁家墓园旁。袁耀还在守丧,不能轻离墓园,如果张昭能到那里教孙家子弟读书,袁耀就能和他们一起学,接受张昭的教育。
吴夫人垂下了眼皮,没吭声。
袁权出资助修建观德堂,而且一出手就是两百金,看起来很大方,实际上私心很重。观德堂建在袁术的墓旁,又是袁家出资,用的是安国亭侯的食邑收入,这算谁建的?去观德堂的人是学习还是为袁术守墓,观袁术的德么?
不说话,就是不同意。
袁权也不着急,面带浅浅的微笑,静静地等着。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吴夫人一抬头,这才发现时辰已过,连忙让身边的婢女去请孙策,心中暗自懊悔。罚孙策面壁,既是为孙翊、孙尚香做个榜样,也是为了立威,让袁权看看谁才是这儿的主人。但这只是个形势,不能当真,孙策毕竟已经长大成人,在外统兵作战,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对待。原本只是意思一下,没想到和袁权话不投机,时间便过了。孙策又是个急脾气,万一心里不高兴,直接走了,她可就有点弄巧成拙。
在吴夫人忐忑中,门外响起一阵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吴夫人侧耳倾听,眉心微蹙。这脚步声很稳很有力,但不像孙策的脚步声。作为孙策的母亲,吴夫人太了解孙策的习惯了,他走路很快而轻,还有一种不确定的节奏。这个脚步声明显不是孙策,倒有点像孙河。难道是孙策跑了,孙河来报告?
就在这时,孙策进了门,快步穿过院子,来到堂前,躬身行礼。
“见过母亲。”
吴夫人如释重负,连忙说道:“有客人在此,怎么不先向客人行礼。”
孙策又转身向袁权行礼。“见过袁夫人。”
袁权一双妙目瞪着孙策,觉得不可思议。她认识的孙策可不是这个样子,那可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猛虎,时而还带着狼一般的狡黠,怎么到了吴夫人面前却像一只温顺的猫。说罚站就罚站,站完了还特别老实。
见袁权毫不顾忌的盯着自己看,孙策刚刚因面壁而沉淀下来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
“姊姊……有事吗?”
情知失礼,袁权连忙收回目光,抬起青葱般的手指,掩着嘴唇,清咳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