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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糖可是稀罕物,特别是蔗糖,普通人家难得一见,反正孙策是没见过。张纮用的蔗糖是朱儁送的,只有一斤,装在一只青瓷瓶里。至于朱儁是怎么来的,就没人清楚了。
见张纮这么慷慨,郭嘉也不好意思要酒喝了。三人带着卫士,在鸿沟水的一条支流旁找了个阴凉处,摆下坐席,一边钓鱼一边闲扯。鸿沟就是当年霸王项羽和刘邦对峙的鸿沟,沿着鸿沟向西不远就是成皋和敖仓,楚汉相争时,这里有很多战事,张纮、郭嘉都是熟知史事之人,孙策虽然也知道这些故事,却很少身临其境,现在听他们说故事也是津津有味,不比手里的酸梅汤差。
“说起故事,有件事你们一定感兴趣。”郭嘉来了兴致,以汤代酒,向孙策、张纮致意。“袁绍从洛阳出逃时,就是沿着鸿沟向前,经成皋、中牟一路进入陈留,还发生了点小意外。”
孙策很惊讶。他知道曹操逃出洛阳的时候是从这条路走,还在成皋杀了吕伯奢一家,留下了很有名的那句话,却不知道袁绍是走的哪条路线。史书上只简单地说袁绍逃出洛阳,奔冀州,具体怎么走的,可没人提起。
“说来听听。”
“袁绍逃出洛阳时,不仅带着家眷,还有近百车财物,其中一些很可能是从皇宫里抢来的。”郭嘉呷了一口酸梅汤,笑嘻嘻地说道:“袁家的发达史上有两次发横财的机会:一次是扳倒大将军梁冀,一次就是袁绍兄弟杀入皇宫。袁绍的父亲袁成是大将军梁冀的心腹,袁绍是大将军何进的心腹,真不知道他们在黄泉之下遇到这两位大将军会是什么心情。袁成还好一点,毕竟是梁冀对不住他,他没有对不住梁冀。袁绍就难说了,何进虽说是死在张让等人手中,其实和死在他的手中无异。”
孙策若有所思,怪不得尹姁很少提起袁家,现在与袁权共处恐怕也是迫不得已,真是委屈她了。
“袁绍一行有近千人,声势浩大,不敢进县城居住,在成皋时便去曹操的故友吕伯奢家寄宿。吕家是当地豪强,院落倒是有的,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难免有些紧张。袁绍又担心董卓派人追杀,不准曹操泄漏他的身份,结果就引起了吕家人的怀疑,生怕他们有歹意,双方互相提防,一不小心就发生了冲突。袁绍身边有很多武艺高强的游侠儿,吕家人自然不是对手,被杀得血流成河,吕伯奢的五个儿子一个也没能逃脱,全死在曹操的手中。我估计曹操杀吕家五子时一定后悔莫及,若不是他一时口快,也不会给朋友家带来灭门之祸。”
“等等,既然是一场混战,为什么吕伯奢的五个儿子会全部死在曹操手中?”
“嘿嘿,君子远庖厨,这等事岂能脏了袁绍的手,当然由曹操去做了。”郭嘉托着碗,让人又装了一碗酸梅汤。“你看袁绍什么时候亲手杀过人?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不会亲力亲为的。”
孙策想想也对,以袁绍的身份,的确不需要亲手杀人。杜月笙不过是上海滩三大亨之一,已经不用亲手杀人了。袁绍可是大汉帝国最牛逼的游侠盟主、党人领袖,哪里还需要亲手杀人。他后来杀韩馥、杀张邈,都是借他人之手。
“说起来,吕家死得也不冤,但凡有点见识,也应该知道来人是谁。放眼天下,除了袁绍,还有谁能让曹操如此顺从,还有谁能拥有那么多的随从和财物。唉,大好的从龙机会反成了灭门之祸,吕家父子在九泉之下不知道该作如何想。”
孙策沉默良久,淡淡地说道:“吕家父子如何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后人会如何想,将来史书上一定会留下这一笔的。”
“那要将军能笑到最后才行。”张纮淡淡地说道:“若是袁绍胜了,吕伯奢家不仅无处申冤,还会被抹上污名,就像被张俭、岑晊杀掉的那些人一样,都是该死。”
郭嘉嘿嘿一笑。“春秋笔法,为尊者讳嘛,很正常。”
孙策心情郁闷,连酸甜可口的酸梅汤都没了胃口。
……
河内郡,荡阴。
袁绍手一抖,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转了一圈,让侍者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快步迎了出去。他身材高大,步子迈得极快极大,两步就到了门口,侍者跪倒在地,给他穿上丝履,已经套了一只,袁绍又改了主意,将丝履脱下,穿着雪白的足衣奔了出去。
“伯求兄,真是你吗?”
何颙站在前庭,看着袁绍从里面奔出来,大步流星,衣袂飞舞,雪白的足衣更是显眼,原本阴沉的脸色微缓,憋在心里的一口闷气也吐出了大半。
“本初,别来无恙?”
袁绍眨眨眼睛,走到何颙身边,抚着何颙的手臂,哈哈大笑。“伯求兄,洛阳一别,有三年了吧?伯求兄这一声本初,我可是朝思暮想啊。嗯,这位义士是……”
“荀公达,荀元智之孙,是他一路护送我从长安到宛城,又来邺城。”
袁绍松开何颙,双臂一振,大袖飞舞如鸟翼,向荀攸躬身一拜,身如折磬。荀攸欲避,袁绍说道:“小友,伯求兄与我亦师亦友,你一路护送他来邺城,于我便有大恩,这一拜,你完全受得。”
荀攸轻叹一声:“盟主不必如此,伯求先生对我多有教诲,我是将他当长辈看的,些许小事,不足挂齿,都是我该做的。”
“颍川荀氏,不愧是神君之后,多有奇才。”袁绍赞道:“小友,你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只可惜你荀氏族人不是在邺城就是去了长安,你一时半会儿还见不到,要不然倒是可以团聚了。”
荀攸向何颙行礼,告退,跟着袁绍安排人的去驿馆。何颙一直没说话,等荀攸离开,他才眉头微蹙,一边和袁绍拾阶登堂,一边说道:“本初,荀氏没有从军征伐的?”
袁绍不说话,将何颙扶上堂,请他入座,又亲手搬来一张圈几,让何颙靠在上面,这才回到自己的席上坐好。他沉吟了片刻,恳切地说道:“伯求兄,你来得正好,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唯有伯求兄能帮我。”
“什么样的麻烦能让你如此烦恼?”何颙盯着袁绍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废长立幼?”
第455章 误会
袁绍愕然。“伯求兄,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何颙怒不可遏,以手杖击地,敲得地砖笃笃作响。“我亲眼所见!若不是听到这个消息,我还在宛城休养呢,怎么会到这儿来。我经过陈留,与显思见过面,亲眼看到他一边与黑山贼厮杀,一边为失父爱而自责,形容消瘦,比我这个病人还要痛苦……”
“伯求兄,你别生气,你别生气。”袁绍连忙劝道:“显思这孩子天性善良,我是知道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歹毒,居然离间我父子。我大业未成,壮志未酬,四面受敌,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伯求兄,你看看我,我也在与黑山贼厮杀啊。常言道,上阵父子兵,我们父子并肩作战又不是今日才有,区别只在于他独当一面罢了,为何竟有如此误会?”
“真的只是误会?”
“当然只是误会。”
何颙盯着袁绍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渐渐柔软,多了几分同情。“本初,你的确瘦了。不过这件事的确处理得不当,你需要人稳定兖州,派一员大将去就是了,为什么要派显思去。他是嫡长子,是你的继承人,又是李元礼的外孙,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如何向天下党人交待?”
袁绍皱着眉,一声长叹。“伯求兄,你有所不知,我这也是迫于无奈。刘岱不幸战死,刘备又粗鄙无谋,刚刚任兖州刺史就与边让发生冲突,兖州士人不服。孙策虎视眈眈,陶谦心怀叵测,我这边又腾不出手,还能派谁?只有显思有能力稳定兖州。”
说到这里,袁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伯求兄,要说显思这孩子,还真是没白费你的心血,不仅聪明孝顺,而且有勇有谋,随我几次出征都立了功劳,又擅长接人待物,能得人心。他到兖州不到一个月就将黑山贼围在酸枣一带,消息传来,我可是欢喜得很呢。”袁绍眉飞色舞。“伯求兄,你说说看,我这孩子与孙坚的孩子相比,哪个更强?”
何颙瞪了袁绍一眼,忍不住也笑了一声:“自然是显思更胜一筹。”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说啊,让显思去兖州是对的。”袁绍沉吟了片刻。“至于那些传言嘛,不瞒你说,我也担心过,可是谣言止于智者,顾不得那么多了。说得难听一点,我都是快半百的人了,身在疆场,谁知道还能活多久?不趁着这个机会让他独当一面,万一有什么意外,他怎么才能继承我们的事业,完成我们多年的夙愿?孝惠当年因为性情软弱不为高皇帝所喜,在我看来,责任不在孝惠帝,却在高皇帝。知子莫若父,既知孝惠软弱,就应该多锻炼他嘛。伯求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理是这个理,但他毕竟……”
“伯求兄,我懂你的意思。你啊,就因为显思是李元礼的外孙,从小就宠他,把他看得比我还重。”袁绍故意摆出一副责备的模样。“你偏心着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说罢了。要说委屈,我比他还委屈呢。”
何颙忍不住放声大笑,气氛轻松了许多。“虽说显思能够稳定兖州,可也不是非他不可。显奕不也是成年了吗?还有你的外甥高元才也可以,他比显思还年长一些呢。”
“显奕不合适。”袁绍收起笑容,严肃的摇摇头。“一来他的德能不如显思,二来他是庶子,不宜掌重兵。至于元才,他倒是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从小不在我身边,对他心里怎么想,我现在还没把握,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显思则不同,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又有你何伯求和诸位贤达教导,我对他期望甚高,有机会,当然要先给他。”
何颙连连点头。“既然你是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本初,废长立幼,有违圣人教诲,不仅不能做,连让人疑心都不行。事急从权也就罢了,一旦有更合适的人选,还是尽快将显思调回身边。嗣君不宜远离,否则必有人生非份之想。”
袁绍笑着点头。
何颙又说了几句闲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张孟卓与你我相交多年,忠贞可信,为什么与你生了嫌隙?”
袁绍一声长叹,抚摸着膝盖,感慨了好一会儿。“伯求兄,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我有事要请你帮忙。既然你是从陈留来的,我想你应该见过孟卓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何颙看着袁绍,倾身而听。
“韩文节真不是我杀的,当然也不是孟卓杀的,他是自杀。”
“你当时不是派使者去了吗?”
“是孟卓这么说的?”袁绍苦笑。“伯求兄,不是我说啊,孟卓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没什么担当。我是派使者去了,可是我让他杀韩文节了吗?我是让他照顾韩文节,多多劝解他,不要让他乱想。不料韩文节自已想得太多,在溷中自杀,孟卓被人误解,急于自清,就把这件事推到我身上。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伯求兄,孟卓比我年长,又帮我很多,现在又不肯见我,连让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何伯求能够从中说合了。伯求兄,你一定要帮我。”
“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袁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