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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孙策态度恭敬,孙坚心中得意,却故意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徒有其表而已,不知礼,终究不成人。朱公宽容,坚感激不尽。竖子,还不取搭步来,请朱公下车。”
孙策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单膝半跪,双手举过头顶。“请朱公下车。”
朱儁一见,惊讶地看了孙坚一眼,沉下了脸。“文台,你太过分了。伯符虽是小辈,毕竟是一方大将,岂能为厮仆。你这样做,让我如何自处?”
孙坚也很意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是派弘咨赶回平舆,要求孙策来迎朱儁,却没要求孙策以自己的膝盖为搭步,让朱儁踩着下车。虽然被朱儁斥责,他心里却是得意,孙策这面子给得大了,就算之前有什么失礼,现在也全弥补了。
“朱公,别说他只是一郡太守,就算将来封了侯,那也是朱公故吏,以子弟礼待朱公是份内之事,有何不能当。尊卑有序,长幼有别,这是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
朱儁再三推辞,孙坚也舍不得孙策让朱儁踩,顺势让孙策退下。自有侍者拿来搭步,孙坚自己先下了车,又扶着朱儁下车。朱儁虽然弃了官,但气色不错,面色红润,大腹便便,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气势。他推开孙坚,走到孙策面前,将宽厚的手掌按在孙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小子,小小年纪,便能锋芒内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能为你的故主,儁三生有幸。”
孙策大赧,连忙客套了两句。孙坚眉开眼笑,一个劲的让朱儁不要太夸孙策,免得他恃宠而骄。朱儁烦了,挥挥手,示意孙坚走远点,要和孙策单独说两句。孙坚有点尴尬,板着脸,喝了两句,让孙策好好回话,不要失礼,这才赶到前面去查看食宿安排。
朱儁十指交叉,抱着肚子缓缓而行。孙策拱着手,跟在后面。
“伯符,秋后的战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孙策很坦诚,既不哭穷,也不扮富。“年初一战,汝南的存粮几乎消耗一空。入夏以后,豫州的雨情虽然不像兖州那么严重,却也影响不小,估计收成还不如去年。关中大旱,朝廷有诏书来,命我输粮救灾,张子纲多方筹措,勉强凑了三十万石,准备起运关中,却没有粮食给我了。我现在能指望的就是颍川和砀山屯田的收获。”
孙策把一笔笔账报出来,朱儁静静地听着,不时的点点头。
“伯符啊,在这种时候,你还能输粮关中,着实不易。”
“朱公,我也只是尽力而为,离朝廷的要求还有很远。能不能让朝廷满意,我还不敢说。”
朱儁轻叹一声:“朝廷哪有满意的时候。事到如此,能尽力而为就不错了。伯符,也许是我老了,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我累了,听说吴会安定,我想回家养老。你是会稽太守,以后我能不能过得安稳,就看你的了。”
孙策连忙说道:“朱公可不能这么说,小子受不起啊。天下方乱,正需要朱公这样德高望重的名臣,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有诏书请朱公出山。”
朱儁笑着摇摇头。“也许吧,不过就算有诏书到,我也不想去了。大汉四百年,就像垂暮之人,非有为者不能救。我也是垂暮之人,以垂暮之人救垂暮之天下,岂能如愿?大汉需要你们父子这样的年轻人。”
孙策微怔,没有接朱儁的话头。朱儁话里有话。一个应答不当,弄不好就会留下话柄。
见孙策不吭声。朱儁花白的眉毛颤了颤,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他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绿树成荫的官道,出了一会儿神,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孙策。
“伯符,党人尚气节,高声誉,以天下为己任,只是他们志骄而臊,疏于实务,总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像李元礼那样德才兼备的党人已经难得一见了。天下大乱,仅有道德文章是无法致太平的,我已经向朝廷举荐你父亲,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有诏书到。”
孙策眉心微蹙。“什么样的诏书?”
“召你父亲入朝为官的诏书。”朱儁转身面对孙策,眼神中带着恳求。“我举荐他为卫尉。”
第1147章 公私要分明
看着朱儁,迎着他那绝望的眼神,孙策莫名的有些伤感。
他不仅能感觉到英雄迟暮的无奈,更能感受到奋斗了一生却依然无法力挽狂澜,只能看着大厦将倾的悲凉。朱儁功成名就,名重天下,现在却不得不向一个后生求援,请他高抬贵手,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这注定是一个徒劳无功的努力。卫尉掌南军,负责宫内安全,近距离保护天子,朝中那些党人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职位让给孙坚。
孙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思索片刻。“朱公,你对家父说了吗?”
“还没有。”朱儁嚅了嚅嘴,欲言又止。
孙策无声地笑了起来,抬头看着远处正在忙碌的孙坚。“家父能以一布衣立功而位列九卿,虽不能和朱公相提并论,却也是天下武者的典范,富春孙氏门楣因此而光大,我亦甚感荣幸。朱公大恩,无以为报,只能为你立一块长生牌,祝你福寿万年了。”
朱儁又惊又喜。“这么说,你同意了?”
孙策拱拱手,苦笑道:“朱公,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上书朝廷,举荐家父为卫尉,还需要我同意?外人知道了会说我是逆臣,家父知道了会说是我逆子,哪一个我都承担不起啊。”
朱儁如释重负,抚须而笑。
“朱公,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孙家更进一层,我也送朱公一份薄礼,如何?”
朱儁斜睨着孙策,莞尔一笑。“你现在捉襟见肘,拆院补室,还能送我什么礼,免了吧。我家虽不算大富大贵,还有几亩薄田,自养有余。钱唐的食邑暂时用不上,我也可以借给你,以解燃眉之急。”
孙策非常感动,连忙拱手道:“多谢朱公,如果需要,我一定向朱公伸手。不过,我想送你的却不是钱财,而是万古师名。”
朱儁微微一笑,并不意外。“你是说讲武堂祭酒?”
孙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尹端八十多了,身体再好,也不会坚持多少年。朱儁刚满花甲,身体又不错,保养得好,再活个二十年不成大问题,正好接尹端的职务。不论是造诣还是威望,朱儁都比尹端高出一个层次。以太尉之尊任讲武堂祭酒,这本身就是尚武的最好象征,对天下有志于武事的人肯定有吸引力。
“这是条件么?”
“不敢,礼尚往来耳。”
朱儁笑了,拍拍孙策的肩膀。“文台有佳儿,令人好生羡慕。行,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孙策连忙又道:“不过,朝廷同意与否可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朱公不能强求于我。”
朱儁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一声叹息。“尽人事,听天命吧。”
……
朱儁官至太尉,封钱唐侯,食邑六千五百户,可以说是吴会近百年成就最高的官员。他的到来无形中加重了吴会系的份量,吴会籍的文武收到消息,或是亲自赶来拜见,或是派人前来奉礼。就算不是吴会人,只要同属扬州,也会来拉拉关系。
一时间,朱儁门庭若市,宾客满座。
孙坚忙前跑后,用心张罗。吴夫人主持内务,也忙得不可开交,孙策不得不把袁权安排过去帮忙。富春吴氏也只是乡里豪强,见过的世面并不大,吴夫人聪慧善学,但她实践机会太短了,应付这些大场面远不如袁权有把握。袁权不仅能做事,还会做人,凡事都把吴夫人捧在前面,自己甘居幕后打理细条,有什么决定也都事先请示吴夫人,让吴夫人非常有面子。
与此同时,她一直将袁衡带在身边,口传身教,就连孙策的二妹孙尚英都跟在后面学了很多。孙策每次抽空回城,吴夫人和孙尚英都会在他面前大夸袁权。吴夫人当初还对袁权有些排斥,如今已经见识了袁权的能力,再也不提那些话,一个劲的夸孙策有眼光,看人比打仗还准。
朱儁在平舆住了十来天,决定起程去南阳,拜见自己的故主尹端,并考察南阳的军政。孙策赶回城参加饯行宴会,刚进府,就被朱儁叫了过去。孙策不敢怠慢,匆匆赶到朱儁所住的院子。朱儁坐在堂上,身边除了陈逸,还有一个陌生面孔,年约五十上下,身材高大,相貌威严。
“伯符,我想见一个人。”朱儁开门见山的说道,脸色不太好。
见朱儁说得这么严肃,孙策不免有些紧张。“朱公想见谁?我派人去请就是了。”
“阳夏何叔龙,听说他正在你的营里。”
孙策想了半晌,这才想起何夔来,一拍脑门。“唉呀,亏得朱公提醒,要不然我都把他给忘了。”
一旁的陈逸很无语。关了何夔那么多天,只是因为忘了?何夔怎么说也是名士,你就这么不上心啊。他身边的魁梧男子不禁哼了一声:“孙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如果我不来求朱公,我那从子是不是余生就要在将军营里度过了?”
孙策打量了他一眼,笑容不变。“足下是……”
朱儁说道:“他是何叔龙的伯父何衡,当年征讨黄巾,他帮了我很大忙,与令尊也算有一面之缘。”
孙策点点头。何夔已经被他关了快一个月了,何衡现在才来,可见他根本不看重与孙坚的一面之缘,也不想向他们父子低头。现在借着朱儁的关系来要人,如果让你要走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足下对何叔龙这么关心?”
“舍弟早故,我这个做伯父的自然要多关心一些。”
孙策笑笑。“恕某直言,你这个关心可不怎么够。何叔龙有今日之困都是拜你所赐。”不等何衡说话,孙策对陈逸说道:“何叔龙为什么被我留下,你知之甚悉,可曾对朱公言明?”
陈逸很尴尬,转头看向何衡。何衡原本盛怒,正色凛然,听了孙策这句话,也有些窘迫不堪。朱儁看得分明,花白的眉毛蹙起。“子平,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衡拱手施礼。“惭愧,惭愧,实在是无颜面呈,容稍后禀告。”他转身对孙策施礼。“叔龙少年丧父,与母兄居,为子孝,为弟友,为乡里所称,在下平时的确疏于管教,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饶他这一次。”
孙策不悦,沉声道:“足下此言,是陷我于不义之地也,恕难从命。”他拱拱手。“朱公,你要见何叔龙,我立刻派人去提,但私义不能害公,公事了结之前,何叔龙不能走。”
第1148章 老而弥辣
朱儁很不高兴,喝问究竟。何衡不好意思说,孙策也不说,陈逸夹在中间,只好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何衡,但何衡说不出口,只好由他代劳。这些天,他和朱儁相处还算愉快,希望朱儁能卖他这个面子。
朱儁听完,瞥了面红耳赤的何衡一眼,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伯符。”
何衡大失所望。他来求朱儁,可不仅是想见何夔一面,而是想把他带走。如果能请朱儁出面,让孙策放过何家,那就更好了。万万没想到朱儁居然按照孙策的决定办,不放何夔走。
“子平,君子固穷,这难道就是说说的吗?天下形势如此,关中大旱,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就连天子都为此减食。孙将军为了支援朝廷,多方筹措,节衣缩食,你们还有心思挑三捡四?唉,久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