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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接到这封信,气得暴跳如雷。倒不完全是因为孙坚的挑衅,敌我双方,互相羞辱是很正常的事,激怒他的是朝廷封赏孙氏父子。早不封,晚不封,偏偏这时候封,岂不是向天下人表明孙氏父子是忠臣,而他是逆臣?
袁绍下令,一方面给王允写信,让他做出解释,一方面强攻浚仪,让孙坚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车骑将军。
沮授强烈反对。他认为兵力不足,攻城没有必胜的把握,伤亡过大,会严重挫伤大军士气,且大战容易收场难,如果孙策出兵许县,麹义、荀衍求援,袁绍很难从浚仪战场脱身,远远不如围城来得稳妥。
但袁绍盛怒之下,拒绝了沮授的建议,下令打造军械,要强攻浚仪。
攻城需要大型军械,这些没法长途转运,只能当场制作。伐木、析村、加工,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完成不了。袁绍也知道孙策有木学堂,匠师技艺精湛,抛石机更是下了大功夫改进的杀器,荀湛曾对许攸说过,孙策研制出了巨型抛石机,虽然无法击破城墙,打城门很轻松得很。技术上不足,只能用数量来补,他下令多造抛石机,至少要造五百架。
五百架抛石机仅靠辎重营的工匠无法在半个月内完成,各营将士也都被派出去伐木、做工,只剩下中军两万人守在城下,监视城里的一举一动,防止孙坚突围或者出城突击。浚仪附近木材不足,各营将士还要跑到几十里以外伐木,不仅累,而且增加了被突袭的危险。一时间,各营怨声载道,没人敢在袁绍面前说话,私下里却牢骚满腹。
袁绍在浚仪当伐木工的同时,麹义和荀衍也在鄢陵当伐木工。不过他们比袁绍更惨:鄢陵附近根本找不到适合打造抛石机的树木,放眼看去,几乎全是刚植下一两年的树苗,最粗的也不过手腕粗细,当矛杆还可以,做抛石机就太勉强了。
荀衍是本地人,当仁不让的担起了寻找材料的重任,他带着人走遍了方圆百里,只看到成片成片的麦田,却没看到了合适的木材,别说附近山坡上,就连大路旁的树都被人砍了,茬口还是新的,应该是新砍的。荀衍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刚刚到任的屯田都尉吕蒙、蒋钦干的好事,他们年前到任,第一道命令就是悬赏伐树,直径一尺,长一丈以上的树都要,按不同的规格设定不同的价钱,一手交树,一手交钱,几乎附近的百姓闻风而动,几天之间就将附近的大树砍个精光,反应慢一点的都没赶上。
砍下的树在哪儿?一部分屯在城里,一部分顺水而下,运到汝南去了。听说那边正在造船,需要大量的木材。为了能满足供应,颍川的屯田兵一边种粮,一边种树,那些小树都是为了将来造船用的。
荀衍气得无话可说,也记住了吕蒙、蒋钦这两个名字。
没有合适的木材就无法打造抛石机这样的大型攻城器械,攻城车也别想了,只能造一些云梯之类的。这无疑会增加攻城的难度,即使是县城。
兵贵胜,不贵久,麹义不是来围城的,如果不能在收麦之前击破这些县城,一旦孙策率主力赶来,他们就会面临被夹击的危险。不能夺取里面的存粮,他携带的粮食不足以支持到收麦,必须另想他法。
麹义很自然的提出了就地征粮的要求,但这个要求不出意外地遭到了荀衍的严辞拒绝。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豫州是主公的本州,汝南更是主公的本郡,汝颍一体,颍川也可以说是主公的本郡,这里的世家互相之间联姻,沾亲带故,主公的外家李家就是颍川人,你的故主韩馥也是颍川人,你能保证这些士卒劫掠的时候不会误伤?且劫掠通常都由骑兵执行,这些骑兵大多是胡人,孙策已经发布杀胡令,豫州百姓对胡人非常反感,恨不得杀之而后恨,你派这些人去收集粮草,岂不是激化矛盾?若百姓群起而攻之,积少成多,也会影响士气。
麹义很无奈。从知道荀衍为副将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荀衍给麹义出了一个主意,移兵西向,与黄琬合兵,共击来增援的黄忠。黄忠是孙策最早收用的部将,所领皆是南阳精锐,装备非常好,战斗力也很强,估计黄琬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前去助阵,两军联手,近六万人,尤其是有五千精骑,击败黄忠的可能性大增,击败黄忠后,可以用缴获的军械装备部队,提升战斗力。
麹义一听就动心了。南阳军械已经成了精品的代名词,不少人都花重金求购,却很难得手,就算买到也是几件几十件,无法满足大量装备的要求。麹义所领都是韩馥旧部,不受袁绍待见,更没机会接触这些上等军械。如果能联合黄琬击败黄忠,至少能分到几百套装备,那可是一笔横财,足以鼓励士气。
麹义转怒为喜。“休若兄不愧是名士,此计甚妙。”
第1290章 终有一别
袁谭走进工坊官廨,看到了六只大箱子,里面是堆得整整齐齐的金饼,在阳光下发着金光,照得人眼花,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孙策背着手站在院中,正在欣赏这些黄金,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显思兄,没想到你还这么值钱,我现在有点后悔了,该多要一些的。”
袁谭看着那些黄金,心里也多了一份暖意,虽然知道那些黄金会和地面的砖一样冰冷,至少这颜色看起来还有几分温暖。
“人苦不知足,君侯当适可而止。”
孙策大笑,用力拍拍袁谭的肩膀,将他拉到堂上坐下。袁权带着侍女,端着酒水走了出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准备一个家宴,为你送行。”
袁谭欠身致意。“多谢妹妹,不过我还是想早点走。在这儿打扰多时,多蒙你照顾,我恐怕未必有机会报答,只能在年节时为你祈福了。”
“这么急?”孙策有些惊讶。“不祭了祖再走?没几天了。”
“路过汝阳的时候顺便祭吧,祭完就走,不回葛陂了。”
孙策点点头,以示理解。“那你是去浚仪大营,还是直接回邺城?”
袁谭半晌没吭声。他对袁绍能否赎他并无把握,现在来得这么快,他一点准备也没有。见他不说话,孙策说道:“我建议你回邺城。”
“为什么?”
“你如果去浚仪,万一父子俩都被我俘虏了,谁来赎人?你回邺城,万一你父亲被我俘虏了,你至少会愿意赎人。”孙策摆摆手,示意袁谭不要急。“开玩笑,开玩笑。建议你去邺城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不希望再与你为敌,上次能击败你是运气好,下一次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二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被俘之人,不怎么吉利。军中忌讳多,万一你父亲打了败仗,迁怒于你,直接将你杀了,岂不是让我救你的心血白费?”
袁谭思索片刻。“将军说得有理,不祥之人,的确不适合去军中。我还是回邺城闭门思过吧。”
“仅仅是闭门思过可不够。”
“为何?”袁谭不解地看着孙策。孙策也许有让他振作起来,重掌大权的意思,但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父亲袁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一个被俘之人,哪里还有脸面指挥其他人。孙策如果希望他回去再形成父子争权的局面,未免太想当然了。
“你父亲来了浚仪,一心要我的命,我也一心要他的命。他还能不能回到邺城,谁也不敢说。万一我运气不错,又赢了一回,那河北交给谁?你二弟袁显奕,还是你那个没成年的三弟?”
袁谭心中不安起来,半晌才强笑道:“孙将军,我觉得你多虑了。有这时间,你不如多想想战败之后怎么收拾人心。在豫州经营了这么多年,最后却没能守住,这心情一定不好受。况且世人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你要是战败了,会有很多人想来咬你一口的。”
孙策哈哈大笑,不以为忤。“那你更要掌权了。万一我战败被俘,你也好还我的人情啊。”
袁谭哭笑不得。面对谈笑风生的孙策,他想惹他生气都难。
孙策把何颙、张邈等人一起请来,设宴为袁谭饯行,然后又亲自送袁谭起程。他没有送太远,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何颙和李宣。何颙与袁谭有近乎父子的感情,李宣与袁谭是表兄弟,他们之间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他就不夹在中间,让他们不能畅所欲言了。
出了葛陂大营,何颙与袁谭并肩而行,久久无语。过了一亭又一亭,眼看着十里将尽,袁谭停住脚步。
“何公,就到这儿吧。以后不能常在你面前受教,还望何公保重身体……”
“你不用担心我。”何颙将手按在袁谭的肩上。“显思啊,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奔波一生,如今已近古稀,能有这样安定的生活,结局不算坏,尤其是看着太平可期,党人的努力有可能成为现实,我就算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倒是你,显思啊,千万要小心啊。”
何颙欲言又止,长吁短叹,为袁谭的前景担忧。袁谭心里清楚,却不愿意将父子之间的矛盾在耿苞面前表露出来,落人话柄。他强笑道:“何公对孙将军期许这么高?他接受何公的建议了?”
“只要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是不是接受我的建议,承不承认是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袁谭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李宣都已经成了孙策的从事了,说明党人至少已经把孙策当成了一个选择,不再以袁绍为唯一选择了。何颙说得对,党人的目标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孙策做到了这一点,至少做到了一部分,他不承认自己是党人也没关系,党人的目标已经实现了。
“生死有命。我做我该做的,其他的听天由命吧。”袁谭一声轻叹,撩起衣摆,跪倒在何颙面前,磕了三个头。何颙鼻子一酸,俯下身子,将袁谭扶了起来,执手相看泪眼。袁谭狠狠心,挣脱何颙的手,转身跳上一旁的车,喝令起程。车夫扬起马鞭,骑士们轻踢战马,车辚轔,马萧萧,向汝阳而去。
何颙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李宣扶着他,神情黯然。他想劝劝何颙,却又不知如何劝起。袁谭此去是凶是吉,他心里也没底。
袁谭和何颙一样,悲伤难以自抑,坐在车中落泪,走出十余里还无法自抑,耿苞坐在对面看得难受,干脆下令停车,让袁谭哭个痛快再走。袁谭下了车,一个人走到田埂上,看看一望无垠的青青麦田,想到回到邺城之后的境遇也许不如在葛陂,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年轻人,身材高大健壮,腰间悬着长剑,英气勃勃。他眉眼清朗,须长两尺有余,飘拂在胸前。来到近前,见袁谭大哭,便走了过来。耿苞远远看见,连忙带着几个卫士奔了过来,意欲拦截。袁谭抹着眼泪,伸手示意耿苞不必紧张。
“此人相貌堂堂,神色端正,必不是刺客之流。”
耿苞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眼,也觉得不像是刺客,却还是不放心,大声喝道:“敢问足下高姓大名,乡籍何处?这位是故兖州刺史袁君显思,刚与孙镇北分别。”
那人看了耿苞一眼,奇道:“你是冀州人?听你口音,当是巨鹿。”
耿苞也听出了那人的河北口音,颇感意外。“你也是河北人?”
“在下清河国东武城人崔琰,字季珪,刚刚从南方游历归来,正欲返乡。”
耿苞面露失望之色,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第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