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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还礼,看了一眼杨夫人怀中的婴儿,笑道:“早就听说骆相一连生了两个儿子,还没向你贺喜,恕罪恕罪。可曾取名?”
骆俊笑容满面。三年时间,他连得两子,可谓功德圆满,心满意足。当初孙策第一次和他见面并不愉快,还借故夺了他的权利,不过后来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他这个陈相做得也是安安稳稳,在豫州诸郡国相继更换守相时,他没有受到波及,也算是孙策对他侬个乡党的信任。
“大儿名统,小儿不足三月,尚未取名,不过我已经想好了,打算取名为靖,以贺将军平定中原之捷。”
“骆统,骆靖,不错,不错。”孙策连连点头,笑道:“骆相真是一心为民,就连为孩子取名都不忘为百姓祈福啊。有你这样的乡党,我与有荣焉。”
骆俊眨眨眼睛,深施一礼。“多谢将军。”
孙策瞥了他一眼,脸上笑容更浓。他摆摆手,让人带杨夫人和孩子去内舱见袁权,伸手揽着骆俊手臂,走到一旁。“怎么着,骆相有事要求我?这可真是难得啊。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向我开口。”
骆俊苦笑一声,瞥了一眼下面的甲板。“将军看到那两人了吗?”
孙策眉梢轻扬,心中暗自冷笑。他早就看到了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袁遗、袁叙,但他却没想到这两人还把人情托到了骆统这里。这些人还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碰了个软钉子还不够,非要撞得头破血流。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1539章 不自量力
看到杨夫人带着孩子,袁权立刻意识到有问题。众目睽睽之下带妻儿拜见,叙乡党之情,不合骆俊的性格。她与杨夫人寒喧了几句。杨夫人出自乌伤杨家,深知官场惯例,便将情况说了一遍。
这是袁家的事,骆俊只是迫于情面,不得不然。
袁权听完,面色不变,笑容平和而不失矜持。“原来夫人是啮臂杨君的后人,失敬失敬。说起来,你们家原本是河东杨氏一脉,和弘农杨氏本属同宗吧?”
杨夫人哪里有心思和袁权掰扯这些事情,她现在关心的是丈夫骆俊粉会不会有麻烦。她勉强应了几句,主动问道:“夫人出身袁氏,对那位同宗隐士想必有所了解,他究竟是何等样人?”
袁权莞尔一笑,伸手轻按在杨夫人的手背上。“夫人,骆相的处境我感同身受,不过你不必担心,安心等着就是。”
听了袁权这句话,杨夫人放了心,和袁权说起家长里短来。得知袁权可能要去吴郡过年,她热情的介绍起吴会的风土人情,相约到时候一起游览太湖。袁权听了,抚掌而笑。闻弦音而知雅意,骆俊看来也算是承认事实了,要将妻子送往吴郡为质。汉家故事,但凡二千石的官员都要在京师留质,孙策割据之势已成,但毕竟没有与朝廷撕破脸,骆俊如果不愿意依附,坚决不送质,孙策也不能强求,最多罢免骆俊而已。现在骆俊主动送质,也算是对孙策的支持。
乡党毕竟是乡党,他们应该不会反对孙家鼎立新朝。说不定这位杨夫人也起了作用,乌伤杨家仕途不顺,对朝廷早就失望,甚至有些怨恨,她如果劝骆俊支持孙策,袁权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看来骆俊带妻儿来见,不仅仅是迫于人情,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孙策与骆俊谈了一会儿,主要涉及陈国的安排。击退袁绍后,陈国已经成为孙策的内郡,九江、庐江就更不用说了,再让程普、吴景这样的将领担任太守意义不大,孙策有意将他们调到前线,另换其他人镇守九江、庐江,以屯田、生产为主要任务。这两个郡近山泽,山贼水盗也不少,不能用完全不通军事的人,孙策就想到了骆俊。骆俊有一定的军事经验,让他去庐江应该能胜任。
骆俊欣然同意。扬州是孙策的本州,也是孙策的根基,孙策调他去庐江,既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也是对他忠诚的认可。
孙策又问了一些陈国的情况,尤其是问到了人才。骆俊心领神会,这是给他推荐亲朋好友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当下提了几个人名。孙策让人记下,以后相机录用。
骆俊之后,孙策又陆续见了一些人,有些人见过就离开了,有些人却被他留了下来,他虽然没有郭嘉那样的家传,但是人见得多了,对方是真的来拜见他,还是想看热闹,他还是分得清的。对于后者,就算他不留,这些人也会找借口赖着不走,既然如此,不如主动留他们看戏。
半天时间后,甲板上还剩下三十多人,袁叙、袁遗也在其中,等着孙策的接见。孙策振衣而起,对骆俊说道:“骆相安坐,我稍去便来,待会儿接着说话。”
骆俊心知肚明,拱手还礼。“将军自便。”
孙策转身下了飞庐,骆俊虽然重新落座,却竖起了耳朵,凝神静听。舱内的袁权、杨夫人也默契的闭上了嘴巴,倾听外面的动静。孙策一步步下了楼,来到甲板上,含笑拱手施礼。
“二位久等了。”
袁遗、袁叙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他们和袁术平辈,是袁权、袁耀的叔辈,自然也是孙策的叔辈,这次来迎孙策,孙策让他们与众人一起在甲板上站了半天,袁权也没露面,他们还以为孙策没认出他们来,一时疏忽,现在才知道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我等闲人,不比将军日理万机,等一等也无妨,正好观赏观赏将军的威武。”
孙策笑笑,不理袁叙的暗讽。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看到了冷漠,看到了畏惧,也看到了不屑和无奈。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来求情的,还有一半是来见证的,如果他拒绝袁叙、袁遗的说情,他们就负责传播,利用舆论来迫使他让步。
不长进啊,现在都什么形势了,主持月旦评的许劭都被我骂得背井离乡了,你们沉迷于那一套风评论士的手法,丢不丢人?打舆论战,你们这种口头传播干得过我的印书机么?
“不知二位枉尊屈就,有何指教?”
袁叙拱拱手,微微欠身。“将军言重了,指教不敢当,只是受乡梓所托,向将军进言。”
“哪位乡梓,是汝阳那位闭门不出十余年的袁闳?”
袁叙张了张嘴,有些讪讪。孙策直接指名道姓,这是根本没把袁闳放在眼里的征兆啊,那用袁闳的名义来求情还有意义吗?他身边的人也不安起来,有人眼中闪出狠厉之色,朗声说道:“孙将军,论亲,夏甫先生是袁将军族兄,也是将军的长辈。论德,夏甫先生学问渊博,德行乡里所重。于情于理,将军都该有点敬意,直呼其名似乎不妥,有失礼之嫌。”
孙策循身看去,见是一个头戴儒冠,身穿儒衫的老者,大约六十左右。
“敢问足下是……”
“汝阳周恂。”老者傲然道:“区区贱名,不足以污尊耳,将军可能没听说过我。”
“的确没听说过。”孙策笑笑。“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道足下有什么样的德业,能否指教一二,让我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老者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尴尬无比。袁叙见状,连忙打圆场,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公信先生是汝阳周氏家主,五经纵横周宣光之后也。”
原来是汝阳周氏。孙策点点头。袁权向他介绍过,汝阳两大姓:袁氏、周氏。袁氏以四世三公著称,周氏则以学问著称,周举的父亲周防是大儒,善古文尚书,撰《尚书杂记》三十二篇,四十万言,周举(周宣光)本人更是号称五经纵横,官至九卿。不过周举的儿子周勰年轻时正是跋扈将军梁冀当政,闻周勰之名,多次征召,周勰不肯屈从,甘心隐居,周家从此就脱离了官场,影响式微,只剩下一点先人遗泽了。
周家六代单传,周恂既然在这里,说明周氏没有族人牵涉其中,他来趟这浑水,是真的仗义直言,还是想蹭热点求名?
“既然是五经纵横周宣光之后,足下刚才又说到亲与德,敢问足下,当袁将军不幸,子女奉梓返乡时,这位袁夏甫先生可曾有一言安慰,可曾有一饭之赐?”
第1540章 一个也不宽恕
孙策声音朗朗,袁权在舱里听得清清楚楚,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当初袁术伤重不治,她和袁衡送袁术回汝阳安葬,袁氏族人可没人搭理她们,除了腾出一个院子让她们住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孙策等人后来到汝阳送葬,都是在城外扎营。这是袁家内部的事,袁权从来没有在孙策面前抱怨过,她没想到孙策会一直记着。
周恂强作镇定。“袁夏甫兄弟可不比袁将军,产业微薄,供养不起那么多人,且他闭门为学三十年,连老母兄弟都不轻见,又何况他人……”
“他人?”孙策冷笑一声:“既然连袁将军的女儿都是他人,我这个袁将军的女婿跟他有什么亲可言?”
孙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极有威慑力,周恂站在数步之外,隔着三四人,还是觉得心头一震,腿有些发软。他脸色微白,底气也有些不足,哑着嗓子道:“即使不依亲,袁夏甫年长,难道将军就不该有少许尊老之意?”
“尊老?他闭门自守,连老母都不轻见,何曾有尊老之意?”
周恂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活像被人抽了两个耳光。
孙策却没有就此罢休之意。他环顾四周,寒声道:“身逢乱世,人人自危,全身避祸乃是人之常情,我不敢责人以苛。但身为人子,不养老母,身为长兄,不抚幼弟,闭门自守,只为自保,就算他读再多的书,他能体会圣人的精义吗?既然放弃了道义,就老老实实的苟活,别再出来扮什么道德君子,自取其辱。”
周恂缩起脖子,矮了半截,躲在人群后面,不敢再发一声。众人也噤若寒蝉,不敢多嘴。袁叙、袁遗暗自叫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总不能兴师动众地来了一趟,最后被孙策臭了几句,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两人互相使着眼色,希望对方先开口。孙策看在眼里,更加不屑。
“二位,我很好奇,这位袁夏甫先生既然闭门三十年,为何现在心动,要为人出头?”
袁叙无奈,只得拱手道:“将军,并非他心动,只是不忍看乡党不幸,希望将军能网开一面,少一些无端杀戮罢了。将军,豫州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治道尚恩威并施,如今将军之威世人所见,还请将军稍降天恩,莫要逼得太紧。”
孙策冷笑道:“你这意思,是我有威无恩了?”
“呃……将军言重了,我并无此意。”袁叙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将军莅临鄙州数年,恩威并重,鄙州乡绅士所共见,愚虽不敏,岂敢说将军无恩。正是因为知道将军仁厚,并非寡恩之人,夏甫族兄才会向将军求情。君子爱人以德,夏甫族兄不愿看到将军多造杀戮,仅此而已,绝无他意。”
孙策缓了颜色,语气也温和了许多。“这么说,他是为我好?”
见出现转机,袁叙大喜,连忙说道:“正是。”
“那好,我问你,初平四年冬,袁绍命刘和率三千胡骑劫掠豫州,他可曾有一纸与袁绍,为豫州百姓请命?”
袁叙脸上的笑容僵住,刚刚放松的心情再次绷紧,脸颊不由自主的抽搐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已经听出了孙策的杀意,后悔无比。袁权已经去了浚仪,孙策没有反应,他们应该识相,不要再